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日子，有风有阳光。美玉一家五口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顺利抵达美国。秋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明媚到令人恍惚。
在此之前，美玉没出过韩国，在去首尔之前，她没离开过小山村，这个跨越对她来说有点大。
虽然跨度很大，但是美玉很开心，人是活在希望中的，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就像在黑暗的隧道里爬行，不知道何时可以出头，现在好了，她终于爬出来了。
那是2015年，疫情发生之前，美国的经济还算凑乎，失业的人也没有现在多，流浪汉很少，人们看上去还多少抱着希望，美玉像夏日晨风中的芭蕉，感觉自己舒张开了。
美玉按照自己的意愿布置新家，澡盆前是韩式图案脚垫，沙发上摆了绣花的蒲团，主卧的窗帘是粉色绣花的。婆婆终于不在身边了，一切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审美来布置，五彩缤纷的家，承载着美玉的少女梦，毕竟她骨子里是个纯粹的乡间女子。
她在一家折扣店淘到了一对小和尚，石头做的，神情可爱，有点调皮，虽然是旧的，但这类摆件，时间越久，越是有点不灭的意义，它是那种具有哲学意味的不老的东西，穿过时间的隧道，一直活到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沉末了，它却仍在，仿佛活着的化石，摆在哪里都适宜。美玉只要看到这对小和尚，心就能随即安静下来。
美玉惊喜地发现，韩国的食品超市离新家很近，既可穿过一个小公园走路过去，也可开车过去，路途只需要五分钟时间。
新社区有很多韩国人，这些年来，凭借着亲属移民的条款，很多韩国人不断将家里的亲人输送到美国。
H-MART超市在本地有很多连锁店，出售的商品大多来自韩国，面膜，化妆品，擦澡巾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美玉最喜欢那些白萝卜和大白菜，海带和豆腐，各种泡菜更是琳琅满目，超市里面还有一家韩式快餐店，如果来不及做饭了，打个电话，就会送到家里来。也可去那里打包，带回干炒牛河或者鸡蛋韭菜饼，孩子们都很喜欢。
眼下，除了语言不行，其他方面美玉都相对满意，她结交了几个韩国邻居，告诉她们自己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以后的日子里，请她们多多关照，说话时，美玉不断鞠躬，笑容满面。
出国后，润宝越来越懂事了，成了妈妈的小帮手，就像美玉小时候那样，照顾弟弟，分担母亲的家务，傍晚时分，美玉喜欢和润宝一起散步，她俩很快就能识别出周围的邻居中，哪一家是韩国人，哪一家不是，韩国人的后院凉台上都会有一到两个泡菜坛子，这是最鲜明的标志，就像接头暗号似的，美玉一看到泡菜坛子，就会想起母亲，感觉特别亲切。
他们住的地方属于郊区，十分钟就能上高速，高速路两旁的玉米地一层浓似一层，林中的鸟鸣声也一阵比一阵清脆，全呈现欢迎状。
美玉报了一个英语补习班，与此同时开始减肥，她觉得过去十几年太亏待自己了，眼下，她要把腰身减回到往日的尺寸，然后给自己买几身漂亮的新衣服。美玉一边做饭，一边想着，男人喜欢和男人斗，女人呢，一生要做的事就是和自己斗。
英语班的同学告诉美玉，在美国生活，第一件要事就是考驾照，驾照也是身份证，坐飞机住酒店都离不了。
美玉花了一段时间学习交通规则，那个交通规则的小册子几乎被她翻旧了，其中好多规定在韩国是没有的，比如：这里的车速很快，其次，很多停车标记，几乎每一个拐弯处都有一个，另外，为了消防车顺利通过，所有的马路牙子都刷成了黄色，如果发现有人停车，立刻就会把车拖走。
美玉感觉，很多事情对她来说都要从头学起，初来乍到，她的心情微妙地波动着，那波动像河水，表面上看，还算平静，但是河床底下，却是暗流涌动的。
