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飞燕归岩(上)
刀剑之道的终点到底在哪里呢?这个答案,自古以来无数的豪客侠士倾尽一生去寻觅,但是能到达悟道彼岸却是寥寥无几,人生百相,诸般梦想,也许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刀剑之道皆是不同。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刀剑之途乃至百兵之途,其实都是殊途同归,当明白到百兵形相乃是无相,形相之执乃是分别、虚妄,勘破种种尘世偏执、定见和痴虑,便是真正的踏上彼岸之途。
但是,由于武者长久的习惯以及定见,往往能勘破形相之虚妄、百器有别之偏执的人少之又少。而易歌行却勘破了,自从三日前兰庭一观鱼龙影之时便已勘破了。
他知道,此次的对手并非易与,甚至比月余前刀剑一决的对手凤长空还恐怖。一个人如果太过执着于一件事,会让他爆发出异于常人的韧劲和实力,显然武猿岩之藏便是如此。对武猿来说,证明岩流是天下刀宗之首,乃是其继承其师之遗志并深植心底的执念,因此,他能为了证道而杀人,即使那是无辜的百姓,也能为此而隐忍异国他乡近十年,只为自己剑道有所成就。易歌行明白,此战对武猿来说,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胜并让岩流登上顶峰,一是败而切腹自尽,生命对他来说已经是无足轻重的,他在乎的只有岩流能否成为刀道之首而已。
易歌行心知,面对如此已不顾生死的对手,他能做的只有全力以赴。这是对对手的一份尊重,也是对自己求道之路的一次检验。
所以他用了一种近乎匪而所思的技法。
两道锐芒相向而撞,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之响,天地间仿佛在一刻间变成了一片银白。一旁观战的查朱二人亦不禁掩目,光华转瞬而散,烈响同时消弭。不消片刻,不归路的战场上只余黄叶尘沙漫天飞舞,查朱二人不禁极目而望,希望能看到结果如何。
***
尘沙逐渐消弭,黄叶重新归落尘土,不归路上刀剑之决,胜负已然分晓。
只见岩之藏右手低垂,斩燕的剑尖碰着地面,他的面上黯然无色,目中一片死寂。一把刀搭在他的肩上,抵住其咽喉,仿佛只要刀刃再过一寸便能切开其咽喉。
刀,当然是泣血狂刀,而持刀的人,当然也是泣狂刀易歌行。赢了,易歌行赢了,但是他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欣喜,只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还有一点点悲伤。
是结束了吗?又再踏过一座山峰之后,要等多久才能再有另一座能和凤长空、岩之藏等媲美的高峰呢?忽然,易歌行心中有一种想法,如果输的是我,那会不会更好呢?
如果输的是他,那他便能有一个值得超越的目标了,但事实终非如是。
“你是在怜悯我吗?”武猿岩之藏说道,他的声音里毫无生气,无力而沙哑,但听在耳里,却让人感到他深深的不甘和愤恨。不甘的,是不能亲手实现师父的遗志;愤恨的,是这八年来的隐忍居然换不来岩流屹立刀界之巅。
易歌行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望着岩之藏,然后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杀我?不归路的规矩,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我不杀你,并非怜悯你。只是,觉得如果你就这样死去,实在太可惜了。曾忆昔年斩燕岛一行,有幸目睹令师所留于岩壁上之燕返绝技,心里甚是欣喜也甚为可惜。如今,得知那套绝技有所传承,我真不希望此等招式就此而绝于吾手。”易歌行淡淡道,“你走吧,我等着你。”
语毕,易歌行收刀回鞘,并转身离去...
望着逐渐离去的背影,武猿心中燃起了怒火。
明明是看不起我,还说那么说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会让你后悔你不杀我的!岩之藏心中怒嗔道。
下一刻,他便提起斩燕,向易歌行斩去。
一道银白锐芒如流星划过,一式三分直取易歌行背部,赫然正是岩流名招【秘剑·燕返】...
***
没人能意料到岩之藏居然会偷袭易歌行,查朱二人意料不到,易歌行自己也意料不到。夺命锋芒转瞬即至,凭借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易歌行还是硬地把转过身体,试图躲开夺命的一式秘剑。但三分的剑势,任谁一看,都道易歌行绝无生路。
但他活下来了,一寸,只差一寸,斩燕的刀锋便刺中他的心脏,然而这一寸却是这么近又那么远。随即,斩燕贴着易歌行手臂一擦而过,易歌行见状,旋即足下急退而去。
奇怪。怎么可能有如此奇怪的事?岩之藏呆立原地,脸上充满着不解。适才,他用燕返直取易歌行背部,以当时二人所隔之间距以及岩之藏本身运剑的速度,那一剑应该是必中才对。可是为什么偏偏就差一寸呢?
