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 1 胭脂
壹
北燕都城西。
身着粉色衣衫的少女弯着腰侍弄着院落里的山茶,看着冒红的花苞,少女鼓了鼓脸颊,扭过头问道“师父,你瞧这山茶真厉害,这样的冷的天都能开花,我就不行。”
“等过些日子暖和些了我帮你嫁接上去,来年冬日你也能开花了,如何?”
“师父!”
清茶一身素色的衣衫,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红色的丝带垂落在衣服上,手里捧着手炉,坐在花厅的椅子上。
看着被她气得跺脚的小徒弟跑了出去,扬了扬嘴角,起身伸了个腰。
冬日过得总是要慢些,人也懒懒的,若是闲着一坐就是一整日,也就这个徒弟供她逗乐消遣了。
北燕地处北方,这里的冬天比别处总是要冷得多,每逢大雪连降几日,不论是山野田间还是都城,都是白皑皑一片,美则美矣,着实冻人了些。
若不是自己的师父留了这么一处三进大院,四处漂泊的清茶只得留了下来,若是可以,她倒想念南巺的日子,大多时候温暖如春,一年里最冷的时日也不过是添上一件袄子,哪像北燕,一入冬便日日守着碳火,捧着手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懒得动弹。
年后的日子也清闲得很,不似城里的其他百姓富豪商户,一年里多是忙忙碌碌。
清茶年少起跟着师父,学了一身捉妖的手艺,东南西北各处闯荡就不少地方,师父陆长亭是个有名的捉妖师,做派却与那些正经教派里的老道大不相同,行事毫无章法,随性而为,就这样的脾性,清茶倒是学了不少。
至于陆长亭是个怎样的人,陆长亭的死,都是旧话了,清茶也少有提及。
世间万物即可为妖,它们隐藏于世间各个角落,亦或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你我身边,人间的繁华妖也是抵挡不住的,于是人间的妖多了,人也多了,就免不了出现冲突,身为捉妖师的清茶就常常为左邻右舍远至方圆百里的百姓消灾解难,得以报酬,以此来维持生计,养活她的小徒弟。
清茶放下手炉出了了花厅,站在游廊下一只青雀掠过房檐飞了下来落在她的肩上,凑近耳朵说了些什么。
“师父!来客人了!”
刚才还气呼呼的小徒弟这会儿又喜笑颜开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一行人,走最前面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郎,衣着锦衣,玉冠束发,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小厮,清茶心想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公子。
“陆姑娘”少年微微行了个礼,笑起来眉眼之间有着几分暖意。
清茶本不姓陆,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清茶”二字也是陆长亭给她取的,遇见陆长亭之前她无名无姓,陆长亭死后她便以陆姓自居,世人都知她是陆清茶。
清茶也回了个礼,心想能进她的门的必是有求而来,便直接问,“公子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不如随我进屋慢慢说。”
“谢姑娘好意,只是此次来得匆忙,府上确实遇到了麻烦,如今已是闹得不可开交,听闻姑娘本领高强,望姑娘能帮忙解了这个难,事后定有重金酬谢!”说完又顿了顿,“嗯,如果可以还请尽快。”。
清茶见他说得这样隐晦又心急正准备应下,一旁的徒弟倒是先接话。
“师父,咱们去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说完还冲着少年笑了笑。
清茶甚至想扶额,这丫头说得就像她是去上街买菜一样。
此番交涉之后,清茶即刻随同少年上了马车,上车时清茶睥了一眼马车上的族徽,原来还真是个高官子弟。
绕街过巷,穿过了大半个都城马车停在了一所大宅前,清茶心里暗道,尚书府不愧是尚书府,这气派的大门。
进了徐府的大门,就见一家老小连加下人一起站了院子里,屋里是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清茶看见现在人群中央的一个中年男子,个头不高,微微有些发福,蓄着胡须,大概就是徐尚书了,清茶行了礼,徐尚书一番打量,清茶一副十八九岁的模样,让他面露难色。
清茶不理,一番交涉,了解了大概。
出事的是府里的主母,平日里端庄贤淑的主母突然性情大变,浪荡起来不输那烟花之地的女子,对下人动辄打骂,就连府里的少爷小姐甚至尚书也是如此,请了不少大夫名医,皆看不出缘由,无奈想到了请清茶这个法子。
想来这种事对于这种大家族来说也真不够光彩,清茶正思索却听见屋内又传来一阵骂声,“一群狗东西又跑去哪了!!还不来伺候老娘!等会儿拔了你们的皮!”
