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伸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杜子美这首《兵车行》借征夫与老者对话,倾诉了黎民百姓对战争的痛恨,更表现了连年征战给百姓带来的巨大灾难。该诗虽言唐代,但历史何其相似,宋初便也是如此。
杜甫大宋开宝二年三月中旬,北方的天依旧留在冬日,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有如刀子生生刻着脸。
小兵手曳掉刀转到营房背风处,有气无力地靠着墙根儿缓缓坐下,这一动又扯到了背上旧创,一阵剧烈的疼痛,小兵不由得骂了几句娘。
时值乱世,兵祸连天,尤其北汉这个小国,虽北边有辽国作为保护国,但是辽人经常派兵南下骚扰一番,践踏庄稼,劫掠百姓;月初,南边宋国大举来犯,将都城太原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太原城于唐时便与长安、洛阳并称北方“三都”,经过几代修葺,整座城池横跨汾河,东西十二里,南北八里多,城周四十里,仅是城门就有二十四个,可谓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宋军一时之间急攻难下。
小兵不过是北汉军中一名小卒,天下事、国事对他来说很遥远,他不懂、不明白为何会有连年的征战,战火烧到哪,哪里就会尸横遍野、沃野化作了焦土。小兵想起上次一队辽人骑兵来袭,自个儿险些送了命,高大健壮的战马朝他冲了过来,铿铿的铁蹄震得耳膜发疼,整个人忽然就没了想法,两条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了;直到马背上马刀挥起,刀背上耀眼的寒光唤醒了小兵,小兵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朝左扑倒,终是捡回条命,换来背上一道三尺来长的刀伤。想到那柄锋利的马刀,小兵心头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脑袋,似乎在确定自己还活着。
小兵将沉重且缺口累累的掉刀撂在一旁,搓了搓冻僵的手,又捂着放到嘴前哈了口气,瞅瞅四下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插进甲胄里掏了起来,手抻出来时掌心已然多了一个香囊。“五采谓之绣”,此香囊也无甚特异之处,用青、赤、黄、白、黑五色丝线刺绣而成,不过小兵拿在手里却极为珍视,贴在鼻尖上嗅了又嗅,脸上洋溢着幸福。小兵的心上人是城北燕儿,燕儿在城北开了间小酒肆,小兵逮空便会去那里坐坐,温上二两酒、一碟小菜,一呆便是大半晌,小兵明摆着不是为了酒菜、而是冲着燕儿去的,男未娶女未嫁,又到了婚配的年纪,小兵对燕儿暗生情愫也实属寻常。只是小兵打小没了父母,一个孤儿、家徒四壁,开口跟燕儿讲话都难,更别说提亲了。每次去了正儿八经喝酒吃菜,趁燕儿不注意了偷偷朝她瞄上一眼,心里便乐开了花儿。早在二月南边传来了消息,宋国皇上下了诏,御驾亲征,势要拿下北汉;整个北汉慌了神儿,连当朝郭宰相都因主和投降被皇帝盛怒之下砍了脑袋,军中人人知道接下来将会是场硬仗。小兵最后一次在酒肆喝过酒起身打算离开,燕儿突然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小兵,将这个香囊塞进了小兵手里,然后扭身就走,没出几步回过头来含羞道:我等你。小兵先是愣住了,看着燕儿俏丽的背影渐行渐远,鼓足劲儿大声喊了个好,也不知燕儿是否听到,总之心里像灌了蜜一般甜。这样,小兵和燕儿算是订了终身。
小兵拿着香囊沉浸在回忆当中。
香囊“咚咚咚!”“宋军攻城!宋军攻城!”战鼓、喊声同时响起,好似晴天炸了惊雷,小兵脸上笑容霎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坚毅,想到燕儿心中暗道:我要活下去!小兵将香囊揣进怀中,掇起掉刀快步朝鼓声处行去。
宋军派主力部队围住了各个城门,几路人马驾着云梯同时出击,像潮水般涌向城池,士卒密密麻麻地攀附在城墙四周,争先恐后企图登上城头,攻开一个缺口。北汉将士守城经验丰富,城上的箭矢如飞蝗般射下,再加上滚木、热油不断泻下,宋军登太原城、难如登天。宋军仗着人多势众,拼命狂攻;北汉军依着城高墙厚,竭力死守。仗打得十分胶着。小兵已在城头奋战多时,眼中只有手中的箭、敌人的血,脑袋里又是一片空白,就是不停地杀、杀、杀!此时有三名宋兵拼死跃上城头,三把朴刀纷纷照着小兵砍去,兔起鹘落间小兵左手仍持弓,右手抄起一支箭镞尽力一挡,箭应声而断,但缓了前一刀的刀势,这一刀砍中了他的左肩。紧接着后两刀又劈了过来,小兵已是避无可避,仓促间被砍翻在地。来敌三人眼见小兵活不成了,便弃了他在城头继续砍杀。
宋军攻城图小兵倒在血泊之中,耳中嗡嗡鸣响,仰面望着湛蓝的天空,竟然慢慢清醒,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燕儿,想起自己在酒肆端着酒碗,看着燕儿擦拭桌椅,不时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莞尔一笑。不知过了多久,小兵眼前的天渐渐成了一线,嘴里还呢喃着:我回来了……
宋军自三月围困太原城,久攻难下,一直到了五月,天气愈发炎热,军中多疫病;辽国新君即位,内乱平息,马上派兵增援北汉。赵匡胤经过一番权衡,采纳了属下建议,决定退兵,谁料这一走终其一生也未能看到大宋征服北汉。
残阳如血,酒肆的旗幡迎风招展,旗下孤零零的站着燕儿,痴痴的等着小兵归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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