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诡话】四海一家亲

【江湖诡话】四海一家亲

公元608年，也就是隋大业三年的三月，熙暖的春风吹在身上，如情人的手一样温柔。药王山上新绿初绽，嫣红点缀。

突然，一声惨叫从树丛中传出来，接着又传来几声吆喝声。一位青衣男子跌跌撞撞地从灌木丛中蹿出来，身上血迹斑斑，却还是用衣袖掩着脸面，惊慌失措地在树林中横冲直撞。他身后跟着五、六名山下村庄里的村民，手中拿着木棍、农具，叫喊着：“你这麻风病鬼，看你还往哪里逃！”

青衣男子早已逃得有气无力，连“救命”声也喊不出来。又奔出半里多路后，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一头栽倒。那几位村民冲上来，拿起手中的器械就要朝青衣男子的头部打下去。

就在这时，有个浑厚的声音喝道：“住手！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杀人？”树丛中走出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头发有点花白，但精神饱满，说话中气十足。村民中有人叫道：“原来是药王孙老先生。老先生，这人是个麻风病，留着他会把病毒传染开来，祸患无穷啊！”

这位老者名叫孙思邈，隐居在山中专研医药，他不但学问渊博，而且医术精湛，医德高超。特别是在医药上，有不少独到的见解，被世人尊称为“药王”。

孙思邈“哦”了一声，上前把青衣男子翻了个身，见他才二十出头，脸上长着不少铜色的斑块，有好几处已经溃疡。默默地点点头，对村民们道：“不错，他确实得了麻风病，不过还是初期，应该还有治愈的希望。你们就别为难他了，让他留在我这，我会给他好好医治的。”

村民们半信半疑，麻风病是种慢性传染病，在当时是不治之症。麻风病患者生不如死，不但会被亲人遗弃，身边人更是把病人当作魔鬼，常常报以各种恶劣的手段，甚至会将病人打死、活埋。这青衣男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突然出现在山下的村子里，问他话也不回答，只是用衣袖挡着脸。当村民发现他是个麻风病人后，全都惊呆了，清醒过来后，拿着农具拼命追杀。

孙思邈用拇指轻轻掐住青衣男子的“人中”穴，青衣男子这才慢慢地睁开眼，见身边围满了人，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孙思邈微微一笑，道：“年轻人，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青衣男子见他慈详可亲，仿佛明白了什么，突然爬起身来，“扑嗵”一声，跪在他面前，用手指指自己的咽喉，又摇摇手，然后连连叩头。

孙思邈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个哑巴，真够可怜的。”对几位村民道：“你们把他交给我吧，我会尽力治好他的。”山里的村民平时有个头痛脑热，找孙思邈治病，总能有求必应；要是谁家有了重症病人，只要寄个信来，就算是翻山越岭，他都会及地赶到。山下的哪家哪户没受过他的恩惠。既然恩人开口说情了，还能不答应吗？

孙思邈把青衣男子带回自己居住的太玄洞，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小哑，每天用草药给他治疗麻风病，足足用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才将小哑身上的麻风病情控制住；又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将这种人见人怕的病毒彻底清除。

小哑不能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对孙思邈的感激之情，就用行动来表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了，忙里忙外料理杂务。孙思邈每天忙于钻研医术，生活上也确实需要有个人来照顾。同时，他正在集几十年的医药经验，撰写完对后世有深远影响的医学著作《千金要方》，共三十卷后；又正在写对《千金要方》作补编的《千金翼方》一书，也是三十卷。这两部书合称《千金方》，是我国最早的医学百科全书。孙思邈每天伏案疾书，呕心沥血，小哑成了他最好的助手。他虽然不会说话，但头脑灵活，一点就通，孙思邈也有意将自己的医术相传。两人有点像主仆，但更像师徒。

这天，孙思邈正在洞中整理他医治伤寒的经方，突然听到正在洞外空地上，晒草药的小哑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是倒地的声响，知道他出了事，连忙出洞一看，不由地吓了一跳，小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刚想上前扶起他，突然从洞旁的树丛中窜出两个手拿钢刀的黑衣人，其中一人将刀架在孙思邈的脖子上，用生硬的语气道：“孙先生，请把你的《千金方》交给我们。”孙思邈冷静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我的《千金方》？”

另一名黑衣人也不说话，转身冲入太玄洞，翻箱倒柜地搜寻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捧着一本《千金要方》，和一大叠《千金翼方》的手稿，走了出来。随手将《千金要方》翻了几页，道：“和民间流传的《千金要方》一模一样。”把书随手一扔，又恶狠狠地对孙思邈道：“孙老儿，快把《千金要方》的真本拿出来，我们就不为难你！”孙思邈惊讶地道：“你刚才拿的不正是《千金要方》吗？”其中一名黑衣人道：“我们要的是《千金要方》的真本！”孙思邈笑了起来，道：“原来你们是担心我有所隐瞒，将书分了真本和副本，如果我真是这么想的话，又何必写成书呢？”黑衣人道：“谁不想身死留名，万古流芳，谁又能知道你是不是欺世盗名之徒，把自己的医药经验全写入了书中呢？废话少说，快把真本拿出来，否则，我们可要得罪你了！”孙思邈道：“这是你们的小人之心，既然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一个黑衣人眼珠一转，一把拎起地上的小哑，道：“那我先把你的徒弟杀了！”举刀就要砍。孙思邈连忙喝道：“住手！你们的家人要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我可以帮你们医治。但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来对待我们？《千金要方》根本就没有真本、副本之分！”