“嚯,还真是个泼辣货。”清茶轻声道,随后走到屋外,伸出手捏了个诀,一个元宵大小的球形铃铛漂浮在掌心上方,上面刻着模糊的纹样,看不清是文字还是花纹,铃铛微微的震响,本体乌黑却通体发出淡蓝色的荧光,一方垂着一束红色流苏。
清茶动了动手指,铃铛遂冲开了门飞了进去,房门大开,屋内一阵响动,好似有两人正在里面打斗,片刻,铃铛便飞回了清茶身边。
清茶眯了眯眼,显然乌鸣是被它打回来的,来头不小啊。
“小丫头,爱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不小心别丢了性命!”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清茶轻舔了了下唇,随后笑道,“我是收费的。”
只见女人走了出来,这徐府主母倒是很有几分姿色,虽然已为人母,却风韵犹存,因了那妖物上身更添几分媚态,特别是那声音,男人听了岂不是要腿软,不过这徐府上下倒是没有腿软的,大概是知道了这东西的厉害。
“你是什么妖物?又为何要害主母?”
“小丫头你这是在审问我吗?你若是有这个本事收了我便知道了,至于为什么她的身嘛,无聊找点乐子罢了。”
瞧这搔首弄姿的模样多半都是狐狸,清茶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发动乌鸣就是开打。
女妖也不示弱,可清茶控制乌鸣行动迅速灵活,每次直击要害,一阵打斗过后,女妖显得有些吃力了,不得不脱离主母,显出真身。
女妖抖了抖身后三条毛茸茸的尾巴,眯着细长的双眼,咧着嘴露出两颗尖牙。
一人一妖在屋顶对峙,下面一群人被狐妖的样子吓得不轻,清茶顾不得其他,又是一轮进攻,显然狐妖恢复真身后厉害了不少,可是面对清茶的进攻也轻松不得。
搅得徐府一阵天翻地覆后,狐妖只得试机逃走了,清茶追了一路却已不见狐妖踪影,最终作罢,想来它是不会回徐府作妖了。
不过因为没能降服狐妖被其逃跑,徐府的人还是不放心,清茶只得再给了他们一堆符纸,一群人才得以安心。
其实是只能震震小妖小怪的符纸,顺便驱驱邪,对付大妖怪,如同废纸罢了。
清茶可管不了,难不成让她天天守着。
收了酬金正要打道回府却看见徒弟正跟徐家少爷交谈甚欢,想起刚才将那人护在身后的情形,清茶一脸不悦,呵道,“胭脂!回家了!”
胭脂不舍地回到了清茶身边,清茶连徐家少爷提出送她们的请求都一口回绝。
路上师徒俩一路无言,不过胭脂倒是一脸笑意。
到家门口时才跟清茶说起,“师父,他说他叫徐锦书,好听吗?”
“不好听!”
