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春写过一篇文章,《春朝一刻值千金》,详细阐述了赖床的种种好处。当朝阳懒洋洋地洒在身上,在温暖如春的被窝里,闭着眼睛回味梦境的种种,确实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比如,这天早上我躺在床上,用力缩在被窝里感受青春坟墓的美好时,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两只白花花的大腿。
两条笔直修长的腿高高抬起,温柔得缠绵着,颤抖着,仿若新生雏鸟般惹人怜爱。突然,两条腿紧绷,仿佛拉直的弓,绷直的弦,几欲断裂。然后腿霍地放下,如玉山崩塌,画面消失。
这是电视剧《母仪天下》的一段床戏,看这部戏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单纯的初中生,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接触的床戏都是《上错花轿嫁对郎》中那种,两个人窝在被子里蠕动,头发丝都看不到,里面发生了啥全靠对着满地狼藉发挥想象力。于是这个光大腿的刺激性场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以至于后来看过更多更赤裸,更暴力的床戏,都没有这部戏给我的印象深刻。全程只拍高抬起腿,通过两条腿的缠绵变化,形象而生动地展现了此时应有的“起承转合”并给人留下无数想象空间。
这大概是典型的中国式床戏了,含蓄,唯美,恰到好处又让人想入非非。就如我们说男女之事,会说云雨巫山,颠倒凤鸾,被翻红浪,金针刺破桃花蕊,露滴牡丹开……
元稹就这么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
“鸳鸯交颈舞”“朱唇暖更融”想象出来那画面了吗?“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这大概是在兴头上吧,从上床到“意难终”,一气呵成。
还有吴梅村,也写得很妙:
娇眼斜回帐底,酥胸紧贴灯前。匆匆归去五更天,小胆怯谁瞧见?
臂枕余香犹腻,口脂微印方鲜。云踪雨迹故依然,掉下一床花片。
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韵味无穷,令人浮想联翩。
当然,宋徽宗也是不会放过这些“淫词艳曲”的,比如什么“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这些就露骨多了,放今天电视剧里,就是拍腿与拍两个裸体激情深吻,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区别。不过这还不算最露骨的,还有更露骨的,比如《红楼梦》里面,薛蟠与宝玉他们行酒令:
女儿悲,嫁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
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女儿乐,一根x x往里戳。
再比如一首元曲:
悄悄吁,低低话厮抽抒粘粘掐掐。终是女儿家不惯耍,庞儿不甚挣达。透轻纱,双乳似白牙。插入胸前紧紧拿,光油油腻滑。颤巍巍拿罢,至今犹自手儿麻。春夜深沉庭院幽,偷访吹箫鸾凤友。良月过南楼,昨宵许俺,今宵结绸缪。
这些放现在的床戏,大概就是《2046》中章子怡与梁朝伟的那段床戏的水平,激烈奔放,大面积的裸背加大腿,夸张的动作幅度配合着缠绵的呻吟,很刺激,很销魂。前戏中章子怡那只在张震脖子,脸颊上滑动挑逗的脚也充满了情趣,“娇眼斜回帐底”,惟妙惟肖。
当然,这样是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就如身披轻纱,若影若现的美人纵然能激起人们的情欲,却无法遏制人们将她身上轻纱掀去的欲望,于是有了《金瓶梅》,《肉蒲团》,《红楼春梦》这样的小黄书。
但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艳情小说,都是上层人士专享,算是“饱暖思淫欲”,而贫苦的劳动人民,则自有消遣,甚至更炽烈,更露骨。
比如那首有名的信天游