让美玉庆幸的是，理论考试是在电脑上进行的，她选择了韩文，背了将近一个月的考题，考试一次就通过了。从车管所出来时，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空气透明，美玉心情喜悦，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理论考试通过了，接下来就是路考，不少新移民连续考了三次都没通过，美玉又开始担心了，一是怕自己的语言和考官无法交流，二是怕自己上路会紧张出错。
英语补习班上，有不少韩国同学是新移民，美玉在班里有了新发现，虽然都是韩国人，说起英语来却十分不同，有的人发音完美，有的人却带着明显的泡菜味，她很羡慕那些发音完美的人，她觉得发音完美的同学一定很聪明。
有几个同学告诉美玉怎样路考容易通过，其中一个胖大姐和美玉住得不远，她热情地说：“我的英语虽然不是很流畅，但是比你强，我陪你去考试，我已经拿到驾照两年了。”
“好啊！太感谢了。” 美玉知道，考过了理论，仍需要在窗口排队，把自己的信息填入表格，为拿驾照做好准备。
路考那天，美玉紧张得不行，她提前把朋友告诉的那条路线开了几次。但是，那个黑人考官，没有按照那个路线走，美玉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上。
黑人考官一脸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美玉心想这下子完了，肯定考砸了，就在这时，车子需要并线了，一个地方一个习俗，在韩国开车，从不用回过头去确认后侧方有没有车驶来，但是，在这里每个人都告诉她一定要记得先扭头再并线，否则，考试不会通过。
美玉急中生智地照做了，顺利地并了线，快到停车场时，一个停车标记被树叶遮住，几乎看不到牌子，当美玉看到时，车子已经过了黄线，但她仍旧踩了刹车，这一脚踩得有点猛，考官被晃了一下，美玉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想，完蛋了！今天考砸了，肯定要补考了。但是，那个黑人考官对美玉说：“开得不错，很规范，只是注意停车时不要越了线。”
美玉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问：“我今天通过了吗？”
黑人考官笑了，“过啦！”说完冲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哎呀！竟然过了，美玉高兴得一路小跑，找到邻居胖大姐，喜悦地说：“走，请你吃烤肉去！”
胖大姐第一次见美玉时，心中便暗暗惊讶，她想，这女人定是有些来历。美玉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她，这女人不是韩国普通人家出来的。几分好奇加上几分欣赏，胖大姐成了美玉家的常客。
一天，她告诉美玉，从林子穿过去，有个火车站，那里有早市，只在周六早上买新鲜的蔬菜，都是郊区的农民自产自销，十分新鲜。美玉换了一件休闲裤，带上草帽和墨镜随胖大姐出发了。
林子里没什么人，只有清晨的鸟儿在鸣叫，胖大姐问美玉，以前做什么工作，美玉说我是歌手。
胖大姐惊讶地看着美玉，我一眼就看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这里没人，唱一首给我听好吧？美玉说，很久没唱了，不大会唱了。
“就唱一句也行，求求你了！”胖大姐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了。
“好吧！就唱一句。”
“阿里郎，阿里郎。”天啊！胖大姐惊呆了，这哪里是歌手，这根本就是歌星啊！就这样，美玉收获了一名铁粉。
胖婶每个星期都会过来一次，看看美玉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顺便和和美玉一起吃顿午饭，美玉跟着胖姐学习做韩餐，胖婶也会带几样自做的小菜，有时是泡菜，有时是炖猪蹄，俩人在午后的阳光下，慢慢品尝，孩子们都上去学了，家里难得的清净，俩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胖婶问永浩以前是做什么的？他们家是不是很有钱？那天你说家里有厨子轮不到你做饭，我就猜出几分。美玉只好说了一些实情，但永浩那段痛苦的历史她不愿意提，不是不诚心，只是不能说，仿佛说出来永浩又要变坏似的。
