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爱情是日久生情的，那些所谓的一见钟情要么是登徒浪子的谎言，要么是酒后糊涂的醉话。
可有一个人，他告诉了我，原来一见钟情是真的存在的。
阿毛是我的高中同学，瘦瘦高高的，说话声音很大，他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的时侯是这样说的：”大家好，我叫毛小飞，一飞冲天的毛主席是我祖先，初来乍到，同学们别来无恙。”
很意外的我和他成为同桌，他很会打交道，不到一个月就跟同学打成了一片，而那时的我特别沉默。上过学都知道，调皮和本分的人永远隔着一条三八线，我和他并不熟。
我的前排是一个非常腼腆的女孩，她叫刘小花，留着长长的头发，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她在讲台上讲自我介绍的时候吞吞吐的，红晕从脸颊蔓延到她的耳根，像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
阿毛喜欢小花，从那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呆呆地看着她，像个傻子。
后来阿毛跟我说，他第一次看到阿花，就觉得这是他要保护一辈子的人。
他的嘴唇很薄，似一个薄情的人，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在泛着光。
在我们那个时代，“古惑仔”风气横行肆虐，阿毛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少年。他留着长发，耳上戴着耳钉子，一副标准的不良少年模样。他的朋友很多，从校内到校外，逃课打架更是家常便饭。
隔壁班有一个男生，经常会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每次小花上厕所经过那里，他总是拦住小花不让她过，然后闹得小花面红耳赤又无可奈何。
有一天他被打了，是阿毛干的。那天阿毛带着人把他堵截在校外的某个角落，推倒在地上，拳打脚踢，画面惨不忍睹。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小花瞅见了，她吓得仓皇而逃。她看到了残忍的阿毛，却没有看到倒在地上的混小子。
那一天小花对我说：“你旁边那个人啊，暴躁得很。”
是的，小花不喜欢阿毛，甚至有些讨厌。比如平时阿毛有事没事就找她说话，她却从不搭理。阿毛经过的地方她也总是绕着走。
久而久之，阿毛闭门羹吃多了，也就自觉的不再去烦小花了。
但阿毛依然傻拉巴几的喜欢小花，只是从如火如荼变成了一声不响。
阿毛是真喜欢刘小花，即使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可我信。他平时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一旦涉及到小花，他总是格外的严肃。可他从来不说。
我曾很多次问过阿毛，你为啥喜欢刘小花呀？
他说：“你不觉得她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很可爱吗？”
我一直觉得他的比喻很有问题，哪有人说女孩脸蛋像猴子屁股的，也难怪小花不喜欢他，太不会说话。
高二的时候有一个经常来给小花送早餐的小白脸，晚上的时候在小卖铺被阿毛撞见了，几个人把他拉到黑暗的角落，按理说小白脸肯定要遭殃了，可阿毛只问了一句，“你和刘小花什么关系？”小白脸有点害怕，摇头说没有关系，然后阿毛就把他放了。
后来小白脸就没再过来。可不知怎的，这件事被小花知道了，那天，她朝着阿毛大骂：
“你觉得自己很能耐是不是？告诉你，我的事不要你管，自私，幼稚！”
阿毛被直接骂傻了，他就那么看着小花，一句口也不还。
那个星期他床头的烟头撒了遍地，晚上还经常和他的那些混混兄弟出去喝酒。
一周后他回来了，头发剪了，耳钉也摘了。他坐在位置上，话也不说，像是变了个人。
从那以后阿毛不逃课了，不打架了，就连抽支烟也会躲到厕所，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虽然小花还是不喜欢阿毛，可至少没有那么讨厌了。阿毛的成绩越来越好，老师们也都慢慢喜欢他，可阿毛不开心，他经常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小花，看着她和别人说说笑笑的样子，却插不上一句话。
我曾经问小花为什么不喜欢阿毛。
小花说：“毛小飞除了成绩还有哪好？狂妄自大，巴不得让全校都知道他喜欢我。”
“他跟你表白了？”我问。
