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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奶奶脸上浮现着无措又不舍的表情，想开口说话，却赶不上汽车行驶的速度，只好干巴巴地咽回去，缩在后视镜里面，越来越小，最后看不见了……
“爸爸，今天下午我想去我奶奶家住几天。”
“去干嘛？”爸爸回过头有点不耐烦。我知道，他们最近有一点不愉快，但是我想着总归是自己的爸爸妈妈，不至于这样吧。
“额，就是想我爷爷奶奶了呗！”
爸爸听见这句话愣了一下，说：“去半天就可以了，傍晚你小舅家有事情，要过去一下。”
我看着他开始皱眉头，便知道这是他最后的让步了。
“知道了，到时候你来接我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就行了。”
不知道他们大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矛盾，这些矛盾又会有多厉害呢，竟然连至亲之人都不放过，我有点疑惑。
说实话，有一点悲哀。
从小就跟着爸爸妈妈外出，对老家的一切事物都不熟悉，好像村子里面除了爷爷奶奶，其他的亲戚都不是太熟悉。什么大妈大伯，三爷爷，四奶奶……每次都是爸妈提醒了以后我才知道怎么叫人，但是礼貌性问好一后又尴尬了起来，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到了这时候总是有一种跨越不了的疏离感。
刚进村口就有长辈认出了我，我依稀记得好像是什么大妈，但是不敢乱叫，生怕叫错了，就只得含糊的回答：“昂昂，今天回来看一下我奶奶。”
“进来坐一下，吃个晌午饭嘛！”
“不了不了，我奶奶也整了，下次来啊。”我加快了步伐，倒不是因为尴尬，至少我对她是有印象的。而是有一种奇怪的无奈感——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的不是轻易就能拉近的，隔着十多年的时间，隔着重重关山，隔着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对家乡亲友的血缘亲情好像已经淡忘在了我的心里面，故乡和亲戚对于我来说好像只变成了一个词语，而他们却带不来我的太多情感。一股悲哀和惶恐袭来，我只想赶快到家，避开与他人交流的机会。
还是那条熟悉的小路，墙角和路边都爬满了青苔，猫猫狗狗时不时从房檐上跳下来，人家的大门大多紧闭着，年轻人应该都出去了吧，依稀记得几年前回来的时候，路上还有小孩子在打闹呢，才走到青石台阶下面，我就朝家里面喊：“奶奶，爷爷，我回来了。”
“哎哎，应应回来了！”奶奶从屋里面跑出来，掩盖不住笑意：“来来来，哎呦，咋个么变瘦了，你看看，又不好好吃饭了。”
奶奶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皮肤松弛得快堆叠起来了，我抓住她的手，清晰地感受到只剩下皮包骨，心里面酸酸涩涩的。我故意别开脸，不愿去面对他们的衰老。
几年前小叔叔带回来的葡萄藤已经死了，估计被爷爷挖了丢了，黄瓜藤也不见了，好像还有一树月季也不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葱姜蒜，还有两株辣椒……看的出来，这些年，爷爷奶奶身体也不大好了，在院子里种一些小菜和辅料。
“哎，房顶上面的花不见了。”我不经意抬头，砍价原来低矮的房顶上面意识一片荒芜，从旁边耷拉着几根枯死的花藤，因该是那种红紫色菊花的藤吧！（好像农家都会种这样的花，红紫色，像菊花）
“嗨，早死了，你爷爷腿脚不便以后就么有再上去管过它，就那样了，我们也是过一天是一天了……”奶奶很平淡的说出来，仿佛已经预见了死亡。
“你们还不老，说些干嘛。”我听不得这些话，一时间有点哽咽。
“哎哟，还不老，我们现在么，个个都嫌弃，还不老！”
我不知道那是怎么样一种语气和心情，说出那样的话说是无奈的话，好像还有一点生气，是遗憾还是无所谓。这个年纪的我无法体会，但是这个年纪的我只觉得深深地愧疚和难过。
“这次来么，要住几天？”爷爷问我。
“啊，等一下爸爸来接我，就走了，我小舅家还有事情。”
“么，你爸回来家里面坐一下的嘛！”奶奶顿了一下，问了出来。
我看着她眼睛亮亮的，期待着我回答。
“不知道，管他的。”我想他应该都不会进村，只是在村外边等着我吧。
“么，一家子都回来掉了吗？”奶奶挨着我坐下，一边问道。
“弟弟妹妹没有回来，我也只是请了几天假。”我知道，她其实是想问我们还会不会再转回来看看他们。但是，他们都明白，自己老了，遭人嫌，至少在年轻的儿女面前，觉得父母总是犟嘴不听劝，任性妄为的，难伺候。
......