那天，两个女人的谈话带着几分兜圈子的味道，你追我躲，末了，胖姐心里埋下了芥蒂。好在女人和女人的友谊也是用芥蒂编织成的，越是有芥蒂，友情越是深。她们两人有时会不欢而散，可下一周又聚在一起吃饭了，比上一次更知心似的。
胖姐只是胖人并不笨，年令四十多岁，还没叫时间磨钝了心，对人情事故还保留着亚洲人的敏锐，她发现美玉不愿意谈永浩的故去，便有意识地避开那个话题，把自己的好奇心强行咽了下去。
虽然俩人相差有近八岁的年纪，可一个年轻，另一个年长，正好搭配友谊。像她们这样半路上的朋友，各有各的隐衷，别看胖姐说话就像竹筒倒豆子，但也有自己的保留，彼此并不深究底细，持有一些同情和好感就足以了。
永浩在韩国时，似乎总是被父亲压着立不起棍来，来了美国，一下子成了家里的主心骨了，既要当司机，还要当翻译，更要联系孩子们的学校，见校长，诸多事情一股脑涌来，把他忙得不亦乐乎，但他反而开心多了。
永浩之前多少有点讨厌美国，这讨厌甚至挂在了脸上，他觉得自己是见识过世面的，在他眼里，美国不过是世界的边角料，几乎被遗弃的。
如果依照他的选择，他是要去欧洲的，可他意志薄弱，还是顺着父亲的旨意来到了美国。他觉得自己成了裁剩的边角料，裁又没裁好，身子裁在这里，心却裁在了那里。一句话，有点别扭。
但不管怎样，换了环境后，永浩有了改头换面的意思，永浩靠意志捆绑着自己，三个孩子都没有成人，如果自己肆意妄为，那打击的不仅是妻子和父母，三个幼小的孩子最为可怜。
也正是因为他这么想，刚到美国时，他下决心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半年后，永浩在马里兰的一家私人艺术馆找到了工作，经理乔治听说永浩在巴黎学过美术，简单交谈过后，对永浩的经历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之所以答应永浩来上班，真正的目的是想和巴黎的绘画代理商建立联系，从而把生意做大。
永浩的自信心回来了一些，这份自信又把他身上好的一面带了回来，他又像以前那样体贴美玉，关心孩子们，惟一的缺点是在床上贪了些，像贪食的孩子，不吃到撑坏肚不肯罢休。
但夫妻间的亲密使美玉对他戒赌有了信心。在永浩那里，他不过是把那件事当做了救命稻草，仿佛溺水的人，手里至少有一块木板可以死死地抓着。
很多时候，在婚姻里，爱和厌倦相互交织着，如同斑驳的阳光被树叶分出间隙和阴影。亲密相伴的两个人，常常要咽下很多不理解和孤独。亲近也是一种遥远，两性的亲密和喧嚣中也透露着陌生和疏离。唯有精神的独立和清醒绽放着明灭的光，但那个时候，美玉对此还没有深刻的认识。
美玉喜欢平常的日子，孩子们使她的生活从里到外，有名有实。她觉得生活的快乐是要用平常心去领会的，可永浩的平常心似乎丢失了，他的心已经走了样，只能领会走了样的快活。他的心是被什么东西打散了，溅得四面八方，眼下再重新聚拢来，也不免是缺东少西的。
孩子们喜欢新学校，十岁的女儿，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掩抑的飞扬神采，她说：“妈妈，我们学校没什么作业，数学都是学过的，考试比韩国少。”她以前就喜欢美式快餐，来美国后，反倒是如鱼得水了，眼瞅着个头蹭蹭地往上长，还说要加入篮球队。
美玉又有了些做女人的兴趣了，她翻出喜欢的衣服穿上，开始给自己化一个淡妆，生活重新对美玉打开了希望之窗。那段日子对美玉来说，是幸福和希望的光影浮动，曾经的苦难不是深渊，它散发着动人的光泽，是人生的历练。美玉的性格中有一点很像父亲，她总是盯着希望和曙光。同样一件事情，她看好的一面更多些。
朋友渐渐多起来了，她不仅和韩国人交朋友，也和其他国家的女性交朋友，只要看到亚洲脸，她就会主动打招呼，用她简单的蹩脚的英语和对方聊天，她发现亚洲人之间天然亲近，她们不计较自己的英语，因为她们的英语也是不规范的，所以，多数时候，谈笑甚欢，偶尔还能在一起开个玩笑。
胖姐鼓励美玉好好学英语，“你的英语好了，和人们的交往就会更加通畅，那样你才会在此地扎根，生活质量也会随之提升，我说得生活质量不是金钱，是你的心情。”
停了几秒，胖姐又说：“美国女人很好打交道，她们心思简单，不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胖姐在帮助美玉的同时体会到一种价值感，偶尔，她会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是多么需要有人在身边指点一下迷津。