哦。
贰
自从帮徐府除完妖回来后,胭脂似乎比以往更欢喜了,总是会不经意提起徐锦书这个名字。
清茶却凝了眉。
临近上元节,这个年也马上就要过完了,上次收妖过后清茶又清闲了下来,这样冷的天儿无事可做,白日里总是打盹,只有胭脂往外跑得越发的勤了,清茶眯着眼当没瞧见,只叹养大的徒弟不经留,不过几面就没了魂儿似的。
陆府上下不过两个洒扫的丫头和两个婆子,其他再没有别人,所以平日里都显得冷清,胭脂年岁还小,闹腾了些,算是添了几分热闹。
不过其它东西倒不少,一只猫一只鸟,剩下一些花草树木,陆长亭的宅子风水倒是特别得很,养人又养妖,不过都少有现形。
清茶搬了张躺椅搁在游廊,裹了张毛绒大毯怀里踹着手炉,正眯着打盹。
那只青雀从房檐飞了下来,轻轻落在清茶的躺椅上,小脑袋瞅着清茶歪了又歪,不知在琢磨什么,突然身泛青光,竟化出了人形来,站在躺椅旁,低下头看着清茶的脸。
“好啊!你个小鸟妖干嘛呢?”
外出回来的胭脂撞见这一幕立刻一个飞身到了青雀面前,用手指戳了他的脑袋。
青雀先是一惊,然后垂着头立在一旁,从未在人前显现人形的他,好似做错了事等着挨罚。
嗅到妖气的清茶已然醒了,看着一旁化作人形的青雀,一身青衫,束在身后的青丝里夹带着几缕青褐色的毛发,眉间一点朱砂红,再看那眉眼,清茶端手捏着下巴,这居然是只雄鸟,而且是个俊美少年。
想来自己也不记得这雀妖何时跟得自己,大抵是个刚搬进陆府的时候,末了又问道,“你有名字吗?”
青雀抬眼望着清茶瑟瑟答道,“桑扈。”
清茶见他胆小,也不再问他其它,摆摆手随他去了,想来是默许了他在屋里化作人形的事。
倒是胭脂将他认做了自己的师弟,左一个师弟右一个师弟叫得屋内的清茶直皱眉。
再过两日就是上元节了,到时候城里会有花灯会,很是热闹。
这两日胭脂便时时在清茶耳边念叨起这事儿,生怕她不愿带她出去,往日里清茶是不让胭脂去那人多的地方去玩耍的,北燕城这样大的地方,人多了就杂了,指不定哪里冒出个道行好深又不讲理的将她捉了去。
可到底扭不过胭脂,当天只得带她上街去,清茶可叹,自己这与当爹又当妈的有何区别。
桑扈大抵是不习惯热闹的地方,自己留在了家里,于是师徒两约摸着天刚黑留出了门。
这天一黑北燕城就似换了另一个模样,四处灯火通明,形色各异花灯衬得比平日更加绚烂,她们要去的南桥此刻正放着烟火,胭脂更加兴奋起来,拉着清茶的手快要奔跑起来,眼眸里都闪烁着光芒。
南桥地处城中繁华地段,是建在城中河上的一座廊桥,河两岸都是商铺酒楼,廊桥上也是酒楼,可供人们一边吃喝饮酒一边观赏风景。
果不其然刚到南桥口就看见了徐锦书一行人,与其同行还有几个男子,看穿者打扮应该也都是和徐锦书一样的公子少爷,只是其中一人倒与他人有些不同,个头要高些,却颇显清瘦,棱角分明的脸亦硬亦柔,不过那不似红润的白,倒显得偏柔些了。
胭脂见徐锦书就蹦跶着朝他挥手,生怕他瞧不见。
清茶倒是很不爽了,她非要给这个徐锦书一个下马威瞧瞧,唤出乌铃直飞到徐锦书眼前,震震发响,乌铃的震慑之气莫说妖物,就是普通人类也会害怕。
徐锦书一脸惊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幸好胭脂一把拉过他,得以松口气。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胭脂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清茶。
清茶无奈,难不成让她说这臭小子诱拐她徒弟?
正准备收回乌铃,却见乌铃自己飞向了后面那个清瘦男子身边,围着他上下绕圈,好似在打探这个人。
清茶见乌铃不像是在威胁,再看那男子的表情很是平静,甚至嘴角微微扬起,问道,“你是谁?你认识这个铃铛?”
