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城

      蓝城

楔子：繁华如蓝城，巨大的幕布落下，仍有悲鸣。

第一章：

  我第一次见到阿俊是在黄昏。那时我十六岁，背着帆布包翻过学校的围墙，刚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脸好奇看向我的阿俊。蓝城的黄昏很美，整个城市仿若被深橘色裹挟，夕阳照在他脸上，那是张二十多岁男生的脸，棱角分明，英俊好看。

他开口：“小妹妹，逃学可不乖啊。”

我瞪了他一眼，竟然多管我的闲事。我道：“我说你管我干什么啊，你就当作没看见该干嘛干嘛呗。”

他没寻思一个小姑娘这么横，便笑了：“我啊，专治你们这帮不好好学习，整天逃学打架泡吧的小太妹。”

我见他的身形，猜的八九不离十，这是个警察。

我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是保安?什么时候保安也这么帅了…啧啧。”

我明显看到他无语的表情。他说：“你见过这么敏锐的保安么？我是警察。”

我对数字的敏感度远没有警察两字来得厉害。在蓝城，这个美丽繁华的地方，我见过很多警察，甚至能一眼分辨。我天性里抵触警察。那些暗处的操纵与大笔大笔的交易，他们在明，我们却永远属于黑暗。

很奇怪，我没有讨厌他。

我笑嘻嘻地说：“警察哥哥，你叫我小太妹就不对了，我只是逃个晚自习，晚自习你懂的啊，很要命的，而且我没犯法，你吓不到我。”

他实在拿我没办法，只好耸耸肩道：“随你吧，反正我也不喜欢在学校上自习。”

他转身要走，我快步跟上去，特别狗腿地问：“警察哥哥，原来你是个学霸啊，一般学霸都不屑在学校学，都是自己学的。”

他双手插在兜里，像极了赵又廷，彭于晏，井柏然…我两眼亮晶晶的看他，他笑道：“我念的警校，和你们不一样，而且我已经毕业了。”

我依旧紧跟着他，他终于停下脚步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可怜巴巴地说：“我一个美少女，万一走丢了怎么办呀，你是警察，我要是找不到路就报警，你还不是得开着警车把我送回家嘛。”

他有点生气的看着我，我吐吐舌头。哈哈，我喜欢上你了，就是要吃定你。虽然你是警察，但我不在乎。

他败下阵来，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我高兴极了，一边问他叫什么名字，电话是多少，一边拽着他去买路对面的冰淇淋。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店铺里飘出来的，还是我心情太好所以出现了幻觉。阿俊那个时候和女朋友分手半年左右。他说怎么都没想到会遇到我，还是在我翻墙一跃的时候，他说小雨像是一个莽莽撞撞的小鹿，闯入了他的视线。

我是小雨。

我并不莽撞，也懂得靠近警察的危险，只是那时候年纪小，想向命运赌一把，我以为有些东西是要比对错更珍贵。

我的大学在蓝城念，大一这年，我十八岁，这一年，蓝城暗流涌动，我知道我的生命将与这座城市紧密相连。

第二章：

  阿俊很诧异自己的女朋友喜欢跆拳道、散打、拳击这种听起来就不怎么适合女孩子的体育课。小雨很喜欢，并乐得其中。阿俊想起去年冬天，他在追一个抢劫犯，小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两下子就把那个大男人打趴在地。

  阿俊当时奇怪极了。他记得小雨后来解释说自己刚跟老师学了两招咏春，用的恰是时候呢。阿俊下巴都要惊掉了。

  阿俊不知道，我若不会打斗，该怎样活呢？

  一天下午，我一个人在操场上散步，一男子从我身边经过，他冷冷的目光略过我的脸，我认出了他。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我安稳生活的第四年，他们重新找回了我。

  深夜的郊区，荒废的破建筑立在荒草里，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选这么个阴森恐怖的地方见，我顺着楼梯往上走，二楼空荡荡只有风吹过墙的呜咽。我继续往上走去，忽然在楼梯拐角处出现一把枪抵着我的额头，我仔细看，是今日操场上那个人。他见是我，收回了枪，带我上了天台。