“没有，可所有女生都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年少的我不懂感情，把小花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阿毛，阿毛沉默了许久。
然后阿毛做出一个我不可思议的举动，他逐个地告诉全班女生，他不再喜欢小花了，还迅速地找了个别班女朋友。那女孩长的不错，经常跑到班上来霸占我的位置，她和阿毛讨论学习与生活，一副很恩爱的样子。
可是阿毛明明还是很喜欢小花啊。
临近毕业的时候，学校广播里反复地播放着略显暗淡的校园民谣，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离别的忧伤气息。
如果注定是离别，答应我，谁也不要谁的牵挂”。
这是阿毛当时发表在校刊的文章，不知道小花有没有看到。
但是阿毛就此没来上课。
我不清楚小花到底喜不喜欢阿毛，可我知道，阿毛消失后，她着急地问我，他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一声招呼也不打。
直到班主任在班上宣布，阿毛家中突逢变故，可能不能高考了，带大家去看他。
见到他的时候他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人瘦了一大圈，脸色蜡黄，医生说是伤心过度。他抬起头看着接近的我们，眼睛布满血丝，没有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阿毛从小就没有父亲，而他的母亲，前段时间也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从此就剩下他一个人。
可他平时开心给谁看呢！
2
有人说，爱一个人是奋不顾身的，走很远的路，去她的城市，去证明你多爱她。可是很多时候，不是你一直不懈的坚持，就会换来一个人的爱，爱情是勉强不来的。即便你日日相守，也终究敌不过她遇到他时的奋不顾身。
小花顺利地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我也考上了省城一所不差的本科。等火车的时候，阿毛拖着厚重的行李就跑过来了。
“”我要去省城打工，顺路顺路。”他笑着说。
其实我知道，他是舍不得小花呢。
阿毛在小花学校附近找了份卖苦力的工作，送水。在这个看学历的城市，他觉得能找到工作已经不错了。
最主要的是，离小花比较近。
阿毛白天辛勤地工作，晚上下班后就去学校的操场等着小花下晚自习，她们走在悠长的林荫道上，月光安静地照下来，把她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月后阿毛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800块。他很高兴，迫切地找到小花分享他的喜悦。
“小花，小花，看，这是我的工资，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啊。”
“可是我不缺什么呀。”
“哦。”阿毛失落地离开了。
我总觉得阿毛是个挺机灵的人，可面对小花为啥总是这么迟钝呢？
我说：“你想买什么直接买给她就好，你问来问去，一个女孩怎么好意思说呢！”
他拍拍手：“好像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周末又去找小花了。
“小花，小花，今天我请假了，我们一起去玩吧！”
“好啊。”小花没有拒绝。
在这个新的环境里，她也只有阿毛这么一个朋友。
她们逛街，买好吃的，买漂亮衣服，有时逛累了，就随意坐上一辆公车，公车开到终点又折回来，兜兜转转像是旋转木马。
“这个城市真小，一下就转完了。”阿毛感叹道。
那段时间阿毛想着方儿的为小花花钱，天南地北的玩，钱花了，自己却舍不得买件新衣服。
我骂他傻，他说小花一个人在外不容易，自己要照顾好她，毕竟是自己媳妇。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想告诉他，但还是忍住没说。
后来阿毛说，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虽然每天都累得要死，可一想到小花在身边，他就全身充满了干劲。
一年过去了，阿毛工资涨了，除了底薪，每送一桶水老板还给他提成，他一个月能拿到一千多了。
有个月，阿毛用所有的积蓄买了部新款的诺基亚手机，他说要送给小花，因为他发现小花的手机都用两年了。
他向我炫耀，“怎么样，漂亮吧！”
我说：“真他妈漂亮。”
那天阿毛早早的来到操场等小花，他坐在葱绿的草坪上，傻傻的等啊等，直到月亮都睡了，小花也没有来。
第二天，小花发来短信：小飞，以后你别来找我了。
阿毛很疑惑，他不知道为啥， 他想问问小花，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可又找不到，更不敢去问。