男子只道,“江离。”
清茶凝眉,她不曾记得过这个名字,这乌铃她自小便带着,为何会对这男子这般亲近。
徐锦书见状出来打了圆场,“陆姑娘,这是江离将军,曾是我们北燕最年轻的骠骑将军,他的父亲更是北燕的大将军,江将军自小便跟着军队在外,近几年才回了都城,想来你们这是第一见面,自然不相识了,咱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在下在楼上定了位置,这会子正好可以欣赏烟火表演了。”
说完与胭脂对视一眼两人齐齐上了楼。众人也都跟了上去。
楼上几人入了坐,他们的位置极佳,刚好可以观望整个烟火表演和城中河两岸的景观。
胭脂与徐锦书一边观赏烟火一边说着话,只有清茶察觉到这个夜晚的不一样,上元节酒楼街边多是吃食,这些食物的气味和空中燃放的烟火散发出的浓烈火药味混杂在一起,可在这其中还有一股妖气,那种恶臭的妖气。
灯会进行到一半,清茶心中依旧不安,她预感定会出事,于是催着徐锦书散了众人各自回家去。
胭脂显然不舍,可师父的话不能不听,众人正准备散伙,外面却传来尖叫声,清茶暗叫不好。
果然四处飞来许多妖物,先是一团团黑气,而后又变换成似人形又不似的模样,并且散发出恶臭难闻的气味。
“是瘴妖!这种妖物本应该出现在乱葬岗那样的地方,怎会出现在燕都?”清茶一边说到一边唤出乌铃抵挡四处攻击的瘴妖。
这瘴妖虽不是特别厉害,但胜在数量多,刚才还繁华热闹的街市这会儿一片狼藉,伤的伤逃的逃。
江离也加入了战斗,虽然看着清瘦,打起瘴妖来倒是挺厉害。胭脂不过两三百年的修为,面对这样大的群体,缺少经验的她显然吃力,徐锦书想帮忙,可是手无缚鸡之力自身难保。
眼看一个瘴妖冲胭脂背后袭击过来,徐锦书一个飞身挡了过去,凡人之体这一击真真是要命,胭脂将他护在怀里,见徐锦书面色痛苦,顿时不知所措,这瘴妖所伤虽没什么外伤,可毒气入体,半条命怕是要先去了。
几轮打斗过后,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这些难缠的瘴妖解决掉,朝廷派来的士兵正收拾残局,徐府来的人将徐锦书带了回去,胭脂双眼无神地瘫坐在地上,清茶见她这样,只得使了障眼法将她带回了家。
叁
夜里徐府的进进出出的大夫已经第几个了,徐尚书焦头烂额,可徐锦书依旧没有缓色,想起上次徐府捉妖之事,只得再来请清茶。
徐锦书本就是为救胭脂,清茶当然不会推脱。
马车上胭脂握着清茶的手,脸上没有往日的天真笑颜,清茶心知她的担忧。
徐府。
清茶查探了徐锦书的状况,他脸色惨白,嘴唇却乌黑,全身冒着冷汗且身体冰冷,清茶运功勉强将他体内的瘴气控制住,可这只能暂时延缓他的生命。
徐尚书见清茶退了出来上前问道,“陆姑娘,锦书他可还有救?”
