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年四月
中考体测完后所有的体育课都是自由活动,每天难得自由的四十分钟,很幸运地没有被数学老师剥削。操场太晒,教室不让开,走廊里也没有空调,体育馆一股子汗味儿;从自行车棚的小道走,沿水泥地绕学校一圈两百八十米,没什么像样的绿化,运气不好还有可能碰到散步的化学老师,再差一点会碰到数学老师。
继瑞中考八百米满分,我和慧勉强及格之后,花我们半小时才走完的二百八就是我们每天的运动量了。
我小学就认识慧了,同窗八年说过的话能用手指头掰出来;瑞是我妈同事的女儿,挺能说的,我俩上二年级或更早的时候见过,只是见过,一直到三年后上了初中,才算真正认识了。
那时候班里的没事就认亲戚,一个女同学通常有三两个儿子女儿,还有数不清的孙侄。我曾是瑞和胡的大儿子,还有个比我大小半年的二弟。初三的时候瑞和慧同桌擦出火花,决定共结秦晋之好,于是我就跟着瑞一起入赘过去了。
单身的胡带着二弟嫁给了金,而瑞早就认了金作爹,所以胡既是我娘亲又是我奶奶。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记住那些复杂的家庭关系的。现在只觉得我们几个女孩子,不但要记住自己在面对不同的人时不同的性别和辈分;还要面对那些个一词千解的古文,分析连作者都不知道自己写来干嘛的破句子,订正傻逼且无用的数理化,还有往死里学也学不过美国佬的英语;好吧,必须承认,我们都是数学老师口中的 “很聪明但就是不肯学习” 的懒人。
数学老师是我们班主任。
“桥墩宽15米,桥长两百八十米,那这个桥洞的直径....”
“哦——15要乘二啊!” YC 惊呼,引得下面一团哄笑。
“吴元诚!站起来说下一步怎么算。”
YC “啪” 捂住了额头。
“那个,高老师,我做错了啊。”
“那你现在当场再做,方法我前面都说过了。”
“不是,老师我,我真不会啊。我前面走神了。”
“不会怎么走神呢!”
轰!犹如一记惊雷,炸醒了前面睡觉的然总。
然总的应激反应太强烈,一下子弹起来,椅背撞到YC的桌子,卷子和练习册,一本本掉在地上。
YC脸涨得通红。
“对不起对不起...” 然总弯下腰,帮他一本本捡起来。
“李嫣然,你来帮助他一下。” 瞬间温柔的声音,笑里藏刀。
尬。
台上的人循循善诱,“来告诉大家,桥洞直径是多少?”
“桥洞直径是...” 然总讲卷子翻来覆去,明显不知道讲到哪了。
“......”
死一般的安静。
“啊啊啊啊!” 世纪之声——'
“二百五!” 然总在颤抖。
这句二百五厚积薄发,尤其响亮,原谅我没忍住,笑了……
“顾霈清,后面站着!”
该死!
“你俩也去后面站着去。”
于是这节课,班长,纪律委员和文艺委员,在后排监视班主任课课堂纪律。然后下课集体汇报工作。
难过。
我烦透了数学老师。
初三的时候,她结了婚,便再没心思工作,每天的生活除了骂人还是骂人。每节数学课下课教室后面都站一排人。班里出了天大的事情她也只说一句我知道了。
说真的,幸好我们语文和英语老师都是尖子班的班主任,有他们的提点和帮助,我们班才不至于年级垫底,臭名远扬。
班里三十八个人,四个考上了市重点,能进区重点的不满十个;半数以上的估计都落到了完中和职校。
然后毕业典礼她也没来。
我居然会愿意做这种班主任的,班长。
年少轻狂。
于是毕业典礼上,花就自然而然地送到了副班主任手上,嗯没错,那个拿LV手提袋穿衬衫牛仔裤和绿色三叶草的物理老师。
我数学不好,物理学起来更加吃力。初三开学的摸底考只拿了67分,连基本概念都学得迷迷糊糊。初二的物理老师特别招人讨厌,像我这种不爱学习的便是抓到了讨厌物理和不听课不写作业的借口。嗯,这种放弃的态度一直维持到初三,所以换了老师我也仍旧不写作业。
都说喜欢一个老师的话,这门课也会学得好一些。似乎我是个例外,我很喜欢物理老师,背后叫她秀梅姐姐,去办公室比课代表还勤,搬作业搬考卷搬实验器材,打水拿快递,只要她一句话。她很好,从来不在成绩上刁难我,我考得再差她还是愿意差我做课代表的活。甚至还钦点过我来收作业,那是我第一次上交非空白的物理卷子。当然是在送去的途中找个角落把别人的答案抄上去了。
一模考还是没上八十,差了一分,七十九。
已经有点进步了。
我爸急了,于是一个寒假我都在恶补数理。
有效,至少一直到二模都没再下过七十了。
所以还是没上过八十。
额这......
