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戏台上被画成白脸奸臣的人,首推的当然是曹操,为了尊刘,就去贬曹,曹操不管中多少枪都只能干受着;第二位被悠悠众口“改判”了性格的人应该是潘美,如果说曹操还有那么几分坏,潘美被后世越描越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黑得连自己家的子孙都不得不含泪改姓,这才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里的咄咄怪事。
事先声明,本人不是潘姓后裔子孙,也没有受过姓潘家的什么恩,只是作为一名历史爱好者,觉得我们现在推崇杨家忠义爱国的时候,真没有必要再像过去的评书话本那样的没手段,不公正,要立起杨家来,就一定要把人家潘家踩在脚底下,这种跷跷板式的写作方式真让人无语。
比如在小说评书里,杨家将写七郞打擂,打死了潘家的人,再写呼家将又写呼延庆也打擂,不过打的是庞家的人,路数都一样,只不过又多黑了一个庞籍,这位忠正耿直文武全能的名臣背个大黑锅也有几百年了。
小时候哪里有辨别能力,听《杨家将》,不可能不对潘美恨之入骨。准确地说,小说和评书里说的是潘仁美,这加了一个字,几乎等于不加,要么你彻底改个别的名字也算,反正潘美就是因为那么一次不应该的“沉默”而化成了“千古罪人”。
估计在被丑化的潘美眼里,更糟糕的事应该是,民间流传的文学样本远远比高冷在图书馆里的正史更有影响力,估计他在今后“洗白”的可能性依然很渺茫。
前几天读明代人郑晓的笔记《今言》,突然看到朱元璋的历代帝王庙里供奉着三十二位从祀的千古名臣,北宋仅有两位,一位是大将曹彬,另一位就是这现在百嘴莫辩的潘美!
从帝王的视角看,朱元璋是这么说的:“如汉陈平、冯异、宋潘美皆节义,兼善始终,可以庙祀。”这话出自《明太祖宝训卷二》,传递出的信息可知,一是在明代初期,潘美的形象还是很正面的;二是朱元璋用了“节义”二字,这跟我们以往对潘美的白脸大奸臣的认知有天壤之别。
与杨家将相关的小说和戏曲等等,有的把潘美写成潘仁美,也有的写成潘洪,字仁美,反正本是一代名臣忠臣的他最不华丽地转身成为一代权奸,他妒贤嫉能,阴险毒辣,处处与杨家作对,不仅把杨家害得七零八落,甚至还勾结辽人,图谋夺取大宋朝江山。总之,一切坏人该有的品质都给潘美按上了,他在无边无沿的夸张里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奸。
我们且来看,《宋史》里对潘美是如何评价的,摘自《宋史·卷二百五十八·列传第十七》:
“潘美素厚太祖,信任于得位之初,遂受征讨之托。刘鋹遣使乞降,观美所喻,辞义严正,得奉辞伐罪之体;则其威名之重,岂待平岭表、定江南、征太原、镇北门而后见哉?二人(另一人为曹彬)皆谥武惠,皆与配飨,两家子孙,皆能树立,享富贵。而光献、章怀皆称贤后,非偶然也。”
所以公正地说,大宋朝的开国功臣里,除了曹彬之外,潘美可以当仁不让地位列其次,他的重大功劳在于“平岭表、定江南、征太原,镇北门”,身为大将,能完成其中一项使命足可以名垂青史。而且,潘美为人也很知进退,他活了六十七岁正常病死,正如朱元璋所说,得了善终,后来还被追封为郑王,儿子女儿都很争气,是宋朝一直配享太庙的两位功臣之一。
还有两件事,也能说明潘美的人品。
一是陈桥兵变之后,赵匡胤带人进入皇宫,后宫嫔妃迎接跪拜,宫人还抱着周世宗的两个儿子纪王和蕲王,赵匡胤回头对部将说:“这还留着干什么?”左右就将两个孩子提走,准备杀掉。潘美在赵匡胤身后用手掐着宫殿的柱子,低头不说话。赵匡胤说:“你觉得这样不妥吗?”潘美回答说:“臣怎么敢认为不妥,但是这在道理上让人不安心呐。”赵匡胤“悟而悔之”,即刻命令将两人追回,以其中一人赐予潘美,潘美将他收养为儿子,赵匡胤此后也不再过问。
从这件事能看出来,潘美不忘旧主,不仅仗义执言保住了柴荣的后代,后来还把他的儿子养育成人。要知道,这么顶级敏感的事情,一句话不合适,那是要掉脑袋的。以此来看,潘美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
二也是在陈桥兵变之后,当时有一位陕州军帅名袁彥,拥兵自重,还信任奸佞小人,滥杀无辜。赵匡胤担心他叛乱,于是派潘美去给袁彥当监军。潘美单人独骑闯陕州,一番唇枪舌剑,其大意是:“天命已定,袁公宜修臣职!”袁彦此时才如醍醐灌顶,立马清醒,他哪里是赵匡胤的对手?再瞎折腾估计也就离鬼门关不远了,赶紧向潘美请教保全富贵的良方。潘美于是带他进京朝觐,向新皇帝宣示效忠。
潘美的这件事办到了赵匡胤的心坎上,他喜滋滋地表扬说:“潘美不杀袁彦,能令来觐,成我志矣。”从这件事也能看出来,潘美做事有勇有谋,所以一直才被皇帝倚为股肱之臣。
但是小说家和民间艺人们不管这些,写得天马行空,任意黑白。说潘杨两家斗得不可开交,不死不休。就连皇帝都让潘仁美告老还乡了,杨六郎还是很不忿,终于在黑松林找到潘仁美,亲手杀了他才算了结了一段血海深仇;也有的写他死在了开封府尹寇准的刀下,总之是怎么过瘾怎么写吧,呵呵。
顺便也得说说历史当中的真实杨家将:第一代是老令公杨业,从北汉归降宋朝之后,多次领兵与辽国作战,战功显赫。太平兴国五年,即980年,在雁门关曾经大破辽军。杨家将第二代的代表人物是杨业的大儿子人称杨六郎的杨延昭。杨延昭处在北宋对辽国进行防御的时期,他保家卫国浴血奋战,延续了杨家将的威名。第三代杨家将是杨文广,宋神宗时曾为范仲淹所擢用,因抗击西夏建功,历官定州路副都总管、步军都虞侯。
杨业、杨延昭、杨文广,几代忠良,奋战沙场,杨家不容易,肯定会赢得百姓的爱戴,当然应该广为宣扬。
所以杨业屈死了,就得找垫背的,但是民间作者们千不该万不该的是放走了元凶,而冤枉了潘美,那把杨令公推入绝境的人到底是谁呢?
