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从头来过

不如从头来过

1

　　“不如从头来过”是电影《春光乍泄》里何宝荣总爱对黎耀辉说的一句话，每次他和黎耀辉这么说了他们都会和好。这是一句有毒的话，让人忘却隔阂、相信未来。

　　我没有和谁说过这句话，我原本觉得这是一句把沉重太过轻松的话。我也没有听谁说过这句话，直到昨天——

　　昨天是立春。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肝肠寸断。但我流着泪点头，打心里相信春天来了，一切寒冷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们也许想不到，今天的故事借用了《春光乍泄》里的经典台词，却与爱情无半点关联，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的人是我的爸爸，他对着我和妈妈这样说。

2

　　去年暑假，爸爸有几日不喜言语，作为朋友我能很轻易地问出，“嘿，怎么了啊？有什么烦心事儿？”但面对爸爸，我不能，虽然我已经成人，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就算问了能帮大人分担吗？我总是不断地索取着，我不想用那种看穿一切的态度面对我的爸爸。

　　后来，有一天，爸爸对我说，他炒邮市亏空了，一开始他瞒着妈妈也很痛苦，但一直想翻盘。我的家庭水平属于中下，住的房子也很小，爸爸这么想通过邮市挣钱是想解决了这些关于钱的所有问题。妈妈看一直在赚就放心把家底全给了爸爸。

　　20万，半年就全赔完了。

　　爸爸瞒了妈妈小一年，又和妈妈一起瞒了我一年多。这还是前几日奶奶偷偷告诉我有这么个事，我问妈妈详情妈妈哭着不说话，让爸爸跟我亲自说，便有了爸爸几日的愁眉不展。

　　说实话，这是爸爸妈妈辛辛苦苦挣的钱，我不心疼钱，我就是好心疼撒谎的爸爸，和付出全部的妈妈。我也撒过谎，我知道撒谎的难受，而且是关乎全部家底的大谎。上了大学的我很恋家我和家人几乎隔一天打一次电话，我的爸爸啊，这么久，从来没有表露过他的难。

　　只有那么一次，爸爸喝醉了，给我打电话，他当时会不会心里闷得快要爆炸？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对我说，我在外面拿着一个月1500的生活费，宽裕得很，染了绿色的头发现在也快掉色了，上海苏州的跑着玩，虽然没和他们另外要钱，可是爸爸的那些钱可能都是透支来的，我却花得心安理得。

　　爸爸一直觉得我不打算考研和这件事有关，他不相信我是单纯厌恶了学习，我不知道是否有关，可是爸爸，我真的很想给你和妈妈最好的生活，让你们不要再心疼打车钱，让你和妈妈也敢买几件上千的衣服，所以不管有没有发生这件事，我都决定去工作了。

3

　　离爸爸告诉我家里家底都空了过去半年，寒假我有次用爸爸手机搜索东西，看到搜索里有“福利彩票”，我的心又抽了一下，我不觉得我爸爸傻，我就是难过自己已经大三，身边其实有很多人能够通过能力有一些收入，而我没有。

　　昨天是立春，爸爸这几日又不喜说话了，妈妈眼皮一直跳，爸爸早上叫我早点起来他有事情要说，我心里想会是好消息吗？但已经猜个大概。

　　想起来表姐那日和我说，“时间长不见小姑夫，那天见看到头发都悉数变白，觉得时间真可怕。”表姐的小姑夫就是我爸，我可能因为见得多，还没有感受到爸爸变老。

　　但昨天，爸爸坐在那里，表情疲惫，耷拉着头，叹口气缓缓道来的样子真的让我觉得苍老有时候是一瞬间的事儿。爸爸的皱纹已经那么深了，深得我看不见底。

　　爸爸说，其实这半年他的四张卡一直在透支，他的工资卡在那次后已经给了妈妈，他没有进项，但还是有点离不开邮市，而且他一直在买福利彩，每逢二四六他都去看看，就想着万一中个五百万，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他也知道是自己太傻了，但那就是一个寄托。四张卡轮流透支，拆东墙补西墙，就这样他现在背着6万的债务，爸爸是在银行工作的，如果信誉出了问题，直接就面临开除，今天是还钱的最后一天。

　　爸爸看着妈妈说，你帮完我这次，我真的再也不碰了，我们从头再来吧。

　　爸爸说，我放假回来，他也不想打破这温馨的气氛，但实在没有办法了，今天是最后一天，行长已经下了通牒。他这半年背负的东西没有人懂也无人诉说，他从今以后不拿钱了，卡也可以注销，妈妈决定家里的财政大权，他对妈妈说，求求你了，帮帮我，说着说着就要跪下。

　　我的眼泪刷得出来了。

　　这是我的爸爸，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的骄傲的爸爸，我当过三年兵考上军校轻蔑地不去的爸爸，我有些清高瞧不上许多人我尊敬的爸爸，他跪下了，其实并不是求妈妈，妈妈肯定会帮爸爸的，因为我们是家人，是表达对妈妈的歉意。

　　妈妈是极其节俭的，说来好笑，妈妈最喜欢买地摊货，现在还会买20,30元的我都瞧不上的衣服。妈妈这半年辛辛苦苦就攒下5万多，前两天还想去买个基金，现在把家底再一次拿出来，加上爸爸刚发的工资，正好6万。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妈妈，我只想快点长大。昨天我们都没有提这件事情，平时鸡毛蒜皮妈妈会和我唠一晚，可那毕竟是鸡毛蒜皮，这千斤重的事儿还是放在心里比较好。

4

　　我总说，我从来没见过爸爸哭。有一次他整条小腿被桌子边缘撕出一道二十多厘米的伤口，血流不止，爸爸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昨天我看到爸爸流泪了，慢慢的，他说着这半年他的苦没人知道时眼泪从他小小的眼睛里留了出来，他说着他前日久违的喝醉是自己把自己灌醉的，因为不喝醉就在脑子里想这些事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他说他觉得一定会影响我以后，以后嫁人工作……

　　我握着爸爸的手，坚定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也会越来越好，爸爸，你不要担心……”

　　爸爸只说了几句发泄情绪的话，就擦干眼泪，问我，“我眼睛红吗？”我摇头，“不红，洗把脸，喝口水，出去办事吧。”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爸爸流泪，知道我刀枪不入的爸爸也有脆弱的时候，但这一刻，五脏六腑都在疼。

　　开学努力找实习吧，我真的很想撑起这个家，爸爸妈妈老了还在努力着，我年轻有大把的可能，还不拼命奋斗吗？

5

　　今天是立春，春意味着开始，我写下这句话，苦难让我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这句话有时候可能不只是把沉重轻松化，而是一种对过去的歉疚和对未来的承诺，至少在我爸爸对我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是这样认为的，我看到了爸爸不再背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我看到了妈妈慢慢攒钱存折的数目又一点点上升，我看到了我工作了有着不错的薪水时不时能给爸爸妈妈寄点钱。

　　我好爱他们，我再也不想看到爸爸妈妈悲伤的泪水，那不是泪水，是撒在我心上的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