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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关爱
去接热水回来,看见职业男正拿着我的《鲁迅的胡子》看,落座后他把书递还给我,问我:“只读吗?写不写?”
写作是漫长而孤独的旅程,在孤独的路上突然有一个陌生人关注我,问我“写不写”,我不由得心头一热,瞬间感觉与他的距离近了许多。而且我认定,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作家、编辑或者出版商。我激动地应声道:“我一直在练笔,主要写散文和短篇小说。您是……”
“我做编辑,你叫我老陈就行。”
“我叫您陈总编。”我对他笑着说。
正说着,陈总编从衣兜里摸出根烟对我晃了晃,我这才注意到车厢里的骚动,原来,武汉站到了。有人上车,有人下车,随着下车的人流,我跟着他来到站台上。
他迫不及待地按动打火机点燃早已含在嘴里的香烟,只一口就断然吸去了那香烟一半的长度。他拿烟的姿势和鲁迅先生一模一样,中指和食指夹着,无名指和小指向内弯曲,如云的烟篆在空气中上升。
“是杂志社编辑?”我问。
“不,出版社,国家正规出版……去年一年折腾了三本书,两本与佛教有关,一本女作家汪真真的长篇小说《恐慌》。汪真真和我是夫妻。”
“我打算先出本散文集,但目前整理出来的,能拿得出去的不到50篇,准备再写一段时间。”我说。
“我看看你写的。”说话间,他对着身旁垃圾箱上的烟蒂盒掐灭烟头,并丢了进去。站台上响起了提醒旅客回车厢的哨声。
回到车厢,我站在过道上他的身旁,点开手机里我的公众号,我问:“有短篇小说看不看?”
“不用,两篇不同风格的散文就行了。”他低头翻看手机里的短信息,继续道:“其实写短篇比写长篇难多了。年轻人初学写作往往喜好写长篇,这不好。你熟悉蒋一谈你该知道,他最初写了三部长篇小说默默无闻,搁笔十余年,再次拿起笔来写短篇小说才成了名。”
我选了借物抒情的和叙事的各一篇,把手机递给他。然后,我客气地与我对面的小伙子调换了下座位,坐在了陈总编身边。
他看得很快,看完把手机递还给我,没有说好与不好,他说:“做编辑多年,换来对文字的敏感,文章的好与不好,大致从两个层面看:一是技术层面,大到字句干净与否,小到标点是否得当。二是意义层面,写作是要表意的,所谓词能达意,这个意表述得是否清晰?是否简洁?还有,这个意本身,有没有问题?”
他微微笑了笑,接着又道:“做编辑人的特点是,你问怎么写好答不上来,不过看过太多反面案例,就大致明白怎么写不好。其实对写作者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要提高鉴赏能力,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你写作才有方向。”
接下来他结合自己工作上的例子,讲了三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后我生命的旅途中,每每想起这场遇见,都觉得这是让我醍醐灌顶、终生受益的一次,是我写作的道路上一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聆听。后来,他给了我一张名片。
“写作不要’照着说’,不要重复前人,要’接着说’,要有新意,要创新。”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继续道:“刚才看到你有一篇《日出》,日出过程渲染不够。不过即使再下功夫,有巴金的《海上日出》和徐志摩的《泰山日出》的经典在先,也很难写出新意。还有,即使你觉得你的《日出》好也不要拿去参加征文或收入文集。文学创作,照猫画虎,嚼剩馍的事情不要干。”
这是他讲的第一点的大致意思。他讲的第二点是“细节”。一百个宏大空洞的结论不如一个生动有趣的细节有价值。他举那个落魄贵族吃梨的案例令我记忆犹新。
他讲的第三点是“好读”,其中所举的他编辑工作中的实例,以及引用张爱玲《异乡记》中的细节说明“多半句”的例子,几乎从此改变和奠定了我的写作风格。
我记得他讲的还有不做作,像呼吸一样自然等等等等。原谅我的私心,我已透露太多。
车到合肥南站,我与陈总握手道别,他要在这里参加一场“新春读书会”。他说后会有期,期待我早日与他联系。我能从他握手的力度感受到一个出版人对写作者深深的关爱和期待。
隔着车窗玻璃凝望他远去的背影,我陷入巨大的激动之中。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我深深的谢意。我将永远记住他的名字——陈楚生,陈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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