理性文心

去年五月份，我因政审材料要回原高中盖章。

理性文心

怀揣着一份还算蛮激动的心情，步入了毕业后就没怎么拜访过的母校。大学每每归家多是路过，唏嘘感叹一下潮涌般的学生们，也感叹我曾经的高中校园建设的愈加优美。那次的再进入，着实让我有一种故地重游，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不出所料，我被保安大叔拦住，上次如此还应是在校念书时。大叔问我干什么的，我自答是拜访老师，便在来访人员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以这种方式回来，倒也新鲜。但唯一让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是写下了我高中班主任的名字：陈四龙。

私底下，我们都称他“龙哥”，颇有一种某组织头目的感觉。自高一起，我都是他带班的学生，也不知是什么缘分，从入学名单记下他大名和联系方式时，我就有一种像是与如今再回校园的感觉一般，既陌生又熟悉。

我在校园里踱步，求助好久未曾发言的班群里的同学龙哥如今的电话号码。不一会儿就有人冒出一句：龙哥没换号，还是之前的。于是我拨通连接了那一端高中三年最熟悉的声音。按他的指示，我找到他现在的办公室，忍着一股心慌，我敲门小步的进入。他抬眼看我，用手扶了一下眼镜，随即微笑起来。我上前叫了句老师，便把材料递给他看，给他说明。他的桌子似乎还是那样，就算换了间办公室，那环境里的陈设也与几年前大致相似，那茶叶快满出来的茶杯，那摆放整齐的书本，那写满f(x)和数字的试卷。我突然觉得这一切，与我好亲密。

是的，龙哥是数学老师，有着作为一名理科老师该有的一切特征，平头，个儿高，戴眼镜，爱穿带领套头脖下有几粒纽扣的PoLo衫。不过这却是印象中我对他的描述。

现在再看他，苍老了几分，平头眼镜未曾改变，PoLo衫却变成了暗色的夹克外套。他还是那么爱抽烟，桌上的烟灰缸塞满了烟头，倒是让我感动的，因为那烟灰缸是以前我们用班费给他买的礼物。他一张嘴和我说话时，我能清晰的看到他的烟渍牙，又细又小，像是被烟草熏空了一般。

寒暄了几句又说明我来意后，他笑着说我负责给你弄好。我连声谢谢老师。说完他开始给我写材料，一眼望去，字还是那么工整熟悉。我一直觉得龙哥的身上既有着作为一名理科老师该有的特点，又有着不同于其他理科老师的特点。

首先，他善于交谈，爱喝点小酒，这两者相加，便是他醉醺醺的在班里“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场景。每每动情处，大喊一句：“三年磨一剑！”或是“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诗句。他红通的脸颊，斩钉截铁的语气，体态稍放，不见上课时的拘束。同学们都说他喝多了来班上耍酒疯，我倒觉得他那般模样，像极了醉翁亭上的欧阳修，极乐宴上的李白。其实我们都清楚，他大多想表现出的，除了对我们的训导，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当初我们文科九班的前身是高一10班，因为他是数学老师，自然希望他带的班是理科班，可结果，班上像我这样选文科的同学比例较大，硬是把龙哥以为的“一定是理科班”翻盘成了“居然是文科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爱的理科生一个个出走，进来些摸不清底的文艺青年，同年级其他将原班成功转化为理科班的理科老师们，似乎都对龙哥抱着不看好的心态，霎时间仿佛没人能体会他的感受。加之，我们班的成绩确实多次在年级中垫底，每次教导主任路过我们晚自习嘈杂的九班时，都会撂下一句：“你们班是我见过最差的班…昂…最差的班！”重复了句尾，更加突出和强调了我们班差。

以上种种，让龙哥多次有微醺后狂放的姿态，我们其实也都懂他的压力，有人在下面接他的话表决心，有的人不敢出声，有的人偷笑，还有的人觉得有点悲凉。

我就是属于第四种“有的人”。我为龙哥感到忧愁，与其心有不忿的赶鸭子上架，不如退而其次求个安稳。可他，毅然将这班主任的位置坐下去了，且坐的像模像样，与其他文科班的文科老师一样，无大差别。我想他是下了功夫的，毕竟一位理科男能管住一大批文科生并且让同学们服气是挺难的一件事，文科生的思维都和理科生不一样。正是由于我们能了解龙哥的不易，才会有我们语文老师———年级文科班成绩排名仅次于尖子班的文六班主任老师的一番话：“我一直觉得你们文九是很团结的，虽然成绩在年级排名不太理想吧，但各类活动，校运会你们班的表现都很让我们其他老师佩服，我想在座的同学们一定不是死读书的类型，今后毕业了同学聚会你们班肯定聚的最齐…”

