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唤萧安意,皇叔为我取名时希望我此生平安如意。
可我终究不如他所愿,半生坎坷不平,亦不事事如意。
没遇见先生前,我是躲在皇叔羽翼下,苟且偷生之辈。
遇见先生后,也不知怎的,恍然醒悟。原来我畏惧逃避的结局,没有那么可怕。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如若用我贱命能让这腐朽迷信麻木的王朝,迎来光明,我亦甘之如饴。
故事的开始还要从我及笄那年说起,那时肆意挥洒,逍遥自在,不失为京城祸害。
“先生的话本蛮有新意的,小女甚是喜欢。先生若有空,来我府上说书如何?”
聊井茶馆,戏台下,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双手托腮,圆润的杏眸里星光点点,带些期许。
戏台上的说书先生,是名进京赶考的先生。这书生五官俊朗,斯斯文文的。
若不是一袭青衫破旧又发白,定会*让看客暗中思考,这又是哪家的小公子来体验民生。
少女的话让书生星眉紧促,白哲的脸颊染上烟绯色。
良久,书生用他那清朗冷彻的声音磕磕巴巴道“小生来京城,是为考取功名,不枉毕生所学。说书一事……”
书生话音停下,不再言。
戏台下的少女忽的笑出声,可就是这甜甜的笑声中,书生看到了少女圆润无害的杏眸里露几丝戾气。
书生垂眸,不敢言语。
少女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书一事,先生不妨多考虑几日。对了,忘了告诉先生,小女姓萧,名安意。”
“安意,磨蹭什么,还不过来!”茶馆木门外,远远望去,一位身姿挺拔,眉间露出极为不满的男子,冲萧安意喊道。
萧安意听到男子声音有些不耐烦,轻声嘀咕道:“凶什么凶嘛!皇叔把我丢在原地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嘀咕完后的萧安意朝男子的方向,小跑过去。临走前,还不忘朝书生大喊“说书一事,先生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书生失神,剑眉紧促,冷彻的眼眸目送萧安意与男子离开。
萧安意一离开,茶馆里的看客一哄而散。
“行简兄,你今日算是摊上大事了。”茶馆看客离场后,书生同窗好友的宗梁不忍提醒道。
书生疑惑,拱手“行简不明,望宗梁兄解惑!”
宗梁叹气“唉!行简兄,你糊涂啊!刚刚那少女是京城恶霸——萧安意。
这萧安意家世显赫,最关键是她的背后有摄政王,江珩罩着。在京城,哪怕是皇亲国戚都要让他三分!如今,你拒绝郡主的相邀,恐仕途不顺啊!”
白行简呢喃“她就是世人口中的娇蛮郡主嘛?与传言甚是不符。”
宗梁见白行简执迷不悟,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摇头蹙眉,拂袖离去。
当白行简再次见到萧安意已有月余。
科举放榜,白行简高中探花郎。应摄政王约,入王府拜见。
摄政王府,百花争艳的后花园,萧安意倚靠于秋千上,杏眸看向宫墙外的天地。或许是心事重重,白行简鬼使神差的盯着萧安意看了许久。
“行简,本王府中人娇?还是花娇?”低沉的嗤笑声在白行简身后响起。
白行简收神,转身双手一供,作揖“行简,见过摄政王!”
一双黝黑看起来舞刀弄枪多年的手扶起白行简。
白行简抬首,星眸与摄政王江珩似笑非笑的眼神对视。只是对视一秒,强烈的压迫感袭来白行简便移开眼神,漠然垂首。
“行简这是希望本王,重复本王刚刚的问题呢?”江珩轻声一笑,笑声朗朗,似是人间月,山间泉。
可这笑声在白行简耳里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雪,刺骨更刺心。
“行简是客,不敢妄言!”
“无碍,本王恕你无罪!”
“行简拙见,自认满园春色更胜一筹”
江珩开怀大笑,眼中带了些宠溺,摇摇头,似是无奈,大手指向萧安意所在方向“行简这话,莫要让本王府中的小祖宗知道了!这位小祖宗闹起来,本王也不敢言。”
白行简衍眼神暗淡,附言“郡主有王爷护着,娇纵一些也无妨”
“所言甚是。”江珩收敛笑容,对身边随侍道“将郡主请过来,来见识见识我朝探花郎何等风姿”
“是!”