我对秀梅姐姐还是一贯地殷勤,门卫室的都认得我,王秀梅老师的 “快递天使” 。
上物理课,还是一贯地听不进去。
唉。
秀梅姐姐真的是善良,从来没点过我,估计知道点了我我也不会,不想让我难堪。
周五的最后一节是物理。
“顾霈清,第二十二题。”
顾霈清一脸懵逼。
No——
“读题。”
哦。
那张卷子不难,讲得很快。放学铃没打不让走,前面的田昊和左边蒋狗在讨论题目,YC和然总还置身梦境,后面的三哥沉浸在王者里无法自拔。
不知道谁把风扇打开了。
然总醒了。
三哥骂了句李白傻逼。
这张卷子我居然听懂了。
三模通知下来了。
我靠。
体育课没被占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四十分钟走二百八十米,我,瑞和慧就像小孩子一样在那扯皮。想象我们十年后还在一起的样子。瑞成了青曲社的段子手,每天除了写段子说相声就是打板儿练字。慧成了老师还是会计或者公司职员什么的,我成了老师或者医生。
瑞在西安买了房子,那是她最喜欢的城市。
回到现实,生活依旧无趣。
我开始在物理课上举手回答问题,还能去黑板上写题目了,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三模算个什么鬼啊那么重视它干嘛。
志愿填报结束了,三模成绩还没下来。
呵呵有趣。
慧眼睛那么小都清晰地翻了个白眼。
厚墙自招和进才签约了。
伟G足球特长去了上师大附中。
胡芒果被上戏附中美术学院录了。
老子三模物理上了八十化学拿了第一。
喜闻乐见。
体育课下午倒数第二节。
瑞和慧都上了陕师大,我去了美国肯大,然后她俩就被班主任叫去校对表格。
我跟着去了。
瑞是生活委员,慧是财政委员,简单来说就是比我靠谱的多。况且我这个班长又是毫不招班主任待见的,班主任见了我当然是一百个不爽。
“顾霈清你上来干嘛?下去上体育课。”
我去你妈的。
“我们叫她来帮忙的。”
瑞和慧异口同声,理直气壮,态度坚决。
台上那个纸老虎不说话了。
哼。
大快人心的一天。
我是从来不拼爹的人,不过在学校里,和她俩一道,还真是一种有爹娘撑腰的感觉。
嘿你别说,挺爽的。
又两个星期过去了。
瑞的房子装修完了,我们仨在经济问题上也达成了共识,瑞负责房贷,慧负责水电煤,我负责家具伙食电器软装blabla一切的费用,哦我还要负责做饭。
然后每年到了假期我们就一起出去旅游,陪瑞去全国各地听青曲社的相声专场,跟着我去欧洲各种穷游各种醉,和慧一起发掘身边的小资情调。
好像还养了个宠物。
大概是个猫。
也可能是金毛或者乌龟。
黑板上写着离中考还有14天。
哇,我们的故事已经讲了三个月了。
那时候我们的校区是进才北校初三和二中心小学五年级合用的,综合楼到行政楼又一条空中走廊,给五年级去专用教室走,初三学生不能用。
我们是谁啊,越是不让走,越是蠢蠢欲动。
于是某天中午,我和瑞就进去冒险了,慧没有选择和我们一起死,在楼梯口等我们。
两个怂蛋,进去了也不敢往前走,才走了一块地砖的距离便不敢动了,趴在窗边看风景。
罗辉来了。
fxxk!
