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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去北校区上课的时候,为了赶七点的班车,我常常早晨五点多就离开家,坐公交车穿越大半个济南,那时,在车上遇到最多的乘客就是拿着各种容器去打泉水的老人。
这些老人,步履蹒跚,白发苍苍,拉着或两轮或三轮的小推车,上面是各种盛水的容器。讲究点的用的是盛纯净水的桶,大约7.5升大小;大众化的就是用盛花生油的桶,5升左右,当然是洗刷干净了。他们歪歪斜斜慢慢腾腾地上车下车,让人看的胆战心惊。
黑虎泉是老人们打水的聚集地,所以附近的青龙桥那一站就成了他们上下车最频繁的站点了。公交车在青龙桥站牌处停稳,繁华的景象就开始上演了。先是车上的老人陆陆续续抓着小车向下走,通常他们是扶着小车,先从车上迈下去一条腿,然后再迈下去一条腿,最后是反身把小车拉下去。上车的老人次序正好相反,他们通常是先让小车进入车厢,然后扶着小车,再把身体移动到公交上。
当然,无论是上车还是下车,他们的速度都很慢,而那些公交司机也好脾气地等待着,从不催促。
上车后的老人们喜欢交谈,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而夹在一群老人中间的我,就有幸听到了许多奇闻轶事,给原本寂寞的旅途增添了一些欢乐的色彩。
“听你口音不是济南人吧?”坐我前面的阿姨问他旁边的那位叔叔,“对呀,我是65年来济南的。”叔叔也好脾气地回答。
“哦,我是在济南长大的呢。”那位阿姨显然很健谈,“前几天趵突泉来了一波上海旅游团,看见那泉水哗哗地淌啊,可心疼了,都说济南人怎么这么浪费呀,估计他们在大上海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水吧。”阿姨颇有与有荣焉的感觉,“他们哪里知道咱们这是保泉呢,对吧?这趵突泉的水啊,淌进了大明湖,然后就到了小清河,最后就进了大海了呀。”
叔叔点着头附和着,“对呀,对呀。”
“我听人家说,水都检测过了呢,黑虎泉和白石泉的水质最好呢。”阿姨看了看旁边盛满清澈泉水的桶说。
“对呀,对呀。”叔叔仍然脾气极好地附和着。
“以前的人呀,其实都喝曲水亭街那里的水呢,”阿姨仍然谈兴很浓,“曲水亭街那里的人呀,都是上半夜洗衣服,你要是下半夜去看看,那里可静了。为什么呢?因为明天早晨大家都得喝这里的水呀,所以就都很自觉地下半夜不洗衣服。”说到这里,阿姨忽然放慢了语速,“唉,以前的人呀,烧水都是草木的,那些草木灰烧出来的水呀,味道就是好喝呢。现在就是把水打回去,也烧不出那个味了啊。”
“现在也没那些家伙事了啊。”叔叔接过了话茬。
于是,两个陌生的老人就这样围绕着泉水交谈了半天,这景象大约只有在“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济南才能见到吧。
夕阳红2
我所在的小区是个旧式小区,是某一个研究所的宿舍区,据说里面退休的都是知识分子,是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从全国各地来到济南的。所以,我在小区里见到的老人都是穿戴打扮极为得体,说话交谈笑语嫣然的样子。
在那群老人里面,我最喜欢的是一对夫妻。他们就住在我家前面的那栋楼上,经常会来我家楼前的小花园晨练,在小花园旁边的门球场打球,我那时常常带着蹒跚学步的儿子在花园玩耍,所以,渐渐和他们熟悉起来。
早晨六点左右,从楼上向花园里望,就能看见那位叔叔一身白衣,在打太极,行云流水,舒缓自如,甚是美妙。可能是怕音乐会影响邻居,所以,叔叔从来不放音乐,就在那里自得其乐地沉浸在太极的世界里。
等吃完早饭,我带着儿子在花园里玩的时候,叔叔和阿姨就已经在门球场里和一群老年人在认真地打门球了。
儿子趴在球场门口看一会老人打门球,又跑开去花园的大雪松旁边,摸摸树枝,好像觉得树枝的那种刺感很神奇,然后又爬到长条凳上,踮着脚跟,想去勾柳树的枝条,等我把他从长凳上抱下来,他就会沿着紫藤的长廊跑来跑去,旁边盛开着如火一般的石榴花。
这时,打完门球的老人陆陆续续从球场里出来,那位阿姨每次都会笑眯眯地站在我儿子面前,很自然地弯下腰说,“这孩子长的真好,要不要去奶奶家玩玩啊?奶奶家就在那座楼呢。”说完用手向前一指。
那位阿姨身材娇小,满头银丝,脸笑的似一朵盛开的菊花,熠熠生辉。她旁边的叔叔瘦高个,稍微有点严肃,威严里透出一股儒雅的风采,看着我微微点点头,我赶紧冲他笑笑回了个礼。
阿姨抬头看一眼叔叔,像在征求他的意见,神情却似个娇憨的少女。叔叔冲她宠溺地一笑,仿佛阳光透过云层,周围一下子就明亮柔和起来。这情景让我想起来中年时候的黄蓉和郭靖来,心里生出无限的羡慕。
慢慢熟悉起来后,有时我会带儿子在他们家楼前玩一会。他们住在一楼,楼前是一盆盆的君子兰,花开的时候,极为漂亮,宽宽的绿叶,高高的花杆,红红的成簇的花,让人流连忘返。在那一盆盆的栽君子兰的白色的瓷盆中,有一个黑色的陶盆,甚是扎眼,那里面种的不是君子兰,是几颗辣椒。后来忍不住跟阿姨询问原因,阿姨笑的甚是灿烂,“我呀,是重庆人,无辣不欢哟,他呢,就给我用盆种了几颗。”说到这里,阿姨像个透露秘密的孩子一样,悄声说,“我呀,从小就对那些花花草草的不感兴趣,我们家这些花呀,都是他种的,我们家的饭呀,也都是他做。”我很好奇地问,“叔叔也是重庆人吗?”,“不呀,他上海人呢。”阿姨笑了。
啊呀呀,上海男人这么好吗?不对呀,我本来以为南方的男人个子都很矮呢,原来不矮呀,虽然那个叔叔不像我们山东大汉那样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可是身高足够1米75以上了,除了瘦点,挑不出其他毛病啊。
我看了一眼君子兰花丛里的那个男人,一股酸溜溜的感觉,唉,羡慕嫉妒恨啊!
