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晌水河荻花飘扬,柳树垂荫,湖上野鸟成双,湖底肥鱼打挺,美得像文人口中的诗,像艺术家笔下的画,时值夕阳余晖,燕子望着晌水河水,渐渐愣了神…
昨天妈妈的话依稀回荡在耳边:燕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在那山沟沟里呆一辈子,你外婆身子骨不比从前了,现在天天念叨着你…几句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抽泣声,燕子想到了千里之外鬓发霜白的外婆,还有等待她回去的爸妈,心头针扎般难受。
“燕儿,回家吧…”燕子能想象到妈妈说这句话时手止不住颤抖的样子,电话这头,燕子眼眶渐红,又想到在晌水村的点点滴滴,燕子沉默许久,本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下了肚子。“妈,等等吧,再等等吧。”
两年前,燕子也是这么慰藉妈妈的,这一等,就是两年时光,同一批来的支教青年都受不了小山村里艰苦困顿的环境而纷纷离去。
东村口仅有一条狭长的小道通往山外的小镇,这里山峦叠嶂,道路崎岖,土生土长的村民们,跋山涉水不在话下,只苦了支教青年们,除非跟在村民后面,几乎寸步难行。有一回燕子外出采购,不慎脚下踩空,摔断了腿,休息了数月才好,后来达子叔带着村里的男人一锹一锹愣是在山腰上开了一条小道。
燕子住在学校旁边,砖瓦堆砌的房子在鳞次栉比的土屋中显得格外耀眼。久居山村,村民的质朴和实诚是大山里另一道怡人的风景。燕子不说,燕子心里都明白。
村里有个学校,说是学校,其实是秸麻杆和黄土糊成的两间房,一间是教室,一间是食堂。一面不知年岁的五星旗帜树在两屋间,顶着四季的风,孤零零地飘着。
燕子清晨洗漱完,早早到了学校,起灶火煮粥,再有一会孩子们都该来了,十里八乡就这么一所学校,有的孩子住的远,燕子心想:早饭得吃,可不能饿着孩子们。细凤这孩子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校的,学习也是最刻苦的,小姑娘两股乌黑锃亮的大辫子平坦地搭在胸前,水灵灵的大眼睛扑棱棱闪着光,看到燕子都会羞赧着脸喊余老师好。大虎,二虎两兄弟,则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老大难”,不爱看书写字,抓知了掏鸟窝,调皮捣蛋倒是样样在行。有一回燕子被这两兄弟惹急了,佯怒道:再调皮老师就回城里了!结果,被爹娘用竹签子打屁股都不曾掉一滴眼泪的虎家两兄弟,那次在燕子面前哭的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余老师,我们再也不调皮了,再也不惹您生气了”那以后,燕子再也没在孩子们面前说过离开的事。
这间简陋的学堂承载了燕子太多太多的回忆,尤记得三年前刚来时,房间里闹耗子,彼时燕子也是个刚离开父母的孩子,被耗子吓的整宿整宿睡不着。孩子们知道这事,纷纷献策,大虎二虎做鼠笼子,细凤画了一只猫咪贴在了窗前,安慰燕子道:“老师,老鼠都怕猫咪,我画了猫咪就会吓走老鼠。”
那一刻燕子心里可真暖。第二天,学校的烟囱没有像往常一样升起缕缕白烟,门口的锁头紧闭着。达子叔和孩子们打开了燕子家门,见燕子卧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憔悴,嘴唇发白,达子叔摸了下燕子额头,眉头一皱:这是发烧了!洗净了毛巾,达子叔轻敷在燕子发烫的额头上。
燕子渐渐醒来,看到坐在榻上的达子叔和孩子们,感到头晕眩目,又想起远方的家人,燕子也不知怎么的,泪水在这一刻,突然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开始是小声的抽泣着,后面泪水就像放了闸的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孩子们看到他们的余老师哭得伤心欲绝,也顿时慌了神,除了余老师不哭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是。
达子叔支走了孩子们,坐在门槛上,掏出杆青蛤烟,抽了几口,忽地一声长叹,转头望着燕子,许久,缓缓说道:“妮子别哭了,你先养病,俺托人问问,有人去镇里的话带着一阵,你回家吧。”燕子心头一沉,还是点了点头。
燕子舍不得,但她知道,她不能只为自己而活。最后一堂课,燕子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外面的世界”几个大字。燕子望着孩子们一张张天真不染一丝媚俗的面庞,翕嚅着说道:“孩子们,外面的世界很大,老师希望有一天,你们都能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吃罢中午饭,燕子哄着孩子们睡了觉,轻轻吻了一遍孩子们的脸,燕子心想,回头一定要多寄点东西过来。达子叔已经在门口了,燕子收拾好了行装,当年三米两步走,如今心灯已亮了三年。
无关悲情,无关欣喜,燕子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路颠簸,走到东村头,突然传来一声声稚嫩的声音,几乎刺破了燕子的耳膜。“余老师…”燕子看到,学校里,四十二个孩子并排排站在路旁,手里都拿着东西。“余老师,这是我逮的野鸡,城里没有。”个子最高的大虎从人群中挤出来,将野鸡放在马车上。“余老师,这是我下河捉的草鱼,你拿着回去炖汤喝。”二虎也把鱼放在了车上。“老师,这是我们家的鸡蛋…”“老师,这是蜂蜜…”“老师,这是才摘的柿子…”最后,细凤低着头,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上面画着一只猫咪。“老师,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碰到老鼠。”燕子牵着细凤的小手,望着眼前的孩子,他们没有哭,也没有闹。燕子鼻头一酸,泪水又要不可抑止的流出来了,燕子忍住了,不能总在孩子们面前哭鼻子。燕子说道:“老师不走,老师只是去镇里买东西。”一轮血色的太阳挂在半山腰,将空阔浩淼的群山映成血染的殷红色,马车吱悠吱悠走在山林间,村庄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天地间,只剩林鸟的啼叫。
燕子的心就像这场景一般,古井不波。“师傅,麻烦调个头,我们回去吧。”燕子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拨通妈妈的号码,很快电话接通,燕子喃喃说道:“妈,再等等吧,大山里的孩子出不去,我也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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