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四次尝试睁开眼睛的时候，林秋终于成功了。就像一棵胚芽挣脱了胚乳的束缚，她的意识从绝对的纯净沉寂中醒来。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说熟悉，因为这是一间会议室，林秋在自己的公司见过，在别的公司也见过；无非是家装风格、布局大小、椅子数量不一样。
说陌生，因为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味道。味道，是最摸不到抓不住的东西。然而，它是婴儿最先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信息，储存的记忆远比其他感官保持的久远。一般的房间，也许是潮湿的霉味，也许是干燥的灰尘味，也许是阳光，是绿色植物的汁液，是花气或者香水。而这个房间，什么味道都没有。
02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穿灰色职业套裙、踩着十二厘米黑色高跟鞋、化着性冷淡风妆容的女人探进半个身子：“林秋，到你了，跟我过来！”
林秋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就朝那个女人走去。也许说“走”并不合适，她觉得自己在飘。双腿迈着的步子像在演皮影戏，根本没有踩在地上的那种踏实感。
林秋跟着那个女人走过一条长长的寂静走廊，走廊的两边都是她出来的那种会议室。走廊的尽头有电梯，上升一层，眼前是蜂房一样的一个又一个玻璃单间。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颜色，只有透明和纯净。
套裙女人带着林秋在一个单间前站住，门上的电子屏显示着一行字：林秋 1990年9月12日生。
套裙女人推开了门，对林秋说“进去吧。”林秋就这样懵懂着进去了，满肚子的疑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她觉得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就是个木偶，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
03
房间里已经有一个穿着一身粉嫩的男人在等她了。甫一见面，男人就浮夸的站起来伸出手，并自我介绍道：“哎呀，你就是秋秋吧。我是你的转世考核官，你可以叫我尼克。”
林秋无视那只保养过度的手，迟疑着坐下，尼克递过来一张A4纸。
林秋一看，一行黑体标题印入眼帘：“林秋转世考核表”。下面是各种指标，比如善良、勇气、智慧，工作、生活成就度等等。最后是一行总结性评语，用的是加黑加大字号：“鉴于林秋在世期间以上表现，准予立即转世投胎到丙中家庭。”
林秋愕然，“转世投胎考核”是什么鬼？从来没有听说过啊。难道是在拍戏？真人秀？还是像《楚门的世界》那样构建一个虚假的世界，去偷窥别人的生活？
林秋把表格拍在桌子上，“先生，这样一点都不好玩。我还要上班，请送我回去，不然我就报警了！”可是林秋摸遍全身，兜里空空如也，没有钱包没有钥匙没有手机，平时不离身的小挎包也不知所踪。
“秋秋呀，我没有在开玩笑。你已经死了，我是你的转世考核官，现在呢是通知你考核结果。。。”
“？？？我死了，你开什么玩笑？我记得我明明在上班的。。。。”
“2018年3月12日，周一，有一份PPT领导要的很急，要求今天必须发给他。你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才离开，在过马路的时候你出了车祸，现在有印象了吗？”
大概是像林秋这样一开始总是不相信现状的人见的多了，尼克的坐姿还是那么端庄，兰花指还是那么优雅。
被尼克一提醒，林秋觉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画面断续绰约，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想到这里，林秋学习了小说和电视里的狗血情节，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竟然不疼？真的不疼！自己才28岁，就这么死了？
那车歪歪扭扭闯了红灯，很可能是酒驾。每年死于车祸的有40000人，现在自己成了其中之一。林秋自嘲的笑了一下，这样的运气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就算买彩票都中不了大奖啊。
痛苦吗？好像也没有。
只是有些遗憾。还没有去过新马泰巴厘岛，还没有背过COACH CHANEL包包，没有吃过帝王蟹和大龙虾。。。好吧，这些都太遥远了。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已经放进了购物车纠结了好几个月的大衣还没买；银行卡还有两万块钱，没人知道密码；还有爸妈，他们年纪大了，而自己还没有报答。他们以后怎么办呢，他们知道消息了一定很伤心吧。。。
越想越难过，眼泪很快就淹没了半个眼眶，伤心再深一分就要泄洪了。但林秋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了。就此打住吧。不管怎样现实总是要面对，除了神仙志怪小说已经死了的人不可能复活。林秋深深呼吸了两分钟，终于把大脑里的各种躁动按捺下来。
04
“秋秋啊，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喝点水？”没想到兰花指打起响指来也是这么流畅，“噼剥”一声，一杯水就出现在他手上。
看着这个带来关乎自己转世结果的男人，林秋觉得他的娘娘腔和兰花指不那么刺眼了。随之而来的是太多太多的疑问。
“尼克，这里是地狱还是天堂？什么是丙中家庭？”
“秋秋啊，你真是个乐观的女孩，我还以为你会哭鼻子呢。这样看来你的生活态度考核可以加2分哦！稍后我就向领导反馈这个情况。”
林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加2分有用吗？多大用？
尼克从林秋的表情读出了她根本不理解这2分的重要性。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而且他喜欢聊天。
“秋秋，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这里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或者，对于要遭受抽筋剥皮、拔舌油锅酷刑的人来说这里是地狱，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里只是一个灵魂中转站。”
林秋忍不住要再问问题，好了解的更详细一些，却被尼克一根纤细妖娆的手指摁住了嘴唇：“秋秋，你要先听我说完，不相关的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哟！”
“好吧，你继续。”林秋无奈道。
05
尼克捂嘴妩媚一笑，“我就喜欢你这种乖巧的姑娘。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世界上的家庭千千万万，我们根据它们的经济状况、文化素养、精神层次划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甲、乙、丙、丁。每个等级又细分为上、中、下三个层次。比如世界首富，那自然是最好的甲上家庭；丁下就是最无知贫困落后的家庭了。”
“那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为了下辈子好过一点，林秋可不愿意得罪他。
“Of course,please.”