北朝宏献三十四年,白行简入朝为官已有两年。
翰林院当值的日子里,白行简的脑海里常常浮现,一年前受邀入摄政王府。
萧安意娇小的脸颊,言笑晏晏道“圣贤皆言,好剑需磨。
行简先生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独独缺少几分资历,皇叔不如让行简先生去翰林院历练几年。”
或许是因为萧安意的话,让原本有大好前途的白行简,未入朝堂,却先失宠。
白行简不解疑惑。难道真的是因为说书一事,郡主报复自己吗?
任职翰林院后,当初想要拉拢白行简的诸位皇子渐渐没了身影。
白行简到也觉得清净自在。只是母亲重病缠身,翰林院编修一职俸禄,只够勉强度日。
若不是因为家境贫寒,唯一亲人又重病缠身。白行简也万万不会自辱身份,做了说书生先生。
“行简兄不如好好考虑解答天玑一事。只要行简兄能解出天玑何意,别说是荣华富贵,只要你想要,我家主子都给得起。”
翰林院的文书阁内,白行简着红色官服,整理文书典籍。书架斜对面,一黑衣男子双手抱剑,半倚于书架前。
“天玑属巫祝。巫祝一事,以志日月星辰之变动,事观天下之迁,辩其吉凶。行简一节书生才学浅薄,担不起重任。”白行简盯着手中书卷,温声推辞。
“我家主子请来蒋神医,听说令慈的病只有蒋神医可医。”
文书阁常年无光,黑衣男子躲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白行简眼眸半敛,垂于身前的手紧握成拳,良久苦笑道“大人宽限几日,容我细细想想。”
黑衣男子嗤笑“我家主人宽限你几日倒也无妨,只是令慈的病恐不能久拖”
愁绪如云雨,缠绕在白行简心间。恍然回神,已是午后。同在翰林院当值的是位名唤宋景堂的男子。
虽与宋景堂为同僚,但两人间少有言语,白行简未入翰林院前,宋景堂已官至户部尚书。
不巧的是,白行简入职翰林当天,宋景堂因冒犯龙颜被贬。
宋景堂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眉目间点了一点朱砂痣,配上他那双丹凤眼甚是风流。只见宋景堂夺过白行简手中籍,尉平古籍上的褶皱,不悦冷声道“白大人与安意郡主私交再好,也不该糟蹋文书典籍。”
白行简诧然“宋大人误会了,我与安意郡主素不相识。”
“好一个素相是不相识!不相识?安意郡主会费尽心思救你一命”
“救……我?”
北朝宏献三十四年四月,是京城百花争艳的日子,亦是大族小姐间宴会的日子。
萧安意今日要赴宴的是杜相嫡女的生辰宴。京城有双骄,一个是长相明艳,又有些女儿家的娇小可爱的萧安意。另一位便是今日及笈的杜静瑶。
“静瑶姐姐?这萧安意今日好像变了一个人,我按您的吩咐将她的席位安顿了下席。可方才宴会间,她竟不如往常般大吵大闹。”杜府后花园,莺歌燕舞,好生热闹。杜静瑶的小姐妹安锦乐,凑到杜静瑶身前,八卦。
杜静瑶摇了摇手中团扇扯唇浅笑“不急,我不信萧安意不闹。”
“静瑶姐姐,萧安意太不要脸了 。光天化日下,他居然拉着摄政王的衣袖。”安锦乐愤愤不平道。
杜静瑶笑意僵在脸上,美眸顺着安锦乐的视线望去,只见宴会不远处,萧安意拉着江珩的衣袖似是说什么。而江珩修长的手指为萧安意整理妆容。
杜静瑶眼神晦暗。杜静瑶与江珩自幼有婚约。这也是杜静瑶与萧安意不对付的原因。
“羡慕吗?你心爱的男人一心扑在我身上。”杜静瑶失神的功夫,萧安意已来到杜静瑶面前,似笑非笑挑衅。
杜静瑶回过神,美目倩兮,不怒反笑“羡慕什么?我需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吗?你说呢?安意郡主!”
挑些的笑意僵在杏眸里,萧安意收敛笑容,靠近杜静瑶,冷笑道“那本郡主,就在黄泉地府,等你与这个腐朽的王朝给我陪葬!”