聊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下午的光阴也不急不缓，照了院脚的青石板，又照到窗沿上面，透过玻璃和空中的灰尘，我看见光落在奶奶的头上，忽然觉得，衰老是一件灿烂而又孤单的事情。
我看见旁边放着的鞋子上面沾满了泥土，就知道爷爷奶奶又去地里面了。
“身体不好，怎么还种地呀，之前不就说了别去了吗！这个年纪么就应该闲着了嘛。”我一股脑说了大长串，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种一辈子的地，哪里闲得住，再说了，我们没种了，就在下面撒了点菜种子，自己吃。”爷爷还是这套话，前两年他也这样说。知道劝不住，也就没有劝。
“农民哪有不种地的呀，祖祖辈辈都靠这块地，哪那么容易放弃。再说了，城里头呆不住，一点都不踏实，不好。”这是奶奶的原话，很普通，和所有的老人一样，生你养你的土地才是根本，有了土地就有了踏实感和幸福感。
下午四点，爸爸打电话来了，说在村口等我。
“奶奶，我要走了。”
“哎呀呀，你爸爸挂了？”爷爷知道是儿子的电话，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是儿子可能不是很想听。
“嗯嗯，他挂了，就在村口，我就过去了。”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放假么回来，给听见了！”爷爷站在门口喊。
我在下面回答：“知道了，会回来的。”
我没有回过头，以前我只是想着快点回城里面；而这一次我回头了，想着再看看他们。却看见了奶奶跟着来了。
“都说了不要送了，又不是找不着。”
“我就顺路去一下村口的老年活动室。”奶奶犟着嘴说。
但是我都明白，她想陪我走这一段路，我放慢脚步，和她并肩，慢慢地，悠悠地走过这时间。
“看见我爸爸的车了。在那。”我指给奶奶看，在那棵百年的大树下。
“洪宝，回去住一天嘛！”奶奶透着车窗，有点哀求似的语气。
“不了，还有事，你快回去了，妈。”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就这样，留下的只剩尴尬的氛围。
我看着奶奶脸上浮现着无措又不舍的表情，想开口说话，却赶不上汽车行驶的速度，只好干巴巴地咽回去，缩在后视镜里面，越来越小，最后看不见了，在村口那棵百年老树下，她孤零零站着，看着我们的离开，她知道，人，是留不住的……
一路上，我没和爸爸说话，就静静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很奇怪，好像一瞬间懂了衰老的可怕。
他们整天整天地坐在家里面，没有小孩，没养家禽，种不了庄稼，就看着这生活了一辈子的院子和天地，看着门口，盼望着子女们的归来，想着以前的热闹和欢乐，如今都已经消失殆尽了。或许唯一的盼望就是什么时候从门口路过的人是自己的子女。
这个社会是如何看待衰老和老人的呢？是累赘？嫌弃？
我不敢妄下定论，但是，城市对于他们来说大多是不友好的。
今天以前，我的每一次离开都没有回头，这一次我一直盯着后视镜里的村落看，一直想回头，是不是每次我们离开，奶奶都会偷偷跟出来送我们呢？然后一个人站在大树下，不说话，不挥手，就静静地站着，直到看不见一点儿影子。
不重要了，一切后悔都不再有意义了，在慢慢老去的这些年里，他们已经看懂了太多，或许，现在想要的就是子女的陪伴和关心，在孤独又灿烂的衰老里面，还有温暖。
“回来看看我们。”这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诉求了。
回头看看他们吧，在衰老还未死亡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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