美玉对胖姐心怀感激，她诚恳地说：“我现在还不能流畅地表达，最多只能问个好，如果人家想多聊几句，就会发现我的英语实在有限。”
“这没什么，每个人都会理解的，这里本身就是新移民成堆的地方，你不要给自己增加心理压力，说错了句子，人家也不会怪你。实际上，没有人会特别注意你，大家都是各忙各的。”
美玉深表同意地说：“我喜欢她们说话直接，没那么多客套和虚伪。”说完，美玉心里想，这样的环境对永浩最好，没人在意他，他就会从打锣鼓另开张。
在美玉眼里，新的生活环境是一条河流，奔腾前进，无人提起往事，每个人都沉浸在眼前的狂欢之中。这条大河，让永浩的罪过沉在深处，不为别的，单单为了这个，美玉也会拥抱生活。
生活变得舒心了，美玉反而牵挂起父母来，他们年纪大了，尤其是父亲，他的身体出现了风湿病的迹象，美玉盘算着英语好一点之后，把父母接过来，让他们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就在这时，一件事情把美玉吓坏了。
那天，美玉和往常一样，在后院除草，平时这些事都是永浩做，最近他很忙，美玉想为他分担一些事情，就自己来除草了。哪想到除草机碰到了一只马蜂，美玉转身时感觉后背被蜂蛰了一下。
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回到家里，美玉脱掉上衣对着镜子查看，只见左肩上有三块红肿，她以为是毒蚊子咬的，也没当回事，换了浴衣就去洗澡了，洗澡时她感觉一阵阵头昏，呼吸急促，她以为水太热了，便匆忙关了龙头准备出来，哪想到刚穿上浴衣，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美玉醒过来时，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这意味着她昏迷了一个多小时，她的头很痛，口舌发干，想起洗澡时，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过敏了，她赶紧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医生是个韩国人。
医生听了美玉的讲述后，急忙说道“你马上去看一下急诊，让医生检查一下，你可能对蜜蜂叮咬过敏，这很危险，会要命的。”
此时，美玉的双腿沉重，心脏憋闷，满脸通红，她知道自己无法开车了，只好给胖姐打了电话“我被马蜂蜇了，需要马上去医院，你能送我去吗？”
”当然，我马上过来。“胖姐一口答应。
到了医院，医生请胖姐在大厅里等候，但是美玉说：”我的英语不够好，需要人帮忙。“医生只好让胖姐进来了。
美玉把发生的事告诉胖姐，胖姐又转述给医生。
很快，一系列机器都接上了，心跳109，血压高到150，医生立刻给美玉注射了一针脱敏针。三十分钟后，美玉感觉轻松一点了，她对身边的胖姐说，“吓死我了，差一点没了命。“
经查，美玉果然是对蜜蜂叮咬过敏，不仅是一种蜜蜂，当地的三种蜜蜂她都过敏。就这样，美玉开始了过敏症治疗，每周三去注射一次，医生告诉她，过敏症的治疗和打预防针是一个道理，把病毒打进体内，建立免疫系统，然后就不怕蜜蜂叮咬了。
完成整个疗程需要大约一年时间，一开始的注射剂量很小，每三个月增加剂量，直到身体具备了免疫功能。医生告诉她，这种治疗方法也是有风险的，你需要随身带着脱敏针，那以后，美玉又多了一项担心，不要被蜜蜂蛰了，她小心地带着那个脱敏针，不敢有任何怠慢。那种担心似曾相识，就像自己担心永浩再次变坏。
圣诞节到来前，公婆来美国看望他们，二老见了孙子们，眼泪都涌出来了，一家人吃饭时，美玉注意到，公公瘫痪的半个身体恢复得比离开时好了一丢丢。
美玉问“老管家好吗？大家都好吧？” 婆婆告诉美玉，“家里现在很冷清了，大多数杂工都被辞退了，只留下了司机和梅姨，梅姨既是厨子也负责家里的卫生，老管家身体不行了，给了他一笔钱回老家了，走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 婆婆说到这里，不觉有些伤感，低落的心情好像这件事就发生在昨天似的。
