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天黑得早了些。奶奶探望着有些黑的窗外,着急地说:“咋还不回来呢?”小小的我也跟着奶奶急得心里慌慌的,慌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看着奶奶急我就慌。
“咱俩做饭吧,等他们回来就能吃上了,要不他们回来还得现做。”奶奶看着我,满眼的期待。
“奶,我也不会呀!”我怯怯地回应。
“没事儿,我教你。”
在奶奶的鼓励下,我俩开始忙活着做晚饭。奶奶给我讲了下做饭的流程,按照吩咐,我跑到外面柴草垛抱回一捧麦秆,一边在脑子里回想着平时姑姑和妈妈做饭时的情景,一边耳朵听着奶奶的指挥:
“塞好了,点着。”
“挫一小锹煤,填里面,盖上灶坑儿门!”
“打开风轮(鼓风机)!”
我按照奶奶的命令,快速操作着,生怕落下哪一步点不着火。
风轮响起,一股烟腾一下子从灶坑儿门蹿出来,把我吓得往后跳了一跳。
“拿纸把风轮挡上一半!”
这个动作我很熟练地完成了,因为第一次看见妈妈做饭这样操作时我非常好奇,妈妈说盖上半张纸是为了防止风力太大。
神奇的是,那半张纸盖上后,真的不冒烟了。我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
大约过了2分钟,只见灶坑儿里燃起了火苗。奶奶笑了笑,我也高兴地拍手说道:“点着了点着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生火做饭”,那时的我好像才4、5岁。
按照奶奶的指示,向锅里填上水,开始烧水。奶奶说晚上熬点粥、炖茄子。我拿起盆,去盛米。淘米难不倒我,平时姑姑和妈妈做饭,我就爱围着捣乱,所以看也看会了。
跟水缸差不多高的我,要踮起脚去缸里舀水。晃晃悠悠地端着一瓢水,倒入米盆里,用小手仔细地搓洗着大米,反复洗了两遍。我望着奶奶,期待着下一个指令。
“水快开了,把米下锅吧。”
“奶,这些水够吗?”我抬头问奶奶。奶奶慢慢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又伸手量了量:“够了,下吧。”
一锅粥就这样开始熬了起来。
“奶,茄子咋整?”
奶奶想了想,“搁点儿大酱,做酱茄子吧。”
这个我可不会了。于是乎我按照奶奶说的,一步步地缓慢地操作着。先去菜筐里挑了几个像样儿的茄子,拿起土豆挠子开始给茄子去皮。
其实,小孩跟大人最主要的区别就是,大人有掌控能力,小孩掌控自己的能力很弱。要是大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茄子打完皮了。而这样看似简单的活小孩来做,却要花上10分钟,甚至更长。
在给倒数第二个茄子去皮时,就听着外面大门响了,开始有脚步和说话声。
“回来了!”奶奶说。我也猜到是妈妈他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妈妈第一个开门进屋了。一进屋,满屋子的米香味。妈妈看我正在给茄子去皮,马上过来接过茄子,“哎呦,我闺女真厉害,都会做饭了!”说着放下茄子掀开锅盖,“这粥也是你做的?”
“嗯呐!我奶告诉我咋做,我就咋做的!”我干脆地回答。
奶奶总是在亲人面前爱害羞,听我这样一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也赶紧夸起我来:“这孩子行了,懂事了!”
“你们进屋吧,剩下的我来做。”我搀扶着奶奶回到了客厅里,去看看姑姑他们今天的收获。
这是我出生的房子,紧邻的土房就是爷爷奶奶的房子,已经被后来的买主推倒了。
我三岁那年,奶奶得了脑出血,出院后就落下了后遗症,身体的左半边不好使,走路要拄拐。但这一点没影响奶奶的生活,吃喝拉撒,从出院康复完,她就开始自己锻炼,坚决不麻烦其他人。
印象中,她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任何人伸手帮她,除非是自己摔倒了或是自己一个手实在做不了的事,才会极其不好意思地叫人帮忙。她的衣服,从来都是自己一个手用搓衣板搓的。一开始洗衣服,打水、换水她都是自己一只手一瓢一瓢、一步一步地从水缸舀出来再倒入盆里的。我们要帮她,她就是不要,非要自己弄。
中间摔倒过几次,后来在家人反复地劝说下,她才同意让我们帮她,但仅限于我们帮她打水、换水。每次她洗衣服时,我们会提前把水舀好,洗完再帮她换水。晾衣服,她坚决拄拐自己一件件地晾。记得爷爷的衣服脏了,爷爷会自己马上就洗掉,他怕奶奶因为洗衣服再摔倒。
这就是奶奶“指挥”我来做的“完美合作”背后的故事。
在我上学之前,每天只有我和奶奶在家,其他人白天都上班。每天,奶奶像上课一样,会给我讲很多故事、告诉我做人要做什么样的人等等。
那时,奶奶给我讲了好多他们那个时代的故事。奶奶他们那个年代,不像我们现在这样富足,什么东西都是稀缺的。他们小时候,还赶上过闹饥荒。奶奶说,那时粮食减产没有吃的,各家都去河里抓鱼,后来鱼也吃没了,大家开始吃树皮、挖草根,后来草都快没的吃了……从第一次听到人吃树皮时开始,我就在脑补那个情景。后来,“吃树皮”这个事像印在了我脑子里一样,以致于后来跟小伙伴们玩过家家,我提议大家吃树皮。我真的尝过,那么硬怎么吃得下去呢。所以,从小吃饭我的碗里、桌子上,坚决不会留下一粒米。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因为剩饭、剩菜而让家长头疼。