“有。”
徐尚书闻言顿时脸上有了一点喜色。
“这瘴妖是那些乱葬岗之地的瘴气腐气怨气所生,有的相当厉害,这样的妖气极其污浊,北燕往北的地方多是高山,冰雪长年不化,上面有一冰草,可治他的伤。”末了又道,“只是这雪山极其寒冷,路途艰险不说,山上还有雪妖和雪猿更是危险。”
“若是能救锦书,再是艰险这冰草也要拿到,明日一早便命人前往。”说完便去床边看徐锦书。
胭脂一人蹲在屋内的角落,清茶过去见她粉嫩的脸上全是泪痕,伸手替她拭泪,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开。
江离像根杆子杵在门外,清茶路过时睥了他一眼,跨出几步又倒了回来,跟他说,“今天的瘴妖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来得不太寻常,你们最好查一查。”
大概是夜晚太黑,江离的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只见他点了点头。
清茶怕胭脂犯傻跟着去雪山,叮嘱了又叮嘱,还让桑扈看着她。
可显然是不管用的,第二日天未亮就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偷偷上了徐府的车队。一路颠簸至雪山下用了整整两日的行程。
因为山上长年积雪,道路窄且险峻,只得选择徒步上山,徐府虽挑的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壮汉也是吃了不少苦头,那冰草多长在高处,一行人到了山腰偏被一块巨石挡住了去路。
胭脂觉得这样等下去徐锦书可等不了,只好只身前往,她虽修为不大却也比一般人类强得多了,只是她生于温暖之地,这样极寒之地也叫她受不了。
好在还是有了发现,在一峭壁处一株通体晶莹的冰草长在那里,胭脂轻身一跃便上了峭壁,小心翼翼连带着土一起挖了出来,放进是先准备好的盒子里。
胭脂满心欢喜得差点哼起歌儿来,正要折返时却遇到个大麻烦,就在几米远处一个庞然大物正对着虎视眈眈,那是只差不多十几尺高的巨猿,通体雪白,面目极凶,露出两个大獠牙。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胭脂慌了神,她害怕极了,移着颤抖的步子缓缓后退,希望这个怪物根本没有把她这个小家伙放在眼里,只是,偏偏巨猿已经将她锁定得死死的了,这雪山上常年不见外物,哪能让她轻易逃脱。
巨猿朝着胭脂捶胸顿足的一顿咆哮,随后迅速向她冲来,被咆哮声震得坐倒在地,惊恐地睁大眼睛,心想,怎么办?怎么办?今天怕是要栽在这里,可药还没送回去,锦书还等着救命……
当日清茶一早发现胭脂不见就想到她定是去了雪山,便立刻牵了马去追赶,心里又是将那个任性的丫头骂了千百次。
出城时刚好碰到同样骑着马似要出门的江离,江离也瞧见了她,便跟了过来。清茶便问,“江将军这不会是在等我吧?”,话落清茶只觉得这称呼真拗口,江将军,江江军?
“锦书是我好友,如今他危在旦夕,我想出份力罢了。”他拍了拍马脖子答道。
清茶也不再多问,扬了马鞭就出发,循着队留下的车辙一路追赶,清茶心中不安,总怕那丫头惹出什么事来。
马不停蹄地追赶,终于到了山脚,山路不便骑马,两人便将马栓在了山下,徒步前行,果然碰到了之前被巨石阻断去路的车队一行人,他们都识得清茶二人。
清茶只与那领头人说道,“这山上实在艰险,更有异兽出没,如今这巨石又断了去路,人多反而怕误了事,由我二人上去采药便是,你们先回了罢,到了燕都自有我与徐尚书说道。”
那些人都知面前这二人的本事,又见清茶目光坚定,语气不送推脱,便不再多说,再者这变天雪地的地方实在教人不想多待一刻,辞别二人便往山下去。
一旁的江离戏谑道,“原来清茶姑娘虽表面高冷,竟是这般为他人着想。”
清茶瞪了他一眼,说道,“此去可是凶险万分,你就不怕上面的大猴子把你给吃了!”
见她做出一副比那大猴子还凶恶的表情,江离凑过身子,靠近在她耳边慢慢吐出两个字“不怕。”
这也太近了,清茶一脸嫌弃地将他推开,来不及呵斥就听到了上面传来一阵吼叫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就连刚才下山的一行人都感觉到了,更是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出事了,清茶身似轻燕跃过巨石朝山上赶去,江离紧追其后。
果然看到了那只巨猿正向地上的胭脂冲过去,清茶飞身至前,一掌将巨猿拍开,这家伙实在太大,清茶皱了眉头。
“把胭脂看好!”回头对江离说道,随后在掌心唤出乌铃,一铃一人夹击巨猿,这畜生虽力大凶猛,但比起清茶莱就显得有些笨拙了,左挨一掌右挨一掌吃了不少亏。
几十回合下来巨猿显然有些力竭,朝着三人声嘶几声便往山里跑了去。
胭脂盯着赶来救自己的师父,一时间几滴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清茶给她擦了擦说道,“这就哭了,之前的胆子去哪儿了?”
