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站在榻旁的明月扶着我坐起，随后在我身后放了两个软枕让我靠着，我拿着帕子掩了掩咳嗽声，用眼扫了扫跪在地上的太监，“怎么？皇兄是连我也容不下，是要杀了我吗？”

太监一个劲儿跪在磕头，浑身打着颤儿：“公主，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去吧，告诉皇兄，本宫答应去宫里养病，可惜宫里养出的人都是没有心的”

我把帕子放进明月手里，“本宫累了，你出去吧”

我望着床上的帐子出了神，那是上好的苏锻，外边还拢着一层蛟纱，皇兄却赏给我做了帐子。我心里难掩苦涩，我们却终究还是走到这步。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永庆十三年，大楚的皇后去世了，被追封为贤德皇后。这世上便只剩下我和我的皇兄相依为命了，皇兄是东宫之主，很多人都窥探皇兄的位置一个没有母家支持的太子，那便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皇兄却摸着我的头对我说：“我的长乐只管享福便好，皇兄给你扛着”

“皇兄，你陪我玩吧”

“长乐乖，皇兄要处理事情，皇兄让十六同你玩可好？”

我被皇兄挡在了书房外，十六却从天而降，他穿着一身黑衣，蹲下来看着我：“长乐公主，臣陪你玩”

那是我第一次见十六，他是皇兄的影卫，我只觉得十六大概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儿，比皇兄还好看。

“十六，你为什么叫十六啊？”

十六拿着帕子帮我擦着点心屑子：“臣没有名字，在影卫里排名十六，便叫十六”

“十六，你背我吧”

“好，臣背你”

我在十六的背上睡着了，皇兄从来没有背过我，因为他是大楚的太子。十六走得很稳，只是恍然听见十六喊我：“长乐公主”，后来皇兄笑了我许久，因为我睡着时抱着十六不肯撒手。

十六当职的时候，有时候在房顶，有时候在树上，我总是要找他，在皇兄院里喊着“十六”，看着十六冒出个头来，红着一张脸换个地方猫着。

我长大了些，皇兄捏着我的脸，大概是小姑娘长大了，抽条了些许，脸上不像从前那般肉肉的，“瘦了这么多，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皇兄，你和十六是什么关系啊？”我撑着脑袋，晃悠着腿。

皇兄脸色一下就变了，阴沉沉看着我，我被吓得不敢出声，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兄：“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敢在你面前嚼舌头根子？”

我只知道院里的奴才换了一批人，而十六也常躲着我。 再长大一点我知道十六和皇兄应是夫妻关系，只不过十六是男儿，我不觉得奇怪，十六长得那般好看，不比女子差在哪里。

我快及笄那年，皇兄娶亲了，娶了丞相家的嫡小姐。那日我满眼所见皆是红色，十六的眼眶也是红的。

我和他就像从前那般，只不过他拿着帕子帮我擦着眼泪。

“十六，我带你走好不好？皇兄他对你不好”

十六摇了摇头，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太子待臣很好，公主也是，待臣很好”

我和十六第一次喝酒，十六失职，被皇兄罚了，而我被禁足在宫里。

皇兄登基了，改国号为永乐。

十六对我恭敬地行了礼：“臣参见长公主，臣还有要事，臣告退”

我是这大楚的长公主了，皇兄是大楚的陛下。

皇兄三十岁生辰，举国大赦，我看着他和皇嫂琴瑟和鸣之时，刺得我眼睛生疼，十六的心该有多疼。

夜里，我的佛珠断了，传来了皇兄遇刺的消息，我顾不得穿鞋，狂奔至皇兄的寝殿，我惊得向后退了几步，而是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十六死了，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淌，我趴在十六身旁，满手的鲜血，我颤着手祈求道：“皇兄，你救救他，你救救十六啊”

皇兄闭了闭眼，睁开时眼底一片血红：“来人啊，把长公主带回去”

只那一眼，我便知道十六是皇兄杀的，皇兄容不下十六了，十六是皇兄的刀，也是皇兄的影子。大楚的皇帝已经稳坐皇位了，他需要掩盖过去的一切，大楚的皇帝不需要影子了，这便是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