虽然奶奶给我讲的事大多我都记不清了、记不起了,但我知道他们早已通过我的耳朵和眼睛,进入我的大脑,慢慢地渗入了我的血液。到现在,我都要求我家先生吃饭不能剩饭。
回忆城里,我跟奶奶“合作”了好多事。
奶奶有午睡的习惯,夏天,我和奶奶中午睡完午觉,就会拿个板凳到房后的阴凉处乘凉。而馋猫似的我,总磨奶奶给我买雪糕。奶奶不上班,也没什么钱,那她也会用仅存的零钱给我买。奶奶有个枣红色的小钱袋,带拉锁,里面都是很零碎的零钱。每次,我都端着一个小碗跟奶奶在墙根儿坐着。奶奶是真的在乘凉,我其实就是在等卖雪糕的来。记得有一次买雪糕,雪糕奶奶正在给我拿雪糕,奶奶开玩笑似地问:“雪糕能用面换不?”雪糕奶奶说:“可以呀!一碗面可以换两根雪糕。”这下可把我乐开了花,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不下雨,我每天都端着一碗面坐墙根儿等着雪糕奶奶。后来,奶奶怕我凉,就不让我吃了。
当知道雪糕可以用面换了后,我又开始用面或鸡蛋换麻花,这个有点像南方的“鸡毛换糖”。那时我还小什么也不懂,只记得要把面放到那种老式秤上称一下(就是带秤砣的那种一般人也不大会认的那种老秤),然后根据面的斤数换成麻花,具体怎么换的什么标准就不清楚了。反正有奶奶在,我只管帮奶奶拎面和吃,“谈判”就是奶奶的事了。不过,那时的麻花是真好吃。
奶奶是个朴素的人,衣服、袜子坏了,奶奶都会拿出针线缝一缝。虽然一只手好使,但她也缝得很好,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练的。那时还不流行被罩,被子都是用被单、被面缝起来的。每次缝被子时,我都在旁边打下手,抻抻被面、穿个针线。奶奶就用一只手,带着顶针一针一针地缝,我就在旁边看。稍不注意,奶奶就会被针扎到,因为一只手总是不如两只手方便。可即便这样,我也没见奶奶抱怨过。她的被子总是干干净净的,屋子里也总是一尘不染的。看着奶奶缝缝补补,我也跟着学。现在的我,可以手工缝制椅垫。
奶奶年轻时喜欢抽烟,得病了家里人控制她,但她偶尔也偷偷地抽一口两口。那时她经常抽的烟叫“羚羊”,还有就是旱烟卷。“羚羊”奶奶舍不得买,总是自己卷旱烟。她一只手不好卷,让我帮着卷。我的手小,又不会卷,卷出来的烟用现在话来说那是“丑爆了”,个个又粗又胖的。尾巴上那个啾啾,我总也不会掐。不知道奶奶为啥喜欢烟这东西,她抽一口,我都咳嗽半天。我对奶奶的烟笸箩印象深刻,是个黑色的硬塑材质的、方形的盒子,盒子其中一个角是封口的。记得它好像是当时家里第一副麻将的盒子,质量真的过硬,掉地上好多次都没事。记得一给奶奶点烟,她就笑个不停,一笑就点不着。每当火刚凑到烟那,她就开始笑,弄得我要划好几根火柴。笑完她还容易被烟呛到,总是要咳几口。
在照片里找到的,奶奶的烟笸箩奶奶是个热心肠,记得有一次我在房后道边的沙堆上玩,有个妇女背着个孩子过来跟我说话。具体内容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她说她是家里落难了,饿了,孩子也饿了,问能不能给口吃的。我让她在原地等着,赶紧跑回家跟奶奶说了。
奶奶出来问了下情况,就把她领回家了。她的孩子好像也就几个月大,进屋把孩子放到炕上就一顿感谢。中午爷爷下班回来,看见家里来人了,以为是亲戚,后来知道是我搭茬奶奶给领回来的,爷爷好一顿夸我。
爷爷让家里人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又去买的奶粉给孩子。太多的情节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孩子在炕上躺着,那个妇女坐在炕边一边吃饭一边讲她的经历,我吃完饭就站在旁边看着她讲,爷爷也坐在桌上听着,时不时看我,眼里满是赞美的眼神。那个妇女临行前千恩万谢。我也不记得家里人有没有给她钱,但我想一定是给她了,那个孩子太小,她也实在太可怜。
小时候的秤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明明你确定自己记得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而有些你自己都不知道会被记住的事,在某一瞬间就会像小溪一样,潺潺流淌。
我和年轻时的奶奶,“合作”过那么多事。有些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有些却不知道它们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在我的记忆里生了根、发了芽。
那时,我还小;
那时,您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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