不说还好一说哭得更凶了,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道,“师父,我错了……”
清茶摸了摸胭脂的头,她怕巨猿会再回来,于是三人立即下了山,山下稍作整顿又马不停蹄地往燕都赶。
到了徐府清茶便替徐锦书疗伤,那冰草果真奇效,见徐锦书终是醒了,清茶松了口气,只对他说了句,“你为胭脂受的伤,她舍命为你采药,你俩算是各不相欠了。”
便出了徐府。
几日的忙碌,清茶觉得甚是疲惫,只想好好清静几日,徒弟大了,总是不好管,如此折腾下去,怕是要折好几年的寿。
肆
春日渐暖,家里的猫啊鸟啊都喜欢在院子里懒懒得晒太阳,清茶也终于可以不用裹着毯子,捧着手炉了。
大概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相互之间便有了一种不可捉摸的羁绊,胭脂提起徐锦书来洋溢的都是幸福模样,就像许多人类少女一般,仰慕着自己心爱的少年。清茶忽然觉得胭脂竟已这般大了,看起来跟十六七岁的人类女子毫无差别。
那年在南巺,路过一处风景胜美之地,远离人类的居住地,山涧湖水,潺潺流动,更有一片樱花林,繁花满枝,就像萦绕在山间的粉色云雾,简直不似人间。
那是第一次陆长亭带她去往南巺时所看到的风景。
第二次,是回北燕,没有陆长亭,也没有樱花林。
樱林里多是有修为的树妖,千百年来这里远离尘世,少有人类出没,这些树妖在这里生活,繁衍,修炼,树妖扎根于大地,得以土地的滋养,很少会去有人的地方。
纵然他们不会去主动触犯人类,却依然有不少人类惦念着这里,世间捉妖师多以嫉妖者居多,他们嫉妖如仇,认为妖既为恶,为妖便杀,从不留情。
即使樱林这样的清净之地,潜心修炼从未害人的树妖也免不了被诛杀,他们讲这是斩妖除魔,保护苍生,妖既是恶,今日不害人,终有一日也会害人,美曰以苍生为己任。
那天樱林哀嚎遍野,惊得山林里里的鸟兽纷纷逃命,一群捉妖师围剿了樱林里的妖,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本体,火光冲天,把往日清澈的湖水都染红了。
清茶从一堆废渣子里挖出了一只小妖,她被埋在下面躲过就一劫,小妖看着八九岁孩童的模样,白面团子似的脸蛋上沾满了泥土,清茶替她擦去脸上的污秽,牵着她的手,一同回到了北燕的家里。
初入繁华人间的小妖懵懂又好奇,城里的吃的玩的,生活在这里的男男女女,对她来说都显得那么新奇,清茶问小妖可否有名字,小妖答道,胭脂。
清茶想起从前南巺樱林那山间的粉色云雾,此后便唤她胭脂,教她人间的规则,人类的生活方式,不许她使用妖术,就像以前陆长亭教导她一样,念念叨叨,啰啰嗦嗦。
几年来,人们都以为胭脂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而胭脂似乎也真的越来越似一个人类,天真烂漫,会对着清茶撒娇,有着三两成对的好友,邻居的婆婆们对她甚是喜欢,像一个人一样活着,甚至学会了喜欢另一个人。
世间妖与人的爱情故事多不胜数,有好结果的却不见几个。
“我不怕的,这多年我不也是像人一样过来的吗?我也可以再这样过下去。”胭脂对清茶说。
“你敢告诉他你是妖吗?”清茶问道,盯着她的眼睛。
胭脂迟疑了,她不敢,因为她也还不确定,以前总听说书先生讲起那些凄美爱情故事,她自是不懂情为何物,也不知他们为何生死不顾都要在一起,如今做了书中人,才知其中滋味。
清茶将她关在了房里,画了个阵,不许她出门见徐锦书,一开始胭脂大哭大闹,后来两日渐渐地便不闹了,安安静静,也不吃不喝,郁郁寡欢的模样,清茶便心软了。
徐锦书说服了他爹,硬是带了聘礼上门来了。
两家商定了吉日,两月后便举行了婚礼,胭脂穿着自己做的嫁衣,坐着花轿从陆家出嫁了,清茶想到往后自己便成了娘家人,不明所以地笑了。
陆家旁边本也有几颗樱花树的,大概也有些年头,年年春三月,都繁花满枝,如今是晚了些,不然这景正好配上这样的日子。
清茶送走了胭脂,又躺在了院里的椅子上,桌子上有桑扈刚沏好的茶,伸出手轻扫着茶杯上氤氲着的白气,又问桑扈,“你说,这是错了还是对了?”