  一轮上弦月挂在夜空，我望见远处城市的港口，以及更远一些的商业中心，那里很亮。

  阿许背对着我，他看着远处的港口，冷冷地开口：“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漠然的看着他的背影。他和过去一样冷漠。他掌握着蓝城的大半命脉，却仍不满足。他一个人就够了不是吗？为何偏偏让我也卷入这无休止的争斗里。

  愤怒让我想使劲浑身解数，挣脱这一切。为什么从我一出生就注定带着印记?为什么阿许依旧抓着过去不放?太多人因此丢了性命，我是在杀戮里长大的孩子。父亲被围剿那年，是在东岛的悬崖边，他纵身跳入了大海。

  那年我六岁，阿许二十二。母亲逃离出境前，叮嘱阿许，一定要小心做事，照顾好小雨。从此再无联系。

  我转身一个踢腿，身后人闪身躲开。忽地围上来五六个男子，我咬咬牙，心想这是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啊。电影里不是都该恭恭敬敬地称呼我为小姐吗？这个架势是要揍我啊。

  我横扫一掌，先打蒙一个，又一个侧踢腿，转身迅疾一拳。好在我灵活，很快便只剩两个与我对峙。大概是见我出手太重，一人掏出手枪，另一人趁势扳住我的肩膀。

  我动态不得，心想这不是耍赖吗？有本事别用枪啊。

  阿许回头嘲弄的看着我，道：“老实了?”

  我道：“我答应你要给父亲报仇，可是你都没办法我能做什么？我去警察厅丢一枚炸弹同归于尽吗?”

  阿许淡道：“当年老五轻易躲过追捕，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我敢肯定他是个奸细。一枚插入我们内部的针。他在蓝城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他手上的秘密不少啊。”

  我看着阿许，问道：“你自己去对付他，叫我来做什么？”

  阿许转身指了指商业中心，道：“他的秘密就在那里，我要你去偷一份资料，知道了有多少根针存在，才能一网打尽。”

  我挣扎了一下，身后人才放开我的肩膀，我转身想离开，没有人来追我，冷冷的空气里，阿许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阿俊那小子也是个警察吧。”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第三章：

  阿许拿阿俊的命跟我赌。

  我拿着地图和建筑构造图，足足想了两个星期。

  怎么偷?商业中心的华灯彻夜不灭，写字楼里的人太多，监控摄像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难道让我学阿汤哥外部切入割玻璃?或者痞子英雄里一根绳子吊着从上往下?这我都做不到啊。

  周末的晚上阿俊带我去校外改善伙食。

  日式拉面香喷喷的味道冲淡了我的忧愁，我大口吸着拉面，阿俊说：“最近我在办一个案子，但这个案子太困难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笑着拿筷子轻轻碰他的头，道：“说来听听，我给你破个案啥的。”

  阿俊笑了：“陈年旧案了。十二年前轰动蓝城的黑帮老大落马，他背后走私的大量毒品枪支，所获资金却未被截获，听说他儿子子承父业，却至今抓不到把柄。”

  我心下一沉，为何是他参与进来，担忧，惊惧，欲言又止，我半晌道：“阿俊，你不要查了好不好?这太危险了，他们会杀人的。”

  阿俊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道：“小宝贝，有你呢，我什么都不怕。”

  我终是把话都咽了下去。

  阿俊陷入了沉思。阿俊沉思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这样一个正直的人，我怎么忍心伤害他?我不能让阿许伤害他。

  店里的灯忽闪了一下熄灭，大家惊讶的“咦”，有女生的尖叫声，黑暗里，我看不见对面阿俊的脸。十几秒过去，灯又亮了起来，阿俊坐在对面，这期间他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是那么坚定，有力量。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

  如果我们能度过这一劫，安安稳稳的走下去，把这一生好好去活。我愿意和他结婚，生子，养一条懒懒的加菲和一只拉布拉多。他教儿子射击打拳，我把女儿打扮漂亮，以后他开车接送孩子们上学，我去给孩子们开家长会，闲暇时一家人一起郊游旅行，开心幸福。

  我说：“阿俊，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

  阿俊开心的像个孩子，他捧着我的脸，有些激动：“真神奇，你将是我的妻子。”

  我笑了：“有什么神奇的，两年后还是这个小雨，如假包换。”

