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老房子

我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在不经意间想起一些人或一些事。这天午后，我又忽然想起了我家的老房子，记忆一下子将我拽回到三十多年前。

这座老房子建于七十年代，座落在半山腰。那是一座三间的土坯房，用黄泥灌浆在一个模子里，然后靠苦力用一把大锤子一锤子一锤子打实，压紧。建这座房子时，父亲正值年轻力壮，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这房子就是用他的双手一点一点建起来的。

爷爷将这三间房子分给父亲和叔叔，每人一间半，我父母就是在这间房子里成的亲，我和妹妹都降生在这里。

房子背靠仙人山，面朝村落，左边是个小竹园，屋前有个长方形的小天井，天井下面是个跟天井差不多宽的土坎，土坎上长满了四季竹和月季花，还有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长出来的柚子树。连接房子和村庄的是一条长长的窄窄的陡坡路。山脚下住着远亲六嬷嬷。

房子右边隔着百十来米远住着好几户人家，他们是一个大家族，房子挨着房子。而这边只有我们孤零零的一家。虽说地处比较偏辟，却也不冷清，倒显得十分热闹。

春天里屋旁和屋前的竹子拔节而长，麻雀、燕子、布谷鸟，还有我叫不出名的鸟雀，立在竹梢叽叽喳喳地催我们起床。

父母要去生产队劳动，早在天还没亮，趁我们还在熟睡时就偷偷地溜出家门劳作去了。我和妹妹醒来不见妈妈，连衣服、鞋子也没穿，冒着寒冷“咚咚咚”地跑到小天井朝山脚下的六嬷嬷家，姐妹俩一二三约好，开始奶声奶气地喊：“六嬷嬷……”尾声拖得很长，像唱戏似地。

直到山脚下的六嬷嬷答应了，我们才匆匆跑回被窝暖暖早以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被窝里两个冰凉的身体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牙齿打得咯咯响。六嬷嬷听到我们的叫声就上山来，为我们姐妹俩穿好衣服，领我们去妈妈那里。

等到夏季，竹子已经长得比较茂盛了。一阵风吹过，竹子被摇得“沙沙”作响，被竹子过滤过的风更清凉了，我们贪心地享受着这份凉爽。大朵大朵的各色月季花，放肆地展示着它的妖娆，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那个年代电视机还是稀罕物，我们村里一共才三台，除了村里的大队室有一台，我家就有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

有了这台电视机，我家每天门庭若市，来看电视的人络绎不绝，搬出家里所有的凳子、椅子，连床沿和门槛上都挤挨着，有的干脆自带凳子。小小的屋里塞满了欢声笑语，叽叽喳喳的声音压过了外面的蝉声。

有一次我们新买了一口衣柜，一个前来看电视的人以为装镜子的地方是扇门，一脚踏了进去，头也跟着“碰……”地一声猛地撞在镜子上，她摸着头还没回过神来，便引得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秋风起，人清爽，适合孩子们疯玩，那时的我们特别能自娱自乐。

我和妹妹摘来几片竹叶，模仿大人像模像样地学包粽子，采些沙子来当米，用妈妈的缝纫线细心捆扎，包出一个个可爱的小粽子。

有时我们也玩过家家的游戏，就需要去村里找来一些蚌壳，这些蚌壳被我们视作宝贝一样收藏，它是很多游戏的必备工具。

拿蚌壳当碗，去山上采来一些野花作菜肴，挖一些墙脚的黄土做米饭，折几枝竹梢当筷子，一桌满汉全席便做好了。还装模作样、津津有味地把这桌饭菜席卷一空。

我们也用蚌壳来做秤，用钉子在蚌壳边缘钉上三个小孔，从鞋子上抽出几根鞋带穿过小孔，在一根小木棒上打结，再找一颗光滑的小石子做秤砣，一根精美的小秤就做好了，家里的小东西我们都要拿来称一下，特别有成就感，玩得乐此不疲。

