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

“收狗哦，收狗哦，收狗哦……”

劣质的喇叭里传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赣地方言独特的风味跟着一辆旧电动车从喇叭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随着喇叭声和电动车的噪音进入范家村的范围，一阵狗吠接连响起——狗们也知道，收割它们同胞生命的猎手来了。

农村没有“宠物”的概念，家里的猫和狗，和耕牛、奶牛类似，因为有一定作用才被家庭接纳。比起宠物来，它们没有那么娇贵，待遇同样没有那么精致。通常人吃什么，猫狗吃什么，有时候吃的稍微还要粗糙一点。比如，因为狗和牛的饭量较大，精米饲养过于破费，便常用米糠兑粥饭来饲养。

范青家养过的猫犬总数超过两位数，每一只猫狗都各有特色，但是大麻无疑是他印象中的最通人性的。农家人没有时间和猫狗互动，培养它们的“人性”，也不拘让它们撒开腿儿在青翠带着晨露的原野上奔跑，或者到外面的大树林为地盘为媳妇儿战群架，或者在深夜对着灯光人影和粼粼湖波狂吠。它们大部分兽生是自由而散漫的，只需要像个门神般看看门就好——千万年的驯化，这已经刻入骨髓成为本能，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范青坐在院门口，看着收狗人的电动车激起的尘土，也看着车后固定的笼子里惊慌的几只狗，想起了另一种角色——偷狗贼。偷鸡摸狗自古以来就有，盖因狗更值钱，便更容易成为贼的目标，一剂迷药或者镇定剂下去，再度醒来便身在囚笼或者屠宰场的架子上。眼前的一幕也让他想起，曾经有那么一只陪他走过童年，又独自跋涉过孤独光景的大黑狗，在垂垂老矣之际命丧在偷狗贼的手上。他至今还记得，当时上小学的妹妹哭着打电话给他说，“大麻不见了，我们等了好多天都没见它回来。”

小时候，范青喜欢把大麻当做马儿来骑：电视里骑着高大骏马的侠士实在是威风。但赣中历来不养马匹，整个赣省都不常见养马场，哪儿来的马儿呢？恰好见大麻迈着它壮实的腿儿过来，范青灵机一动——他有大麻啊！于是六岁大的小孩儿爬到大黑狗身上，期望大麻能够像大马一样，俊勇奔驰。但总归狗的体力不如马，只走几米就不走了，低下头将范青放了下去。不过，骑犬侠客的童话并没有结束，时不时壮敦敦的大黑狗还是愿意带着范青威风一把的。

范青八岁的时候，转去了上海读书。一年后，双亲也离开农村迁往城市，留下祖父母在家。又一年后，祖父母去外省儿子家照顾小孙孙，走之前将两只大狗托付给了范青的外婆。

外婆家距离范青家脚程大概一个小时，原以为，大麻过了一段时间就会完全呆在外婆家不两头奔波。却不想，两年后范青和祖父母都回到老家，一打开院门，就看见一只黑色的犬摇晃着尾巴，后脚踮起往范青身上扑了过来，一边伸着大舌头舔舔范青的脸。

范青的外婆是一个朴实的农家妇女，身体壮实，话虽不多，却是持家能手。虽然和儿女关系一般，但是却对孙辈极为喜爱。她笑着对范青的祖父母说，“你们家的狗啊，到我这里吃了就往回跑，打雷下雨都不留在我家过夜。也就畜生能做到这样，要是人早给我养熟了，不回来咯。”

自此，大麻在范青家的地位更是高了起来——怎能亏待一只忠犬？原本村里盛行买狗，村民会将家里多余或者过于年老的狗卖掉换钱，通常一只壮实的田园犬可以卖到八百元左右的价格，算得上是不错的收入。但范青的祖父祖母从来没有提将大黑卖掉。

范青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大麻时，它正巧和外面的田园犬打了架回来，眼角被撕破，咬的鲜血淋漓。他不敢碰它，部分原因是害怕，部分原因是他不会处理，所以只好怀着一丝愧疚等它自然痊愈。

再后来，就是那天晚上，妹妹打了个电话给在外地的他，低声说道，“大麻不见了，我们等了好多天都没有见它回来。”

没回来，也就是，回不来了。

人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犬，犬也没能真正理解人。在过往的十数年，狗留下了它的生命，人却只留下了模糊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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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麻”没有赶上好时候，希望不要嫌弃这个名字。

后来我记得喜欢以少见的复姓来给狗取名字，但是相处不多。回去之后，都分不清哪个是漆雕，哪个是公良。

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动画片，不是《灰姑娘》、《白雪公主》是101忠狗啊。不过，小时候还是喜欢过一阵子芭比娃娃的。

故事半真半假，实际上还是非虚构。我挺希望增强“假的部分“，减少”真“的部分，因为真正想做的是非虚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