桑扈不懂,只是摇头。
十年灯 1 胭脂
伍
胭脂和徐锦书约上清茶吃饭,清茶自然乐呵呵地去了,南桥最好的酒楼,招牌菜轮番点了一遍,再来一壶好酒。
“点这么多你吃得了吗?”一旁的江离问。
清茶不答反问,“我还没问你怎么跟来了呢?”
江离看了眼徐锦书继而又道,“锦书请我,怎可不来?”
徐锦书怕俩人又杠了起来,赶忙招呼,胭脂一旁附和,倒是一副老夫老妻的模样。
酒足饭饱后俩人便先行离开了,清茶有些微醉,天色渐晚,江离便与她同行,突然想起来之前瘴妖的事,清茶问,“之前我跟你提过瘴妖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哦?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当时将城内城外都彻查过,没有任何异象,最后朝廷无处可查,便不了了之了。”江离答道,随后又问,“从那次出事到现在已快一年了,再没有出现过瘴妖生事,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吧?”
“是吗?可在我看来最近燕都可不太正常。”清茶笑道。
“这种事当然是你们捉妖师更为擅长,所以是要麻烦麻烦陆姑娘了。”
闻言,清茶立马拒绝,“呵呵,这是你们这些朝廷官员的事,我就一小百姓,可帮不了忙,好了,江将军留步,我到了。”
说完转头就走了进去,重重地关上了大门。留江离一人在门外,傍晚风凉,江离搓了搓双臂,便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此时,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一闪而过。
陆
清茶所担忧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世间所有凄美的爱情故事似乎都有一个劫,这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厄运。
徐府的老爷子是个极其迷恋修行之道的人,希望通过修行炼丹得以超脱生死,并且还结识了不少高深的修道之人,常常请他们来府上一起探讨。
那日桑扈带回来胭脂出事消息,清茶手中的茶杯滑落在地上摔得满地瓷渣,来不及多想便朝徐府赶了过去。
刚进了徐府的大门就见胭脂躺在地上,脸色煞白,面目痛苦难忍,双手已经现出树杆的模样,而她胸前插者一把剑。
徐锦书呆立在远处,他直直盯着快要显现原形的胭脂,双眼满是恐惧,原来自己爱的女子竟是个妖怪,想到自己与她同床共枕快一年他就后怕。
清茶走过去就是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揪着他的衣领问,“徐锦书!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要照顾好胭脂的?而今被你们这样对待!!!”
“不,不,她是妖,是妖。”他竟害怕到都说不利索了。
而这时另一边一个苍老暗哑的声音响声,“这位姑娘,老夫看你也是个捉妖师,居然同这些害人的妖物同流合污。”
清茶寻着声音看过去,起个穿着道服的胡子老头,脸颊凹陷颧骨却极高,眼神精明又冷漠。
清茶认得,这是灵霄观的老道,出了名的老顽固,还是几年前见识过。
这老头极不好对付,清茶也不想跟他废话,“老道,我又不是你门下弟子,更是无门无派,轮不到你来对我说教。”又指着胭脂说,“她是我的徒弟,没杀人没放火,你要收她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了!”