诚如语文老师所言，最后我们班走艺体的也很多，除去年级的艺体特长班，就属我们班同学选择最为广泛了。有一门心思文化课的，有练体育学音乐的，有报传媒学美术的等等，我知道这都是龙哥动员的功劳，他知道文九班的我们如果不以这种模式是绝对不能存活下去的。好在结果也不负他所愿，艺体文化，都有花开，硕果颇丰。

“来，跟我来，我带你去盖章。”彼时龙哥的一句话，拉我回神。我跟着他上楼，又让我忆起了一次经历。我对龙哥真正的刮目相看，就是在我曾被英语老师没收手机的时候。

那时我学传媒，艺术老师布置要找新闻，恰巧那节英语课，英语老师很爱溜达转悠，我因投入太深，惊觉时已晚。下课后还没到两分钟，龙哥就过来找我了。我惊讶他竟微笑着对我说，明天把你家长叫来。我自哀求，“别，老班，我就这么一次，饶了我吧，再说我是为了完成任务……”“我不管你是为了啥，总之课堂上玩手机是不是不对？就是因为你这是第一次，我才要叫你爸妈。”说完他转身就走，我待在原地，连连叹气。同学们围着窗边看我笑话，“完了完了，叫家长了。”“哼，等着吧，我才不喊我爸妈。”

最后去到办公室的，是我姐。站在走廊看着我姐那么骄傲的社会人点头附和，我真的很同情她。可谁知，最后我姐也没能要回手机，问了她就回我一句：“你们班主任真能说，不像个数学老师，像教政治的。”随着老姐的出师不利，我大指望手机没戏，要不回来了。可就在我意欲消沉的周五，龙哥和我说：“放学了来找我，我带你去我家。”我心想：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就一个手机不至于吧……

原来他是带我回家取手机。他说没收的同学们的手机他全带回家了，放在办公室怕丢，毕竟孩子们的手机都是父母花钱买的。

“最近听你艺考老师说你表现一直不错，我才决定给你，否则，没门！”我大笑“谢谢老班谢谢老班……”就这样，我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他给我戴上头盔，到家后，看见他的小女儿和他作为父亲的那一面慈祥与和蔼。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龙哥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让人想接近，和我觉得的欧阳修，李白那么相似又那么不相似。他拉开柜子抽屉：“找找，哪一个是你的。”

而现在眼前打开的抽屉，是主任拿出我们学校的红章，盖上后，我的材料就都办完了。龙哥与主任老师玩笑了几句，带我出来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两支，一支递给了我，我摆摆手，“我不抽，不抽”。

“不抽烟好，别学我，”他一边讲着一边将烟含在嘴边，点燃了火机，“我现在这烟应该是戒不掉了……”

“戒不掉就少抽两根，我知道龙哥您平时都很辛苦，但还是要注意身体。”他呵呵笑，问我大学过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和高中不一样。

“当时差点和我成为校友吧哈哈！”

“是啊，艺考是过了安徽师范大学，可是文化课分……”我抿了抿嘴。

“没关系，最后走个省外的二本也很不错了，是咱们班的骄傲。”

“没有没有，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是啊，我能对龙哥说不尽的，可能就是“谢谢”了。后来我听同学说，当时我艺考通过安师大的时候，龙哥特别高兴，因为我在艺术楼补文化课离开了文九，错过了那晚他又醉醺醺的告诉全班，“周涛同学很棒，艺考通过了安师大，三年磨一剑同学们，这一剑，马上就要出鞘了。”

现在的我是惭愧的，纵然历经了艺考的艰辛，但还是输在了文化课上。如今大学也快要毕业，每次想起高中时光，想起高一10，想起文九，想起龙哥，我都满怀感恩。就像高考到站，三年终结分别那晚，我们全班吃毕业饭的时候，相互举杯，相互拥抱，龙哥畅饮，围着的我们一桌男生，都讲了关于班主任的知心话。他对我们的，不管是严厉，还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都是他浓烈的情感付出。不少小伙子流出热泪，我自然也不例外。

和那晚一样，办完材料再次告别他时，又是一番叮咛和嘱咐，“大学毕业也要好好努力，不管是三年磨一剑，四年磨一剑，还是未来可能的十年二十年磨一剑，这把剑，总是要磨的，万不能松懈。”

我幸运我的高中时代是龙哥的学生，他教会我的，可能远不止数学课本上的公式，还有人生的公式。单从这一点，我认他不再仅仅只是一名理科老师，而是有着浪漫文人之心的引路者。

他可能在我眼中展现出了真实的样子：理性的智慧与推算，是我们探知世界的严谨精神，但更需要的，是心怀感性的观念通晓生活的哲理。

学习可以各依所长，但做人，都得像样。

我走出学校，转身拍下了一张学校大门的照片。“以后再回去的机会恐怕就更少了。您多保重。”我心里念叨着。

记忆里，也总难忘龙哥的笑脸，难忘他作为理科老师的习性和那颗饱满的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