阿毛看不到小花了，但他还是习惯晚上去等她，他总是说，万一小花有什么事找不到他怎么办啊，有时他也会一个人坐着公车在这个城市兜兜转转，他发现这个城市好大啊，大到连小花都找不到了。
阿毛把送水的工作辞了，他想找一份师范大学校内的工作，这样遇到小花的机率应该会高一些。
他发现学校旁有一条小吃街经常人满为患，有些学生不愿出来就打电话叫外卖，可老板忙得要死根本不送！他去找那些档口商量，希望能给个低价，自己打包帮送，赚点差价也算捞个跑腿费。那些人自然满口答应，阿毛把单子电话全都打印成自己的电话，贴在学校的报栏与宿舍里。
于是阿毛每天在这学校来来去去，期望有一天可以偶遇思念很久的小花。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有一天让阿毛见到了。
那是一个下午，他把那辆二手电动车刚停稳，一辆自行车从眼前一闪而过。
但阿毛还是看到了，小花的背影他太熟了。
小花坐在一辆自行车后座上，载她的是一个斯文英俊的小伙，她双手抱在小伙的腰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转身看到了阿毛，下车走了过来。
阿毛当时就懵了，外卖洒了一地，就那样杵在那里。
以至于小花跟她说什么也没记清，浑浑厄厄就走了。
是的，小花有男朋友了，可不是阿毛。
听说是她们班的同学，从大一就在追她了，他在女生宿舍楼下用玫瑰摆成心形，大声地对小花表白，就这样把小花从阿毛身边抢走了。
“玫瑰花有啥用呢？她要是喜欢，怎么不早点和我讲呢！”阿毛后来找我喝酒时说。
我想告诉他，其实不是玫瑰花的问题，是人的问题，但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
我安慰他：“有些事，勉强不来的。”
“是啊，我看着都好般配呢！”
我心疼，骂他傻逼，他也不反驳，不停地喝酒。
他说他想换个城市生活，我表示支持，如果一个城市连信仰都没有了，确实该出去走走了。
一个月后，阿毛去了深圳。临走的时候，把准备送小花的手机送给了我。他说，兄弟再见啦！ 我没有挽留。
其实我有通知过小花，我给她发短信：你真的不来送送吗？但她终究还是没来，她回到：这个世界很小，城市却很大，有些欠缺缘份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3
很多时候，以为那些快要忘记了的人是真的会忘记的，看看温暖的阳光，心底的霉菌还是不免跑出来，原来我们只是把她隐藏在了墙角，不愿想起。原来没有她的地方，便没有了家。
深圳，围城般的城市，每天都有蜂拥的人如蚂蚁一样地挤进来，也有人丢盔弃甲相继地离开。
同很多人一样，阿毛只是这个城市普通的一员。
他做过销售，进过工厂，最后成为了一名平凡的快递员。
他总是说：
“也许这辈子就是个跑腿的命吧！”
阿毛每天来回不停地跑，有时他也会出去散步，看着城市的灯红酒绿，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落叶。
我常问他，“那你还记得小花么？”
他总是说，忘了，忘了。
只是用力爱过的人又怎么会说忘就忘呢！
阿毛还是会思念小花，他经常会想起那段美好得不像话的日子，可他知道，过去的回不来了。
他加了小花的qq，有时候小花也会更新动态，特别关心的语音提示下，内容会经常自己弹出来。
“这个世界很大，城市却很小，离去的人还会回来吗？”
小花的这条说说阿毛看了不下十遍，他想，这指的是我吗？是我吗？想到如果是自己，阿毛的心又死灰复燃起来。
他记得曾对小花说过，会一辈子等着她的，可自己却离开了她。
阿毛突然想回去看看小花，他给我打电话。
“那个…小花最近怎样了？”
“你咋还想着她呢。”我骂他，因为我并不想告诉他。
“她被劈腿了，就在前两天。”我实在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
两天后阿毛火急火燎的就跑过来了。二话不说找到小花前男友就是一顿揍。然后他对着小花说：
“对不起，我没忍住。”
小花眼泪当即就哗啦啦下来了，她哭着问阿毛：
“为什么啊？”
阿毛说：“我就是看不了你受欺负，谁也不行。”
然后她们就那样看着不说话。
那天小花的眼神很复杂，像是内疚，又像是感动，但肯定不是爱。
那段时间阿毛一直陪着小花，陪着吃，陪着玩，他很开心，说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我想，当时如果小花叫他留下，他肯定会义无反顾地留下来的。可小花没有说，阿毛还是回了深圳。
阿毛走的那天，我和小花去送他，天空下着毛毛雨，他潇洒地往雨中走去。
小花凝视着他的背影好久，直到消失。我想，那一刻小花对阿毛是有爱的。
生活没有因阿毛的离开就此停滞不前，小花毕业了，她说想要回家里当老师，城市的喧嚣不太适合自己。
