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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在一所师范学院毕业后留校工作，而我的玉树临风、能文能武的同窗好友马松则被分配到关中一所县级重点高中担任毕业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说马松玉树临风，是因为他虽然个头不是很高，但目光如炬，分头如丝，英气逼人，风度翩翩，上了四年大学被女生们追了四年，脸上不知道吻进了多少张芳唇！
说马松能文能武，是因为他不仅口若悬河，能说会道，荣获过全学院演讲大赛冠军和毕业班教赛冠军；而且自幼习武，天天晨练，膂力过人，手能劈砖，行侠仗义，见义勇为，大学四年单枪匹马在校内校外至少抓获过十个小偷！
马松仿佛是西凉锦马超和行者武松的有机合体，不仅仪表堂堂，风神熠熠，有一种不言自威的魅力；而且敢想敢说，敢做敢为，男子汉气浩然，大丈夫概凛然，嘴上经常挂着一句口头禅:“男子汉，大丈夫！"
马松一腔热血，十分自信，百倍努力，在这所县级重点高中干得风生水起，一鸣惊人。
刚接手班主任的时候，班里有四五个城区男生经常戏弄、羞辱、欺负女同学，马松立即召开临时班会，慷慨激昂而又义正辞严地把这四五城区男生怒斥得体无完肤:“男子汉，大丈夫！人海茫茫，世态炎凉，同学一场相当于兄弟姐妹一世，三生莫修，情缘难得，分分秒秒互相稀罕都来不及，怎么能够时时刻刻彼此恶语相向、打架骂仗？男生们今日男子汉，明日大丈夫，本该怜香惜玉，做护花天使，怎么可以戏弄、羞辱、欺负女生做人渣败类？你们扪心自问，如果有人如此对待你们自己的同胞姐妹，你们会作何感想、施何援手？无论你们作何打算，放到我这里，我只会打碎他们的狗头！”
马松说罢，随便从讲台旁边的窗台上取来一只学生打饭用的搪瓷铁碗，用电光般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然后轻轻地长出一口气，用双手掬住那只搪瓷铁碗，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瞬间把它捏成了馒头大的铁疙瘩儿，然后从口装里掏出20元钞票，转过身掩上教室门走了。
同学们屏声敛气，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一颗颗心脏和着窗外的风声在怦怦跳动。
从此以后，班风立马彻底扭转，男女和和睦睦，人人一心向学，同学之间再也没有发生一丝一毫不愉快的纠纷和事件。
马松不仅班主任当得出类拔萃，而且所代的语文科目成绩同样拔萃出类，连年荣获全县高考前三名，所辅导的学生作文经常在报刊上发表并且屡屡获奖，自己也出版了一部诗集，一时间成了这个小小县城教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马松虽然在事业上马到成功，松秀月明，一帆风顺，但在人生大道却碰上了一个躲之无法、避之不及的拦路虎……
二
马松在人生大道上碰到的这一只拦路虎不是别人，而正是马松所任职的这所县级重点高中的校长杜能。
杜校长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但却黑面厚唇、贼眉鼠眼，魁梧的身材不仅没有拉高颜值，反而使一副门神似的丑脸更加显眼凸出，往那一站简直一尊凶神恶煞，以致师生远远望见都躲避瘟神一般早早地绕道而走。‘
杜校长确实是其杜门家族的一个大能人，一心做官，八面玲珑，十分狡黠，上面谄贿走动有大后台，下面威逼利诱有小心腹，把好端端一所县级重点高中硬生生整成了自己的一个独立王国，所有新进学校的教职员工都必须先给他进贡送礼，哪一个若是胆敢挑战违反这一潜规则注定没有好下场。
杜校长虽然高大魁梧，阳刚之气爆棚，貌似一位男子汉大丈夫，其实最大特点却是嫉贤妒能，小肚鸡肠，鼠目寸光，师生私下给他编了一段顺口溜:“杜能杜能，嫉贤妒能；杜能杜能，无肚无能；杜能杜能，蠹虫瞎怂！"
马松虽然才貌双全、文武双全，可谓风华正茂、青春飞扬、前程似锦，但毕竟初出茅庐，书生意气，不谙世故，再加上家境并不富裕，所以新进学校时不仅压根儿就没有给杜校长送一丝礼、进半点贡，而且一直都没有特意登门拜访过，尤其是坚决不在学校里入派站队，气得杜校长咬牙切齿地在暗地里跺脚直骂:“马松呀马松，你竟然敢无视我堂堂大校长的存在，简直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看我不像拈虱子一样整死你个土狲！″
于是乎，马松虽然才华出众，治班有方，业绩耀人，但因杜校长担任全校职评组组长，年年给评委们一个一个打招呼，故意刁卡排挤异己，不仅职称评不上去，干了三年仍然是一个初职；而且在学校里时时处处无端地遭受打压，连班主任也被以莫须有的罪名给撸了。