黑衣人也不说话，瞪着孙思邈冷笑一下，用刀背在小哑的额头上敲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孙思邈连忙道：“不要为难小哑，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不会说话，又得过麻风病，尝尽人间冷暖。你们要杀就杀我吧！”

两名黑衣人互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凶残的目光，其中一人道：“那我就先杀了你这不知好歹的老头！”“呼”的一声，钢刀向着孙思邈当头劈下，在他脑门上方两寸处突然停下，用不相信的语气问：“你为了救哑巴，宁愿自己死？”孙思邈冷冷地道：“老朽已经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就算现在死，说不定比你们将来还要多活了几岁，怕什么呢？”两名黑衣人显然被激怒了，两人用奇怪的语言说了几句话，挥刀向孙思邈砍了下去。

就在这时，小哑突然怪叫一声，翻身而起，一脚踢飞黑衣人手中的钢刀，对着那两个黑衣人大吼大叫。孙思邈意外地发现，小哑竟然能说话，并不是哑巴，只是他和两位黑衣人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看小哑和两个黑衣人说话的神情，以及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在争论着什么。小哑表现的非常激动，好几次想冲上去打架。不过，到后来那两位黑衣人突然涨红了脸，两人低声商量几句后，又看了孙思邈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小哑回过头，看着孙思邈，叫了声：“师父！”这是他第一次开口称呼孙思邈。然后猛地跪在他的面前，用十分生硬的语调，道：“师父，我对不起您，我骗了您，更不该有非份之想，差点害了您老人家！”原来，小哑的本名叫长井天一，那两个黑衣人是他的同伴，他们三人都是来自东瀛。因为不幸染上了麻风病，他们的族人将他们三人一起放逐到海上，他们在海上随波逐流，竟然漂洋过海到了中土。然而上岸后，又遭到围攻，三人躲躲藏藏，苟且偷生，无意之中听说药王山中有位医术高超的老先生，专治疑难杂症。三人抱着一线希望找上山来，但他们这次学乖了，担心暴露行踪，就让长井天一先来试探孙思邈，不料被山下的村民发现他是麻风病人，又遭到追杀，幸好孙思邈及时现身相救。

长井天一的麻风病被治好后，他发现孙思邈果然医术高超，就起了拜师学艺之心，他本来就不太会说中土的语言，就干脆装成哑巴。他又用学到的医术，偷偷地治好两位伙伴的麻风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现孙思邈的医术神乎其神，高深莫测。比如孙思邈首创的，用两三个“经方”合成一个“复方”治病，可以把治疗效果显著提高；又像用葱管给病人导尿等；在东瀛都是闻所未闻。而孙思邈所有的医药成果全写在他的《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之中。

长井天一就想到，要是把这两本书带回东瀛，不但能造福乡亲，还能让自己功成名就。就和两位伙伴商量，他们一致认为，孙思邈不会把自己所有的医药经验全写入《千金要方》中，并让它流传于世，他手上一定还有更加全面的《千金要方》真本。就想出一计，想逼迫孙思邈交出真正的《千金要方》……可当长井天一见孙思邈拼死相救自己时，终于天良发现，清醒过来，总算没有犯下更大的错。

长井天一泪流满面，道：“师父，我错了，不该恩将仇报，还要有非份的想法。只求师父能原谅我，让我继续跟着你学医，我的族人正在遭受着病痛，等我学成后，再去救治他们……”

孙思邈看着他，沉默了好久，才道：“看在你良知未泯的份上，我暂时原谅你，但要接受我的处罚，你可愿意？”长井天一连连点头，道：“只要师父不赶我走，怎么处罚我都愿意接受。”孙思邈道：“好，我就罚你把我的《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重抄一边！”这两部书都是三十卷，前者收入药方五千三百个；后者是对前者的补充，记载了八百余种药物。长井天一白天跟着孙思邈学医、采药、四处出诊，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抄书，发现书中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虚心请教，不知不觉中，使他的医术突飞猛进。直到二年零六个月后，他才把两部书工工整整地抄写完毕。

当长井天一把两部手抄本交给孙思邈时，孙思邈慈详地笑了，道：“医者就该胸怀天下，对病者要有父母之心。不管是中土、东瀛，还是西域、北疆，四海本是一家。我让你抄下这两部书，一是加深你的记忆；二是让你把这两本手抄本带回东瀛。这两年多来，你跟在我身边也学到了不少，但学无止境，主要还是要靠你自己以后慢慢领悟。你这就回去东瀛吧。”

长井天一这才明白孙思邈的苦心，怀藏着两部珍贵的医药书，流泪拜别恩师，回到了东瀛。孙思邈一生专研医药，为我国的医药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他生于公元541年，活了101岁，直到唐贞观二年才出世，跨过整个隋朝。《千金方》后来还流到了朝鲜等国，对这些国家的汉医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