  两个人看着对方，笑得像两个傻子。旁边有人偷看我们，我依旧咧着嘴笑，他双手托着我的脑袋左摇右晃，像拔一个大萝卜。

  之后一段时间里，阿许没有联络我。我以为他是把我忘记了，或许他觉得我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没办法胜任如此艰巨的任务。

  但是我清楚，我在训练里受过多少的伤。伤疤消退掉，但一招一式的动作与力道却留在了身体里。如何躲避，如何攻击，如何巧妙不着痕迹地偷盗，如何一招致命的暗杀。这些都刻在我的骨子里。

  果然，一个月后，阿许打来了电话。

  我接起电话，什么都没有说。我没有力气去听他的计划，我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

  阿许冷冷的说：“外部进入最为可靠，我会派人接应你。”

  我脑子快速回忆那座大楼的构造图，寻找着可以突破的地方。我仔细的寻找，每个楼梯，每个安全通道，每道锁，办公室的落地窗。

  我忽然想到那天和阿俊去吃的拉面，认真的阿俊，沉思的阿俊，傻笑的阿俊，还有一灭一明的灯。

  对，是灯。

  我说：“你有办法让那栋楼的灯灭掉十分钟，我就有把握拿到那份资料。”

第四章：

  这段日子，阿俊常常加班，他说有个叫老五的人提供了很多线索。他们在东南亚抓捕到了十几年前在蓝城贩毒的一伙人，那伙人供出了上线，但仍抓不到当年黑帮老大的蛛丝马迹。

  阿俊说：“会不会是阿许做了手脚?他比他老爸更有手段，蓝城的商业命脉，他摸的最清。”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笑道：“阿俊，我相信你的工作会进展顺利的。”

  深夜，我跑到天台上，电话里阿许的声音冷静：“找我有事?”

  我不安的说：“警察在查你。”

  阿许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电话以后就不要再打了。”

  我问：“这么严重?”

  阿许道：“什么事都没有，我是怕你不要命。还有，离那个警察远一些。”

  我还要问，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去偷老五资料的那天晚上，阿俊一直缠着我。我无可奈可的把他拽进一家酒吧，我说：“今天你既然不让我一个人逍遥自在，那我们就一醉方休吧。”

  他挑逗的一捏我的下巴：“妞，你喝不过爷的话，是不是今晚就好好陪着爷快活一把?”

  我一脚踹在他小腿肚子上。他呲牙咧嘴，忙道：“大姐，小弟不敢了不敢了。”

  我白了他一眼，服务生暗笑，见我看了过去正色道：“两位在吧台还是桌位?”

  阿俊要去桌位，我说：“桌位一桌一千五，你是要喝死我啊。”

  我坚决不同意，于是两人留在了吧台。远处一个熟悉的人，依旧是冷冷的目光。我谎称去洗手间离开，经过那个人身边时，他低语：“放心，酒里有药。”

  回去时，阿俊说：“这么半天，是不是去见什么人了啊?”

  我笑嘻嘻的说：“见大帅哥去了，你就羡慕吧。”

  阿俊勾了勾嘴角，他吐出一句：“美女，离开久了，这酒也许就被人下了药了，这样的故事没少听吧？”

  我笑着打他，我想我一定笑的有些不自然，所以故意举起酒杯掩饰，和他碰杯，一饮而尽。

  我是看着他喝下去的，之后他又喝了好几杯，二十分钟后，阿俊便不省人事。我心疼的看着阿俊，他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好，这样就不会有人伤害他。

  那一夜，整个商业中心的电奇怪的停掉了十分钟。十分钟，死一样的黑暗笼罩着这片最繁华的地段。十分钟后，又像火苗蹦起一样突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一如每个夜晚一样灯火通明。

  唯一不同的是，老五的那份资料丢了。

  那份资料正在阿许的手里。

第五章：

  凌晨三点，我看见阿俊趴在吧台上，他的动作没有变，左手依旧摆着那个拉住我的动作，那个动作很别扭，如果长时间维持一定会压的胳膊发麻。他的大衣落在地上。身上是一件白色体恤，那是我和他一起去买的，他一直很喜欢。

  我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

  我坐到阿俊身边，一杯又一杯喝着酒，眼泪混进了酒里，苦涩与咸一起咽下去。

  我想，阿许报了仇，一切就该平息了。

  可是阿俊会放手吗？他是如此倔强而执着的人。他是警察。

  每次听阿俊提起十二年前的旧案我都心惊肉跳。他的工作有进展也会讲给我听。幸好没有什么重大发现。

  这是阿许和阿俊的博弈。

  双方都试图抓住对方的弱点，企图一招毙命。

  深秋的一天，阿俊面色阴郁的出现在我的宿舍楼下，他站在大雨里，站成一抹灰色。女生们窃窃私语，这是谁呀，为什么站在这儿，肯定是失恋了吧。

  我冲进雨里，抬头望着他。他疲惫的看着我，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重重的黑眼圈说明已有几日没有睡好。

  我问他：“阿俊，发生了什么?”