入夜,江珩摸了摸轻声哭泣的萧安意的青丝“小祖宗,别哭了”萧安意抬首,那双哭红的杏眸满是委屈,言“皇叔,我不想要杜静瑶做我皇婶,她总是欺负我。”
江珩温柔的替萧安意拭去眼泪,安慰道“说你不喜欢,我明日就退掉亲事”“我家阿意,及笄时的生辰就快到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皇叔送你”
萧安意哭声止住,通红的双眸盯着江珩的脸,打量许久。一字一句道“皇叔。我希望你是乱臣贼子”
江珩收敛笑意,剑眉紧皱,不言。屋内一片寂静。
半响,萧安意噗的笑出声,颇为顽皮道“开玩笑啦,今年与往年一样即可。
”江珩亦笑,松开握紧拳头的手,起身准备离开,嗓音疲惫“下次可不许这样顽皮了,睡吧。早些休息。”
“嗯,皇叔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
萧安意收敛哭意,望着江珩踉踉跄跄离开的背影,一股心酸涌上心头。算了,不为难皇叔了。萧安意心里想。
“对了。江珩临出门前欲言又上“上次你救的白行简与太子合作,被提拔为户部尚书。”
白行简上朝路上是被一行人请进聊井茶馆的包厢。
楼下戏台依旧是说书,且听客满堂。
白行简看到背对自己的女子红衣扮相,便猜到来者是谁。
白行简拱手,不卑不亢“臣,见过郡主”
萧安意转过身,坐在床榻上,温声回忆道“还记得初次相见,行简先生讲的书可谓是精彩绝伦。”
“郡主谬赞了。”
“行简先生,这是对本郡主极为不满,是吗?”萧安意歪头,天真的问道。
白行简垂首“臣不敢有怨言”
“你可知户部尚书这职位犹如催命符,朝堂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本郡主是在救你。”萧安意恼怒。
“臣知”白行简从容道“但,富贵险中求。”
“活着,不好吗?你非要作死!”萧安意眼眶渐红。
白行简不言。
萧安意通红的眼眶盯着白行简许久,嗤笑,声音哽咽“先生可知?你所嗤之以鼻的是我求神拜佛也得不到的。”
他所嗤之以鼻的是我,求神拜佛也得不到。
我从前姓杜,名秋荷,是杜静姝庶妹。我小娘是爬床丫鬟,生我时被嫡母下药,难产而亡。
苟且偷生,任人欺辱。直至八岁,身穿银甲的皇叔从恶犬口中救下我。
他带我去了摄政王府,那是我新的磨难开始的地方。
六月初一,易婚嫁,凤冠霞帔的婚服,如潮水送入摄政王府
“兄台这摄政王府是有喜事吗?怎如此大的阵势。”前来北朝游玩的南朝人不解的问身边好友。
好友摇头,显为惋惜道“明日便是六月初五摄政王府小郡主出嫁的日子。”“出嫁,这不是喜事吗?为何你如此叹息”南朝人疑惑道。
“兄台可知,摄政王府的小郡主所嫁非人,她嫁的是……神。”
“神?献祭!”
“嗯,这是北朝传统了,北朝多旱灾,每五年都要献祭女子,祈求风调雨顺。”
“这……”南朝人话音未落,便看见京城皇宫禁卫将摄政王府团团围住。停驻许久,南朝人才知摄政王府的小郡主失踪。
摄政王府,正堂。江珩负手驻立,神情冷峻,一言不发。
带领禁卫前来搜查的宋景堂微微颔首,言“臣奉陛下之命,负责郡主失踪一事。手底之人粗鲁,不懂礼仪,若有冒犯王爷的地方,还望王爷海量”
江珩冷笑“搜查可以,但若要损坏本王府里的物件。尤其是郡主闺阁里的物件,少一件或者损坏一件,本王要宋尚书,你用命来偿。”
宋景堂丹凤眼半垂,眼神晦暗,浅笑道“王爷放心,若有丢失或损坏,臣以命来抵。”宋景堂微微停顿,复言
“不过臣若搜出不该有的,那就要请王爷去和皇上解释了。”
“不该有的?宋大人以何名义搜查王府?可否告知本郡主?”轻笑声从摄政王府大门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萧安意满脸玩味,又故作天真无邪,问道。宋景堂微愣,只是片刻便回神。
宋景堂眸中闪过一抹失望。温文尔雅“一些小事而已,是臣误会王爷了。”
宋景堂带着禁军离去,转身时眼里温和的神情泛冷。
身后副使问“大人,今日若放过江珩。日后江珩腾出来手来,恐对大人不利。”
宋景堂不怒,反笑“对付我们?乱世时,江珩是战神。可这盛世,他江珩注定要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
“毕竟九五之尊容不下他江珩。”
等到宋景堂等人离去,萧安意才看向江珩,视线望去,萧安意失神,那位北朝万千百姓心中的战神,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江珩。
此时此刻,冰冷的双眸通红。
萧安意微笑示意,轻松道“我回来了!