那天阿毛也过来了，帮着小花收拾东西，搬来搬去的，也不说话，就是闷头干活。
上车的时候，他突然冲上来了，说：
“我也好久没回家了，正好回去看看。”
我笑了笑没有揭穿他。
有了小花，他便有了家。
4
好多的爱，起源于久伴，根深于别离。就像好多的故事，一开始谁也不会相信，直到有一天，那个一直给你讲故事的人彻底退场，心里轰然一空，最后才知道，原来我爱你。
几年过去了，阿毛依然在深圳呆着，他加盟了以前从事的快递公司，自己做起了小老板，手下养了几个人。可他还是单着，他说，“除了小花，我爱不上其她人了。
小花也一直在家里的县城当着老师，过上了一成不变的安静生活。家庭的催促下相过几次亲，也有一些青年才俊追求，可小花都觉得不如阿毛好。
她们依然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或小花生日的时候阿毛总会回来，两人吃吃饭散散步彼此寒喧，却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同学聚会的时候，总会有人问我，
“那个阿毛怎样怎样了，追到小花没有。”
“那么屌的一个人，怎么栽在一个柔弱的女人身上了呢！”
我也总是笑笑不说话。
小花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阿毛回来帮她庆祝，两人坐在安静的餐厅里，连我也没叫。
吃饭的时候，小花问阿毛：“小飞，我们认识多久了？”
阿毛说：“十三年了吧！”
“是啊，今年我都二十八了。”
“是啊，时间可真快，我也二十九了。”
后面两人就默默吃饭，谁也没说话。
其实小花哪里是想说自己多大了啊，她是想告诉阿毛，我都二十八了，你怎么还不娶我呀。
可阿毛终究是不懂，默默地结了账就走了。气得小花在后面大骂：“毛小飞，你就是个混账。”
女人的青春也只是那么几年，小花还是没等到阿毛说娶她。三个月后她给我们发来电子请柬，说自己要结婚了，也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听说新郎在粮食局上班，相亲看上的，相处了几次觉得人不错两家就定了下来。
阿毛知道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像个祥林嫂似的叨叨个不停：
“她怎么就要结婚了呢？”
“这么多年了她为什么还是不爱我呢？我可是从来没有停止过爱她啊！”
我想说，傻子，即使你再爱她，可你没有说啊。她不过是个女人，总是喜欢听甜言的。
可我还是憋了回去，阿毛他需要冷静，如果想不通，谁也帮不了他。
那段时间阿毛又开始不停地跑，从清早到晚上，他说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似乎只有不停地忙碌才能麻痹心里的苦痛。
我知道他很苦，可他总不说，他总是讲，深圳的夜晚风总是很大，天空就快要看不到星星。
阿毛没有去问小花，他知道，问也是白问，反正都要结婚了。他说：
“十三年了，是块冰我都给捂化了，可她不喜欢我，我干嘛还要缠着人家呢！”
“也许是时候该放手了吧。”
离小花结婚日子的前两天，她给阿毛发了条短信，问：你现在还爱我么？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一直没有说出口，那天她鼓足了勇气，自己都要结婚了，她很想知道答案。
信息发出去没有回复，小花想，他终究还是不爱我了。
其实那天阿毛一直在跑，他顾不上看手机，他想奔跑，想在那个硕大的城市做一个麻木的木偶。
忙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他掏出手机，看到这简短的信息，他突然明白，这么些年，也许小花一直在等这三个字，而自己一次也没说过。
他想到此，再也静不下来，拿出车钥匙就往回赶。他想立刻见到小花，告诉她，我爱你，你不要嫁给其他人，我娶你啊。
阿毛是第二天早上出的事，天气起了小雾，变道的时候撞上了前面的货车，听说当时就快要不行了，硬是吊着一口气撑着。
我们赶去的时候他对小花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不能看着你结婚了。”说完就咽了气。
小花当时就哭出来了，
“你还没有说你爱我呢，还没有说要娶我呢。”
“你王八蛋。”
“我不结婚了，你醒来啊，醒来娶我啊。”
只是，阿毛没有再醒来，一句我爱你，死也没有说出口。
后来，小花也没有结成婚，她把婚礼改成了葬礼。
阿毛的尸体直接火化了，他没有亲人，来了很多朋友，小花捧着牌位傻傻地走。她说，这辈子再也没有人比阿毛更爱他了，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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