后来儿子长大后,遇到那俩叔叔阿姨的机会就少了,每次见面也匆匆忙忙点点头笑笑,然后擦肩而过。但是,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传言。
据说去年阿姨因为脑梗住过一段时间的院,出院后就经常坐轮椅活动了,他们的独生女儿在美国,亲戚们也都在南方,所以就雇了保姆,但是听说叔叔对保姆要求很严,陆陆续续用过几个之后,竟然不再雇保姆了,所有一切都亲力亲为。
前几天在小区门口又恰好遇到了他们。轮椅上的阿姨穿着白色的衬衣,满头银丝仍然一丝不苟,毫无凌乱的感觉。叔叔比以前更瘦了,脸色却柔和了,我停下来和他打招呼,问起来阿姨的情况,叔叔说“小脑萎缩。”,大约阿姨终于想起了我,脸上显出激动的神情,手也哆嗦着伸向我。我连忙使劲攥住那双颤抖的手,眼泪差点流了下来,叔叔大约明白了我的心情,安慰我说,“不要紧的,我自己照顾着比外人精心。”我拼命点点头,强忍住泪水,弯下腰看着那张稍微有点木讷却曾经笑的如同三春桃花一般灿烂的脸说,“阿姨,好好保重!”
3
除了他们,我也曾见过别样的老人。他们即使到了退休的年纪,却仍然还在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着余热。
我儿子小的时候,因为咳嗽,差点把我愁死,直到别人给我介绍了医院的一位中医。
那位中医是退休后被返聘回去的,听说医术极为高明。介绍我去的人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说,“你找她一定没错,俺儿也是从小咳嗽,就是她给治好的。”
等我在诊室见到她的时候,稍微有点失望,不是我猜测的慈眉善目菩萨样的模样啊。她比普通的女子要高,头发竟然是黑色的,坐在桌子旁边,很有威仪。
大约之前被太多的专家训过的原因,我说话的时候磕磕绊绊的,既紧张又焦虑,简直语无伦次。
和其他匆忙催促我的别的专家不一样,她看着我笑了,“慢慢说,不着急,孩子小,抵抗力就弱,大了的时候,一定会好的,放心吧,孩子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就是这简单的几句话,却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几近崩溃的我突然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安下心来。
也不知道是她医术确实高明,还是如同她说的孩子大了,抵抗力就会慢慢好起来那样,我的儿子真的开始慢慢强壮起来,看医生的次数也渐渐少起来了,当然,只要需要看医生,我都一直坚持去挂她的号,无他,就是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的话语,心就会老老实实的呆在胸膛里,我就能安安稳稳地喘气,安心地生活着。
我常常想,这样的医生才是真正的医生吧,不但能够医治人们的身体,也能医治人们的心灵,就是不知道她这样优秀的医术,优良的医德是否能够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当然,除了这位女医生之外,我儿子的书法老师也是一个退休后发挥余热的人物。她自己办了个书法班,专门在周末教孩子们写字,送儿子学书法的时候,我曾有幸听过她讲课,“宝贝们,看这里,这枝毛笔要跪下去了,对,仔细看,这枝毛笔的笔尖,要提起来了,这就是跪笔弹锋,是竖钩的一种写法。”
我看见她带着扩音器,满脸柔和地向孩子们讲解着书法,那些汉字仿佛从秦皇汉武时代慢慢流淌而来,一直流进了孩子们的眼睛里,那些优秀的文化也慢慢在孩子们的脑海里徘徊,在他们的心底荡漾,一股神圣的感觉油然而生。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那些老年人都在努力地生活着,他们就如同夕阳一样,用自己的余晖照耀着大地,我们这些年轻人又有什么理由不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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