江珩的声音低哑“没出息,都逃出去了,还回来作甚。”
“陛下恨不得我逃婚,找你麻烦呢!安意,怎敢让皇叔为难!”萧安意眼神坚定,脸上却没了笑容。
江珩沉默良久才道:“我有时候也想做乱臣贼子,这样你就不会死,可江家百年忠骨,不能因我受天下人唾弃。”
萧安意走近江珩,牵起江珩的手向自己闺阁走去“我知,所以安意不会勉强皇叔的。皇叔还没见过我大婚的样子,今日要好好看看。”
萧安意向来爱哭,尤其从杜静瑶口中得知自己祭祀的命运。
祭祀啊!萧安意见过祭祀。那场祭祀,萧安意目睹了与她一般大的女子,同那叶孤舟烧成灰烬。
谁不怕死呢?萧安意受不得半点疼痛,更何况活活被大火焚烧,烧成灰烬呢?。
可当她真的走到人生的尽头时,萧安意没有哭泣,没有委屈,没有蛮横无理。只是浅浅的笑了又笑。
“皇叔总爱丢三落四,安意走后。皇叔千万别把我们的回忆丢了。”
政务处理完,日是深夜。白行简住在太子所赠的宅府。宏献六年五月中旬他已破解天机一密。
看到自己所译之文,白行简深思不解其意,当他把译文交给太子后,太子却异常开心。太子笑声朗朗“行简,这次你立下大功了。”
白行简笑了笑,不言。此时此刻,一副慌乱感涌上白行简心头,好像要失去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白行简放下书简,闭目养神,强迫自己不去想心中的慌乱。
“行简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白行简的耳际响起萧安意的声音,睁眸,寻声望去。萧安意今日一身素白裙扮式,眼神含笑,少了平日里的凌牙利齿,格外温和。
“郡主深夜来访,所谓何事?”白行简疑惑。
萧安意将一个小盒子放在白行简的案桌上。似是闲谈道“你怕我做甚,我又不是坏人,只是提醒先生金陵的桃花开了,先生要记得去看。”
那日后,白行简再未见到萧安意。
再次相见,故人已逝,没有墓碑,只能在祭祀的河旁驻立许久。
一同来悼念的是户部尚书宋景堂,宋景堂没有停留太久约有几柱香的时间便离开了。
离开前宋景堂对白行简嘲讽的笑笑“白大人没来京城前,所有解读天玑的文人墨客,死的死,疯的疯。可唯独白大人你,萧安意竟然护着你。真稀奇!你觉得呢?”
白行简神情晦暗,不言。
宋景堂走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白纸上画着萧安意茶馆听书的样子。
白行简苦笑呢喃:“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微风轻抚而过,带走了白行简口中的呢喃,俞行俞远。一朵桃花飘落于白行简眼前的祭河,似是那位娇气的小郡主在说“行简先生快看,桃花开了。”
很多年后,白行简看到金陵的桃花才知。萧安意逃婚那日来见他 ,为的是提醒自己勿忘初心壮志。
而此时,白行简已不是当初家境贫寒,家母重病,为了区区银钱而放弃文人风骨。
萧安意走后的几年里,摄政王被夺了兵权,软禁于府内。曾经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战神。喝了酒,便满摄政王王府闹腾。
而没有江珩镇守,饥荒天灾接连不断所导致各地农民起义。
白行简母亲逝世,他扶棺回家乡丁忧。
辞行前,白行简将始终没有打开,萧安意留给他的木盒。他想把木盒还给江珩。拜访摄政王府时,江珩醉意朦胧。
但看到白行简手里的木盒,江珩迷糊的眼眸恢复了一丝清明。低沉的声音无奈的笑了又笑:“她爱财,私房钱是王府府库一半。既然她留给了你,你就收着吧!”
“行简不解,郡主姓萧,为何会喊王爷皇叔?”
“安意是钦天监选中祭祀的女子。每一位被祭祀的女子都会封为郡主,由摄政王府教养。”
江珩说完最后一句话,命人将白行简赶出王府。
骄阳落入王府一角,风吹铃响,江珩慕然回首,疯疯癫癫冲出王府。
身边侍卫拦住江珩问道“主子,在寻何物?”
江珩瞪着迷糊的黑眸,似是哭诉“怎么办?我好像把我家小姑娘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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