马松乃人中之龙，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绝非等闲之辈，哪是俯首之驴，岂能甘心雌伏、咽下这口恶气？
马松一心等待机会报复杜校长，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三
正应了那大众俗语:
“书记不在家，校长耍麻达。″
有一次，在雷打不动的周三下午全校教师政治学习活动上，因为学校高书记突然生病住院，只好由杜校长亲自为大家读报学习。
上世纪九十年代那阵子，“拨乱反正″这个成语刚刚走红没多久，一般人对这个成语还不太熟悉。
杜校长平时耽于玩弄权术，忙于拉帮结派，一不读书，二不看报，一肚草莽，二目字盲，竟然在读报时把“拨乱反正”令人啼笑皆非地念成了“拔乱反正”。
“哈哈哈……怎么‘拔’都出来啦！"马松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第一个就听出了杜校长所认所念的错字，绝对并非故意，而完全是条件反射一般哈哈大笑着感叹了一句。
冤家路窄。
无巧不成书。
若是祸躲不过。
谁知马松的这一句原本无意的笑叹，却像一枚手榴弹，立刻引爆了杜校长的炸药库！
原来，在关中方言里，人们吵架骂人时常常把男人的生殖器称作“拔”，比如:“你倒算个拔！"“你个挨拔的！"“你能咬爷个拔！"
杜校长在学校里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敢蔑视自己并同自己叫板的人，一听马松的笑叹，以为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公开辱骂自己，立刻暴跳如雷，失控如兽，猖狂如魔，弹簧似的霍然站起身，仿佛黑社会老大一般怒不可遏地大声骂道:“马松，你这个王八羔子！你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全校教师面前公开辱骂老子，是不想在这儿混了，还是不想活了？”
马松本想解释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道歉了事，没承想杜校长竟然如此恃权仗势、横行霸道、大发淫威，于是决定将计就计，狠狠地治他一回，杀一杀他的威风，替自己和受他排挤、打压、迫害的所有老师们出一大口恶气……
四
“姓杜的，你支楞起耳朵给我听好了——”马松一字一板、不紧不慢地从容说道，声音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有一种毋庸置疑、毋庸抗拒、毋庸拖延的威严与震慑，那神态、那目光、那语气活脱脱马超再生、武松复活，“当着全体教师的面叫一声爷！"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无赖的底线就是毫无底线。
“好的好的，我叫我叫我叫——"杜校长为人卑鄙、毫无底线，而且早已被马松突如其来的英雄壮举吓破了胆子，本以为马松会提什么难于登天的要求，一听只是让自己当着大家的面叫一声爷，不仅没有一丝气恼，反而心中万分窃喜，于是满口应允、连声答应道，“马松爷！"
“闭嘴！"马松怒声喝止住杜校长，然后指着会议室的全体教师声热洪钟地说道，“不是叫我一声爷，我马松才不稀罕给你这一个人渣当爷呢；而是叫全体教师一声爷，让你今天体验一下什么叫人民公仆！”
“好好好，我就叫，我就叫，我就叫——”杜校长面如苦瓜、目似鬼火、声若破锅地大声叫道，“教——师——爷！"
“哈哈哈……这还差不多！"马松左手一放，右手一推，豪迈爽朗地大笑着说道，“姓杜的，你记住:全体教师都是你爷，从今个儿起一定要全心全意为他们服务！"
马松说罢，潇洒地甩了一下头发，用火炬般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大家，然后昂首挺胸从从容容地走出了会议室。
杜校长好像一只被铁拳砸碎的纸老虎，破败瘫坐在座位上，待马松走远得无影无踪时，才当着大家的面咬牙切齿地说道:“马松，你小子少张狂，看老子明早怎样收拾开除你！"
五
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松当着全体教师的面大声怒喝把杜校长连抽三个连环大嘴巴子，虽然有点暴力，但毕竟侮辱性不强，这也就算了；但马松强逼着杜校长当面把全体教师叫爷，这一情景虽然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一向在学校称王称霸、作威作福、人五人六的杜校长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杜校长已经在全体教师面前放出话第二天早上要收拾开除马松，于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毒誓、重振自己的虎威，便在当天下午整理好马松的黑材料送到县教育局，并且催逼教育局当晚召开紧急会议，作出了开除马松的决定。