岩之藏忽然想起一件事,片刻前,斩燕即将刺进易歌行的身体中时,就在那一寸距离之外,他突然看到一个褐影硬生生地撞在斩燕之上,随即自剑刃传来一种奇怪的力量,带动剑连同岩之藏自己的手臂一起向右侧偏移了数寸。而正是这股奇怪的力量,消弭了【秘剑·燕返】的必杀之势,同时让易歌行一脱死厄。
那褐色之影到底是何物呢?岩之藏环视四周地面,很快便得知了答案。
树枝,是一支被折断的树枝!
岩之藏的眼球犹如地震一般抖动,居然是一支树枝,在那中千钧一发的时刻,居然是一支树枝救了易歌行一命。能在如此短的距离阻断岩流秘招燕返,发出这支树枝的人,他的修为该是多么恐怖啊?恰到好处的速度,恰到好处的力量,恰到好处的时机。岩之藏疯也似的四处张望,似乎要望穿无回林,把发招之人找出来,但是却毫无所获。
在旁的易歌行显然也十分惊讶,当他看到地上那支树枝时,便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到底发招之人是何人呢?显然并非查朱二人,因为二人看到岩之藏的疯态之后,也十分诧异。
那到底是谁呢?
此时,岩之藏如同着魔般地挥动斩燕,剑风的狂动再次刮起漫天尘埃与枯叶,一阵阵罡风在不归路上吹起,不断摧残着无回林的树林...
就在易歌行和查朱二人打算退回无回林之时,忽然,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下来,随即微风拂至,将骇人罡风渐次消弭。一个人自无回林树荫里转出,缓缓踏近岩之藏。
易歌行等人见到此人后,无一不心中一寒。在场四人,除了朱钧武艺稍逊,其余三人都是当世高手,但他们却丝毫没感觉到不归路上居然还有第五个人在观战。
呼吸、脚步、心跳...仿佛所有生命存在的表征在这个人身上都寻找不到,他就如同虚无一般本不存在,或者说,这个人的生命已经和自然完全圆融密不可分。
***
随着那人走进,众人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装扮,那是一个枯瘦的老人,深陷的眼窝却隐含着如苍鹰般锐利的眼神,脸上一条又一条的皱纹似乎在述说着曾经的沧桑。
只见他缓缓步至武猿岩之藏身旁,随即便做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
老人将斩燕自岩之藏手中取过来,轻轻用手抚摸剑刃,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感伤和怀念,口中低吟道:“你终究是没等我就走了呢...”
一滴清泪,沿着风霜满布的面庞流下,随即滴落尘土消散而去。
这短短一刻之内发生的事,让岩之藏慢慢冷静下来,因为自老人出现后变得不能动弹的身体,而让他平静了下来。渐渐地,他将目光移向了老人,却看到了一个意想未及的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眼前身影赫然正是八年前,亦即是武猿岩之藏十八岁那一年,曾在斩燕岛上看到过的那位剑客!至今他仍未忘记当天所见到的那一套圆融天地的剑道,虽然内心惊讶,却确确实实感受到实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油然而生。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恐惧、感受到死亡,即使眼前之人枯瘦苍老银发满头,即是那人并没有对自己做出任何威胁性的动作,甚至武猿眼中,老人全身都是破绽,仿佛只要一掌拍下,便马上一命呜呼。
但岩之藏心中偏偏就感受到了一种恐惧,已退至无回林的易歌行也是如是,一旁观战的查朱二人同样如是。
“你的徒儿居然和你当年一样,犯了同一个错误,如此说来,也是输得不冤了。”老人忽然再次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很低沉,却又能让在场的另外四人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你知道吗?看到他,我竟仿佛看到了二十八岁之前的自己,都是那么的执着、刚强...呵呵,也许我已经老了吧,看到刚才的刀剑之决,竟也燃不起内心丝毫的激情,只是,让我稍稍想起了当年我们岩流岛上的一役...”
老人口中平淡地诉说着一件又一件的往事,一件又一件关于岩之藏的师父和老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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