一家人在饭桌上陷入了沉默。美玉的眼睛里也有了泪光，许多事情涌上心头，来不及整理乱麻似地搅成一团。
美玉想象得出当时人们离开的情景，树倒猢狲散，富不过三代，看来是有几分道理的。她的心里很难过，自己从小就穷惯了，再过穷日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永浩一家就不同了，他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每个人都被残酷的现实打蒙了。
公公看到永浩的样子比以前好多了，衣着干净体面，虽然偶尔会神情恍惚，但总体来说，一眼看上去是个正常人了，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嘴微张了几秒钟，脸有点僵硬，笑容不大自然，过去儿子的败家历史，依旧清晰地刻在他的心头，他忘了吃饭，只是傻傻地坐在饭桌前。
婆婆说：“爷爷患病后，时常会反应迟钝，我已经习惯了。”
美玉微笑点头，表示理解。小宝兴奋地举起饮料，要和爷爷碰杯，他是老小，心思简单，爷爷先是一愣，但很快就举起了酒杯，和小宝碰了一下。
永浩感觉出父亲的表情变化，他说：“我找到一份和美术相关的工作，先学习一下，摸摸本地的行情，我不会再开画廊了，以前让爷爷贴了那么多钱，真是惭愧。”公公听了这番话，一口干掉了杯中酒。
婆婆抢走了他的酒杯，“你又忘了医生的叮嘱。”
一小杯酒下肚后，公公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额头亮了，眼睛有神了，他兴奋地给小宝夹菜。
大女儿润宝马上就要十一岁了，她对父亲的话多少有些怀疑。自从上次对姥爷说漏了嘴，她开始关注父亲的一举一动了。
美玉看着丈夫又续了一杯酒，怕他把持不住，皱着眉头思忖着一会晚餐如何收场，不要被丈夫搅了局。就在美玉担心之际，永浩站起来去了洗手间，几分钟之后，他回到饭桌上时已经完全正常了，美玉猜他是在洗手间里给自己催吐了。
饭后，公公建议一起去看车展，车展一年一次，在郊区的一个历史小镇上举办，大家驱车前往，一路上，仍可以看到山丘起伏，湖泊荡漾，景色宜人。
永浩看上一款蓝鸟，那辆车可以将顶棚敞开，他说：“在海边小镇兜风时，一定很惬意。” 但他看了价格后，就不再吱声了。
李家眼下不比以前了，虽然价格有点贵，但公公还是付了款，他说，这两新车是送给全家的圣诞礼物。
回来的路上，一家人坐在车里，愉快地听着猫王乐队的歌曲，小宝兴奋地把头伸出窗外，大宝在听音乐，他的脑袋随着音乐的节奏打着拍子。女儿润宝很安静，她的脸上涌上一种平静而知足的表情。只有公公的心里多少有些惶恐着，他知道，儿子戒赌的事不会一蹴而就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传来一阵阵烟花爆竹声。
新年前夜，竟然下雪了，窗外飘着雪，屋里的壁炉哔哔啪啪燃烧着，围炉而坐，一股亲情的氛围弥漫开来，美玉想这是多么难得的新年之夜啊！
时间，空间，声音和气息，全变得模糊不定了。唯有壁炉里的火，陡地鲜明起来，温暖着美玉的身心。美玉紧挨着小宝坐在壁炉前，昨天的事不想了，明天的事也不想了，想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会徒增烦恼罢了，眼下，享受这份温暖是最实在不过的。
美玉和婆婆一起去超市，买回了烤鱼片，大白菜以及炒年糕片，火锅涮了羊肉之后，又往里面下面条，汤锅里的鱼豆腐上下翻滚着，一家人吃得不亦乐乎，婆婆竟然破天荒地夸赞美玉厨艺见长，美玉笑着说是和胖姐学的。
公公见老婆破天荒地夸了媳妇，露出欣慰的神情，他想婆媳不能太靠近，靠得太近难免锅碰勺，保持距离客客气气，彼此尊重才是上策。
美味的鱼片和羊肉片在火锅里翻滚出香味，入口即化，将胃口填满的同时也将美玉心灵的缝隙填满了。
第二天，雪停了，天晴了，外面出奇地明亮，气温已在零下，有的地方结了冰，孩子们坐在一个圆形雪盖上，从高处欢呼着滑下来，脸蛋冻得通红却开心得不亦乐乎。
过完新年，两个老人要回首尔了，美玉和孩子们把爷爷奶奶送到机场，爷爷亲过每个孙子后，含泪去了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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