第二天早上，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杜校长就一骨碌爬起床开始洗漱打扮，又是反复剃须，又是涂油抹膏，又是照镜窥影，把自己收拾得道貌岸然，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仿佛一位准备上早朝宣布大辟诏书的皇帝。
然而，当杜校长专门带着一队保安为自己壮胆助阵，气势汹汹地赶往马松在学校宿办合一的房子时，房门却自行大开着，房间里仿佛专门打扫似的干干净净，除了桌凳床椅空无一物，马松早已无影无踪。
“他妈的，人在哪呢？难道插翅飞走了不成？”杜校长正又气又急、抓耳挠腮、百思不解的时候，有一位老门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杜校长，报告您一个突发情况！”老门卫气喘吁吁地说道，“大门口新贴着一副大对联，旁边墙上还贴着一张《马松告全体师生书》，一大群师生和校外过往行人都在观看，围得人山人海的！"
“这他妈的整得哪出戏？”杜校长随即带着一队保安直奔而去。
大门口果然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仿佛逢年过节的闹市一般。
人们一边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新贴的大对联和《马松告全体教师书》，一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杜校长太霸道了，居然把一位青年才俊硬生生地逼走啦！”
“唉，可惜呀，马老师太有才啦！"
“这位杜校长恶名在外，兔子的尾巴干不长的！"
大家看见杜校长带着一队保安神色匆匆地冲了过来，都窃窃私语着闪到一边。
杜校长抬头一看，大门口新贴的大对联白纸黑书，字大如斗，赫然醒目，墨迹不是太干，显然是昨晚上贴的:
猪圈何养千里马
尿盆岂栽万年松
墙上贴着的《马松告全体师生书》只有寥寥百字左右，但字字如针，刺目扎胸；句句似火，灼人烤心:
难以割舍的全体师生:
大家好！
我写此书时，尚是你们的一位亲爱的同事和老师；你们看此书时，我已成一位坐在飞机上奔赴西北边陲的求职之人。
书短情长，长话短说。我实在无法忍受嫉贤妒能的杜能校长多年以来对我的无端打压和有意排挤，对在这方热土上干下去失去信心，万念俱灰、万般无奈只好决定自行离开，前往新地另谋出路。
祝大家一切安好！
永远爱你们的马松
临别之夜匆匆疾书
上世纪九十年代，大西北尤其是边疆地区百废待兴、教师急缺，所以内地大学毕业生只要有正规大学毕业证和身份证，就可以直接去当地教育局应聘上岗，显然马松果敢地走了这一条路。
“快快快，你们赶快给我把这一切全部撕掉！”杜校长声嘶力竭地喝令保安们道，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俨然一头丧崽发狂的野兽……
后记
马松是我大学时代的同窗好友，我俩毕业之后身各一方、工作繁忙，虽然见面机会不多，但却经常保持联系，现将他奔赴西北边疆工作之后的若干重要事情简述如下:
其一、马松马到成功，事业有成，大放异彩。目前不仅是西北边疆某县重点中学校长，而且是该县作协理事和小有名气的大作家，已出版《塞外马鸣》《明月下的雪松》《把岁月酿成一壶老酒》等多部小说和诗集；同时还兼任该县武术协会副会长，被当誉为塞外武松。
其二、马松爱情幸福，儿女有成，家庭和美。马松娶了当地一位少数民族姑娘，爱妻美若天仙，能歌善舞，而且幸运地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儿女学习优异，现在都已读完博士成家立业，隔三岔五地常回家看看，乐得马松夫妇天天合不拢嘴，夜夜梦中偷笑。
其三、杜能校长在马松走后的第六年被组织以贪污受贿罪查办，不仅被撤职开除，而且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出狱后不久患狂犬病而死。
最后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前几天邀请马松上简书同写同乐，他欣然答应，拟定在今年中国情人节当天正式入写，让大家耐心等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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