说完便唤出乌铃,此刻她内心实在愤怒,她捧在手心的人如何叫他们这群人这般欺负?容不得多想便冲着老道一掌劈去,老道修行多好,实力不容小觑,身手快不说,剑法很是高深,好几次将清茶逼得后退。
清茶处于下风,伸手捏诀,乌铃在双手间震动,发出阵阵清脆的铃声,发出红色的光芒幻化成一把长剑,剑刃闪烁着寒光,清茶手握长剑与老道又开始了一阵交锋。
此时的清茶与一开始大不相同,显然对面的老道也感觉到了,刚才还满脸自信的老道现在居然皱了眉头,趁他晃神清茶一招击退,虽然避闪开了,老道还是被剑气所震到,捂着胸口问道,“你师父是谁?”
“无可奉告。”清茶扬起嘴角,收了手中的剑又变回了乌铃。
看了看乌铃,老道所有所思只道,“姑娘不说我也猜到几分,这树妖今日已是必死无疑,妖已除,便不作久留了。”
说完便一个飞身竟翻墙跑了。
臭道士,跑得还真快,日后再找你算账!清茶暗骂,顾不得其他,便将胭脂带出了徐府。
身后的徐锦书仿佛是被抽空了力气,软坐在了地上,看着胭脂被带走,神情复杂。
清茶抱着胭脂,直至她最后一丝气息消失,在她的怀里化作一缕粉色的烟雾随风而逝。这般光景,总叫她想起往事来,那年陆长亭躺在她面前,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任那最后一丝余温也消失。
柒
几日清茶都坐在院里,常常一坐就是一日,闭着眼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桑扈远远地看着,也不去打扰。
江离推门进来,还带了一坛酒,自顾自地走了过去,在桌子另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叫桑扈取了杯子,倒了两杯。
清茶闻到了酒香,立马睁开眼来,转过头瞧见江离一副当作在自己家的模样,伸手敲了敲桌面,“唉唉,不请自来的家伙,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昂?”
江离端起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旋即又道,“特地给你送酒来,难不成你还要将我撵了出去?”
“呵……”清茶一副笑又不笑的样子,也端起酒杯,先是轻抿了一小口,末了舔了舔嘴唇,酒香夹带着桃花微微的苦涩,清茶喃喃自语,“这,是桃花酿……”。
“看来你挺喜欢。”
“以前我师傅很喜欢,小时候总喜欢偷喝,因为年纪太小他不许,每次被发现都要罚我站桩,后来大了他也就不管我了。”一杯饮尽,侧过头看了看江离笑道,“谢了。”
江离晃了晃酒杯,突然想起来一个人,“以前我也认识一个姑娘,也爱喝这桃花酿,可惜她酒量并不好,每次都喝得伶仃大醉,醉了还要耍酒疯,酒品实在差得可以,不过倒也是个有趣的人,后来我们在南巺分别,再也没见过。”
清茶咯咯地笑了起来,又是一杯下肚,她喝酒总是这样急,也不知喝多了多少,已是醉了大半,开始飘飘然然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了桌子上,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念着,“江离……江离……我怎么不记得这个名字……”
正值春三月,屋外临着的几棵樱花,繁花满枝,粉色的花瓣迎着风纷纷扬扬。
弥留之际的胭脂让清茶莫要为难徐锦书,本是她骗了他,清茶抽去了徐锦书所有关于胭脂的记忆,他不会再记得胭脂,此后他还会在燕城娶妻生子,步入官途,这是他原本就该如此的人生。
妖费尽心思的一场梦,终是醒了,不过倒底在人间走了一遭,尝过了人情悲欢的滋味,也算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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