“大雁雁回来又开了春, 妹妹我心里想起个人。山坡坡草草黄又绿, 又一年妹妹我在等你。牵牛花开花在夜里,哥哥我有个小秘密。日头头升起来照大地, 看得清我也看得请你。山丹丹开花羞红了脸, 哥哥你让我咋跟你言?司马光砸缸就一下, 豁出去告诉你我心里话。黑夜里月牙牙藏起来, 扑通通钻进了哥哥的怀。云从了风儿影随了身, 哥哥妹妹从此不离分。圪梁梁光光任你走, 一夜里三次你吃不够。村东的河水哗哗地响, 妹妹我快活的直喊娘。花瓣瓣落下果子熟, 要生个娃娃满地走。眼一闭呀眼一睁, 改革开放就刮春风。树苗苗长高要直上天, 哥哥你要进城挣大钱。树叶叶落下只剩了干, 哥走了我夜里长无眠。烧开的水后有下锅的米, 马配上了鞍后没了人骑。晴天里打雷真真个怕, 哥哥你在城里有了她。一阵阵狂风一阵阵沙, 妹妹的心里如刀扎。黄河水它流走回不去, 几回回哭得我快断了气。大雁雁南飞秋声声凄, 荒了责任田你富了自留地。白花花的大腿水灵灵的逼, 这么好的地方留不住你。”
由热烈的爱情到最后沦为弃妇独守空闺,既体现了农村妇女的悲惨命运,也反映了在改革开放
时代背景之下陕北农民的生活剧变。你说它粗鄙?可是它会告诉你,生活确是如此啊。
这些放到现在的床戏中,这大概可以媲美英剧美剧,说漏就漏,毫不犹豫。
但是这就像大鱼大肉,吃多了总会觉得油腻且索然无味。你会发现拍来拍去都是那几个姿势,连叫床声都大同小异,于是看到后面甚至看见床戏就想快进,当初的兴奋是再也找不回了。
当然,外国的床戏也有拍得好的,情色片《安娜情欲史》,最后一幕男主与女主不可描述的场景,温暖的肉体,暧昧的灯光,缠绵的音乐,却又偏偏透出悲伤,在历经种种感情纠葛后的再次相逢,几番挣扎后最终还是落入桎梏。
但这样的原始需求放到国产剧中,就出现了问题,人们想揭开那层纱,却不被允许,朦胧含蓄自然美好精致,但看多了总会让人觉得不满足,国产剧只能挖空心思想以“大尺度”床戏来给观众新鲜感,无奈规则限制,创意有限,于是最终都变成了大同小异的滚来滚去的互啃,其实也是挺可惜的。
但在这互啃之中也并非没有佳作,比如《2046》中章子怡饰演的白玲热烈奔放,几乎要将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难怪剧中周慕云做完后总说她“兽性大发”。大约她一无所有,给不了周慕云有趣的灵魂,得不到他真正爱,便只能以这种方式去拥抱,占有他。可惜走心的遇上走肾的,当初多用力,后来便会有多惨痛。
到了《罗曼蒂克消亡史》,痛苦僵硬的表情,加上生冷的配乐,日常生活与床戏的交织,将小五作为性奴的麻木与绝望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就是一句行尸走肉。而在之前车上强奸的那幕戏中,夜,雨,晃动的灯光,撕碎的衣服下透出的躯体,在电光火石之间交织穿行,最后定格在小五贴在车窗上的脸,绝望而无助。
其实除了男女之间的床戏,还有一些同性床戏,也是拍得极好的。比如徐克的《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王祖贤与林青霞的那一段,回忆与现实交织,梦中人与眼前人重叠,唇舌交融间恍如隔世,当真是美轮美奂。
除此之外,还有反映青春期懵懂的片段,比如当年很火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当时高中的我周中住校,周末补课,只有一天休息时间,没有时间去电影院看,就在网上下了一部完整版,回家后将MP4连到电视上,在客厅放了起来。谁料一开场就是男主赤身裸体在屋里走来走去,升旗仪式打飞机,瞬间尴尬地氛围就在我和爸妈之间弥漫开来,我只能红着脸走过去,红着脸关了电视。于是那部电影到现在我也没看完过。
其实打飞机这种事,古人早就写了,而且写得十分生动:“独坐书斋手作妻,此情不与外人知。若将左手换右手,便是停妻再取妻。一勒一勒复一勒,浑身瘙痒骨头迷。点点滴滴落在地,子子孙孙都化泥。”(《笑林广记》)
原来“我的女朋友是我右手”也是“自古以来……”系列。
“食、色,性也。”千百年来,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哪个还没做过春梦呢。有诗词的时候我们会以诗词的形式将这种欲望展现出来,有了戏剧,评书,民谣的时候,我们又以这些方式将它展现出来,它是几乎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彼此间公开的秘密。
从诗词歌赋到小说影视,情欲无不充斥其中,当我们以床戏为线索来梳理这些作品的时候,它几乎可以称为一部中国特有的“情欲史”。毕竟谁能想到,李渔在创作《闲情偶寄》的同时,也顺手写下了《肉蒲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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