“丙中家庭是什么样的，可以具体一点吗？我下辈子还是丙中家庭，这个考核有什么依据吗？”
“真是一个好问题。其实你在世时候的家庭就是丙中家庭。虽然物质贫乏一点，精神文化也谈不上，但没有重男轻女、父母离异、家暴虐待等等狗血剧情。而你在世时候的表现也只是正常表现。如果你能跃出目前的层次，死的时候是一个更优秀的林秋，比如工作成就、生活态度、精神境界等等，那么你这次转世就可以提升投胎所在家庭层次；或者你在世时堕落了，素质低下行为粗鄙，这次转世就可能是最下等家庭，也可能无法转世。”
“不能转世？那会怎么样？”林秋好奇心发作了。
“Well，不能转世就在这个灵魂中转站修行啊，以此换来比较好的转世机会。前几十年这个世界、特别是Z国的出生率很高，很多灵魂刚刚到中转站就被安排考核然后转世了。后来出生率大幅度降低，人间没有那么多的投胎名额，考核指标就被提高了。没有得到名额的就在中转站修行，对转世家庭不满意的也可以在中转站修行。”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尼克再次封住了林秋的声音：“修行有苦修和轻修。苦修就是忍受各种折磨，一遍遍的捶打自己的灵魂，以达到悔过、净化、凝练的目的；轻修就是做做义工，接待一下别的灵魂，宣传一下中转站的最新考核制度、做做打扫消毒的工作之类的。”
06
林秋喝了一口水，“原来是这样。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先不投胎选择修行的？”
“Of course you can.但是修行加考核分非常非常、非常缓慢。比如打扫一次卫生积一个修行分，下一次油锅积十五个修行分，一亿个修行分换一个考核分。所以你刚刚加的这2分，顶的过别人修行千百年了。运气好的话，投胎的家庭层次也可以提升一下哟！”
“原来是这样啊。尼克呀，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现在应该属于GWY范畴吧？如果你们投胎，是什么样层次的家庭呢？”
“唉！说多了都是泪！”尼克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睛，林秋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尼克继续表演：“我们算是灵魂中转站的GWY，但这日子真不是鬼过的！比如我们喝水，水不能解渴；我们吃火锅，尝不到味道；我们穿着貂，也还是冻得发抖。。。这里什么都有，可又什么都没有。。。只有时时刻刻感受到饥渴冻馁，我们才觉得自己不是彻底的虚无！”
林秋不解：“那就投胎啊！”
“你是说的轻巧。要投胎，我们肯定是对层次有要求的；可是好的家庭也大多留给关系户的，剩下几个指标，哪次不是争得魂飞魄散？再说，与其到尘世间受苦，不知道下辈子是个什么营生，还不如待在这里安稳呢！”
“尼克哥哥，我们那个世界有个王什么聪，我们都很羡慕他啊，你说他是不是上辈子真的拯救了银河系啊，不然怎么有这么好的福气？”
尼克捂着嘴嘻嘻嘻嘻嘻嘻的笑了，“你说的那个王什么聪，我知道。。。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他呀，就是给我们中转站的站长打扫了十万年的厕所，站长特别喜欢他，所以给他特批了一个名额，去体验一下人间的极乐富贵。。。嘻嘻嘻嘻嘻嘻嘻，站长说了，等他回来，厕所还留给他打扫呢~~~”
这副做派让林秋一阵恶寒。
07
就在林秋思考能不能想个法子贿赂一下尼克、修改一下考核成绩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二愣子探了个头进来：“尼克，我们的月度绩效考核快开始了。上次我那个事不是搞砸了嘛，你快点帮我想想办法，怎么解决啊？”
尼克一甩兰花指：“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明明约好了下辈子继续做夫妻，投胎申请也通过了，你却让他们成了兄妹！我哪个月不要给你擦几次屁股？哎呀，迟早要被你气死掉的！”
二愣子点头作揖，“本来安排他们投胎在不同家庭的，谁知道现在男女关系这么混乱的。。。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了。快走快走！”说完就冲进来拉着尼克的胳膊走了。
尼克一把拍掉二愣子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讨厌！说话就说话，别拉拉扯扯的。。。”说着就和二愣子离开了。
08
只剩下林秋一个“人”的房间，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寂静的可怕。
和尼克聊了那么久，只是为了打消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林秋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多好！
突然，林秋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又温柔又急迫，让人想要去追寻、去靠近。
这不同于被套裙女人带路时的身不由己，而是发自内心的情难自禁。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出那片蜂窝一样的格子间，走到了滨海大道上，最后停在海边，看到一艘船，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小玉姐，你这样帮我，真的可以吗？”李小玉的身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短发妹纸，娇俏可爱。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灵魂中转站只能管理一些普通的鬼，那些怨气太大流连人间的，还是需要我们对付。这次就当我欠他们站长一个人情，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小玉姐，真是太谢谢你了，真的谢谢你！”少女使劲抱了抱李小玉的腰，趁机把眼泪蹭在她的肩膀上。
“傻孩子，别哭了，快送你妈妈的转世还阳吧！”
而另一边，车祸后已经被医生宣布抢救无效的林秋重新睁开了眼睛，湿润润的，亮如黑曜，润如暖玉。
转世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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