据《宋史》记载:当时逼着杨业去跟契丹人作战的人是监军王侁,请各位看官务必记住这个耻辱的名字。
当时,宋军并没有作战的任务,朝廷只是要求掩护四州之民迁于内地。杨业的意见是不与气势正盛的敌军力战,王侁却先是笑话他胆小:“领数万精兵而畏懦如此。但趋雁门北川中,鼓行而往。”
杨业说:“不可,此必败之势也。”
王侁就开始讽刺挖苦:“君侯素号无敌,今见敌逗挠不战,得非有他志乎?”
这话说得阴毒,其心可诛!杨业只能说:“业非避死,盖时有未利,徒令杀伤士卒而功不立。今君责业以不死,当为诸公先。”
意思是我杨业并不是怕死之辈,但是现在去作战根本胜不了,监军既然责备我,我只能以死战明志!
请注意,在杨业临出战之前,他与潘美还是有过一番对话的:
“泣谓美曰:‘此行必不利。业,太原降将,分当死。上不杀,宠以连帅,授之兵柄。非纵敌不击,盖伺其便,将立尺寸功以报国恩。今诸君责业以避敌,业当先死于敌。’
从上面的语境来分析,抱着必死决心的杨业与潘美之间不仅无仇,应该更有惺惺相惜的情感,否则,杨业这样的硬汉不可能对一个平素跟自己很不对付的人流泪。
杨业行前与王侁和潘美有陈家谷之约,但布阵在陈家谷的王侁以为契丹败走,欲争其功,领兵离开了谷口。
“美不能制,乃缘交河西南行二十里。”潘美在这个当口做错的事是没有阻止王侁的昏招,这也是他后来一直愧疚至老的事。
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杨业杀破辽军重围,赶到陈家谷口,却无接应人马。他浑身受伤数十处后被俘,绝食而死。
这件事情的责任,《宋史》其实是清清楚楚地着落在王侁的身上的:“侁性刚愎,以语激杨业,业因力战陷于阵。”
这里大家不太理解的是,潘美你作为一军主帅,为什么事事都得听这么个监军的?这可能也是后来的小说家不愿意放过他的原因之一吧。
其实是不太了解宋朝的个性,这个朝廷一向是重文轻武的。而监军,就是皇帝派驻监督军队的代表,这其中的潜台词其实是对武将的不信任。潘美虽然贵为主帅,也不敢违拗天子的代表——监军王侁,因此他在这场争论中,保持了不该有的沉默。也有人说,对王侁的撤兵,潘美曾经阻止过,但非常可惜的是,他的阻止不够坚决。
故而可以认定的是,潘美并非“元凶首恶”,这从战后的处分也得到证明——潘美是降职处分,王侁则被撤职发配。
清代人椿园七十一在他的《西域闻见录》就替潘美大抱不平:“潘美本宋初名将,以功名令终。近世小说所谓《杨家将》者,独丑诋之,不遗余力。或以为杨业之死,潘与有责焉。按李广之死,责在卫青,后世不闻诋青以伸广者。潘美乃无端蒙恶名,诚所谓有幸有不幸哉!按潘美性最平易近人,有功益谨慎,能保令名以终者,非无故也。潘美处功高震主之地而能谨慎,宜守保令名以终也。独其身后无端之毁,不知从何而来?”
个人认为,虽在战场上有败绩,潘美在行事上却无败笔,总结潘美的一生,武惠堂门口的楹联最为合适:
“万里鞍马高低路,
一遭是非荣辱身。”
虽然有人说,公正总会到来,只是时间问题,又有人说只要你没做亏心事,又何必在乎后人的评说?
这话太轻巧了,民间传说与话本的力量,可以轻松地抹杀你的历史功绩,还可以让你背上子虚乌有的沉重罪名,甚至让你的后人也承受无妄的责难,这是不是太不公道了?
尽管不公道,也真没办法,想来想去,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资料来源:《宋史》、《明太祖宝训》、《今言》、《西域闻见录》、《默记》、《杨家将演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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