每当下过大雨，山沟里会“哗哗哗……”地流下来一股湍急的溪水。这时我们是最开心的，卷起裤管，脱掉鞋子，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玩起了筑坝围水的游戏。这样的游戏可以玩上半天，玩得忘记了吃饭，直到母亲叫唤，才拎着鞋子，满身满脸泥巴地跑回家。

白天玩累了，中午又顾不上睡觉，妹妹常常在吃晚饭时吃着吃着眼皮就无神地搭拉下来，急着想与下眼皮缠绵，拿着筷子的手也不动了，母亲拿筷子敲敲碗，妹妹振作一下精神扒几口，没坚持多久就听到筷子零零落落掉在桌上的声音，瞌睡仁慈地向她宣称对她的占有。

冬天稍微显得无趣，凛冽的寒风吹得脖子都短了一截，手也缩在口袋里不敢伸出来。只有那动物好像不怕寒冷，小猫一大早就在雪地上写下了一串串梅花的诗，母鸡也不甘示弱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竹的诗，它们在对诗呢！

在我八岁那年，父母在村里建了新房，那是村里唯一的三层楼房，按理我该乐不可支，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许是因为我长大了，有了一些烦恼，不能像儿时那样无忧无虑地感知快乐了，我反而开心不起来。

搬进这座人人羡慕的新房时，我没有太多喜悦，只有对这座老房子心生的惆怅，时时回忆起在老房子里的一些趣事乐事。

我是一个记忆力不算太好的人，甚至有很多事已经从我记忆中抹平，不留一丝痕迹，似乎不曾发生过。唯有对住在那半山腰的老房子里发生的每件事情都记忆犹新，深深地刻在心里。

自从跟这座老房子作别，我也跟我童年的快乐告别了。似乎一夜之间我长大了，我得承担起成年人的懂事，分担母亲的忧愁，再也无法没心没肺地感受那份纯真的快乐，我将我的欢笑洒落在了那座老房子里，由它帮我保管。

我有多年没去半山腰看看这座老房子了。那是某一天母亲对我说：“山上屋前的柚子成熟了，一个个缀满枝头，把树枝都压弯了。”

我听了很是欣喜，忙跑向老屋去看。多少年了，我早已将这棵柚子树忘了，我们搬走时，它还只是一棵小树，没想到它一直在默默成长，在我不经意的某天结满了一树果实，等我回去。

站在屋前，我思绪飘得很远，儿时的一幕幕又回来了，耳边又响起了跟妹妹的欢笑声。可眼前的凄凉景象分明使我落泪。房子像个风独残年的老人，一下子被抽去了精气神，可依然苟延残喘地苟活在世上。

门前落满了一地的枯枝烂叶，坡坎上荒草凄凄，藤蔓爬满了残墙，房子已失去了昔日的风采，似乎矮了一截，被淹没在荒草野林中。

原先葱绿的竹子变得稀稀落落，因缺少营养微微泛着黄。

竹稍上的鸟雀依然不离不弃地陪伴着老房子，见我来了，识趣地“呼啦”一下飞远了。

屋子外墙被一片片地剥落，坑坑洼洼看着让人难受，门口堆着山脚下六嬷嬷家的柴禾。

透过锁着的大门门缝往里瞧，梁上的椽子已腐朽，勉强地撑着负重。瓦与瓦之间露出了缝隙，抬头能望见斑斑点点的天空，外面下雨时，老屋就落下了凄凉的眼泪，滴落在潮湿的地上，渗开一摊水渍。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将柚子全部摘下，回家做了柚子茶。我们已长大，而这座房子正在老去，终有一天它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轰然倒塌。老房子就像一位老母亲，以它这种独有的方式呼唤曾经给它带来欢声笑语的孩子们回来看它一眼。它为了这份等待一直不肯让自己倒下，它相信它的孩子们终会回来。

老房子

齐悦梦想社群更文第二十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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