罗辉是初三的学生处副主任,一个教体育的,比数学老师更令人头痛的存在。
他看到我们了,用他那难懂的方言版普通话训斥我们,问哪个班的。
跑!
我们冲下楼去,慧紧跟而来,完全无视了楼梯口受惊过度的胡和邱,一直跑到狭窄的自行车棚。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快的一百米记录了。
哈。
愚蠢的罗辉,好歹走到跟前再发声音啊。
三个怂蛋,背弓得像虾米,在自行车棚里捂着嘴哭得浑身发抖,发出吱吱吱吱老鼠一般的声音。
对,哭。
笑哭的。
后来才知道那天罗辉骂的根本不是我们,而是四班那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
这是第二天胡和邱告诉我们的,午饭时间,她俩哭得汤饭四溅,笑哭的。
所以真相是罗辉根本没看到我们。
这就很尴尬了。
几乎整个初三我和然总都是同桌,后面是YC和三哥,被骂的最多的大概就是我们这个角落了,班长纪律委员文艺委员体育委员,都是她看了贼不爽的。
随她去。
他们三个斗地主,我不会,我就看看。
班主任天天跟踩高跷似的,还是比我矮半拉脑袋,压迫感什么的,不存在的。
高跷有一点好处就是声音奇响无比,从楼梯口就能听见,于是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进入全面作战状态。
谁怕谁啊。
“我在楼梯口就能听见我们班在吵!”
emmm……
“———!”隔壁四班的吵闹声如雷贯耳,噼里啪啦,清脆响亮。
大概是地震了,全班人都在微微颤抖。
干嘛啊,憋笑。
然总去考国际学校了,考上就开始浪,我亦是,老早准备好出国了。
彪哥和金已经去了国际学校了,wzy也溜去美国了。
挺好挺开心。
班主任还是只会吼:“离中考还有几天,现在玩,以后怎么办?再玩玩回家去了!”
呵呵。
中考什么的,谁管呢。好学生不用愁,坏学生愁了也没用,像语文老师多好,电影看一看,恐怖片走一走,多开心。
数学什么的,算了吧。
瑞和慧这两死玩意儿都贼几把认真,上个体育课居然带着卷子去订正,我靠,这就很难受了。
后来我也学乖了,我也带上卷子下去。
抄她们的。
班长要以身作则什么的,不存在的。
中考要来了。
那二百八的故事貌似在这里告一段落。
中考真的他妈开心,班主任最爱匡狗子考了第一,结果还是只能去个洋泾,心疼;被骂的最多的我和然总,我考了第二,去了南汇,然后溜去了大洋彼岸的加拿大,然总飞去了国际学校;书呆子田昊,哈哈哈tm考去了区重点哈哈哈叫他整天拿区重点怼人,关键是人家心高气傲啊,让他出国不愿意,叫他借读建平不愿意,死心塌地地要待在他可爱的宜川中学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想当初田昊妈可会炫富了,手机银行几百万的账户截了图就往家长群里晒的。可惜孩子不乐意,有钱也没用哈哈哈哈哈。
爽啊,叫你整天鄙视我的物理和数学。
傻逼。
然后就毕业了,那二百八再也没回去过了。
再也没有。
后来说起来,都是哇当时真美好,但是故事再也没有被续写过了。
我们所有的向往和憧憬,所有的抱怨和不平,所有的正负能量,都定格在了那二百八十米。
我中考物理九十拿了89,没机会回去跟秀梅姐姐炫耀了。
跟教化学的蕾蕾从开学就撕逼一直到最后也没说过一句话。
班主任连毕业典礼都没来,后面也再没见了。
语文老师的零食也有很久没吃到了,恐怖片也没再看过了。
英语卷子原封不动地在家,还没扔掉。
那些书啊笔记啊该送人的都送了,没人要的就继续放在家里,两年了,没有动过,像封存的记忆,打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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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百八也再没走过了。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乌烟瘴气的初中,甚至极其讨厌它,毕业时我就在想,我靠老子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能让我留恋的除了这几个活蹦乱跳像青蛙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傻逼们,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可是我想他们。
可是我想回去。
可是我真他妈的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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