  阿俊紧闭的嘴唇抽动了一下，他沙哑道：“我父亲死了，是他们干的。我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脑袋轰的一声。他们?是阿许?

  我抚摸着他的脸，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他坚毅的眼神让我感到寒冷而陌生。他说：“他们偷走了我们的卧底资料，当年我父亲是一名卧底，一直未归警籍。他们这是在报仇。”

  我说不出话来。是我害死了他的父亲。

  有千言万语在喉咙里，却又不得不选择沉默。如果秋雨能洗刷罪恶，那么世间会有更多的安宁。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心仿佛被掏空，失去了跳动的力气。阿俊握紧双拳，他隐忍着，他要亲手抓到害死他父亲的人，包括阿许，还有更多的人。

  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如果我不去拿到那份资料，或许阿俊的父亲不会被杀，我不会看着他痛失父亲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不会带着悔恨与绝望卷入这漩涡。

  深秋的雨没有停的意思，它磅礴的下着，敲打着每一寸土地，汇聚成轰隆轰隆的声音。

  我就这样看着阿俊，在他决绝愤怒交杂的眼眸里，我看到自己悲伤的样子。

第六章：

  阿俊的父亲葬在城郊的墓地。

  这一场无声的厮杀里，死掉了太多人。老五是第一个，然后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和阿俊来到墓地时是早上五点，蓝城仍未苏醒。清晨的露水重，他为我披上外套，然后一个人走到墓边行了军礼。

  我站在他的身后，心如刀割。

  教室里老师在讲着营销的手段有哪些，我靠窗坐着，窗外是温暖的阳光，树木枝干随风摆动，楼下有不时走过的三三两两的人们。

  转眼到了大二，我依旧独自吃饭，独自上课。我会到阿俊工作的地方等他下班。警察局的楼让我本能的感到不适，有时候那些警车经过，有带着手铐的人被押着出来，我会想会不会有一天阿许是这个下场。

  十二点的警局，阿俊的重案小组留下来加班，我偷偷溜进去，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他闻到豆浆的味道，笑道：“我说我的门禁卡怎么不见了，在你这里呀。”

  我嘻嘻笑着松开手，将豆浆和汉堡放到他办公桌上，随手拽过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我道：“我陪你吧。”

  旁边的男警察笑着说：“今天组长是红袖添香呀，羡慕羡慕。”

  阿俊笑着看我一眼，对大家道：“好好工作，今晚要做到一战必胜。”

  好几个警察开始忙碌起来，摆好了白板，拿起追踪器，对讲设备安装完毕，电子仪器全都亮了起来。我的手机被收走了。

  我问道：“今晚有什么大动作吗？”

  阿俊道：“我们追踪到了杀死老五的嫌犯，一旦抓住他，这将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我的第一反应是，通知阿许。我说：“阿俊，我想起我明天有一门考试，我得回去复习，抱歉不能陪你了。”

  阿俊看着我，想说什么的样子，旁边一个女警察笑道：“大概两个小时，结束了你再走吧，我们需要严格保密。”

  我看向阿俊，他赞同女警察的说法，没有放我离开。我退到旁边的办公桌旁，整个人蜷缩着，听着阿俊指挥“一号南桥方向围堵”，“五号跟上”，“四号下一条街进行跟踪”，“二号确认嫌疑人”，“一旦确认立刻逮捕”……

  我闭上了眼睛。指尖冰凉，我去握那杯温热的豆浆。

  我有那么一瞬间是想，今晚的逮捕最好失败。我有着这一点私心，希望双方不要再恩恩怨怨，永不停歇。

  我想承认我的罪恶。在这座冰冷的大楼里，告诉阿俊很多事情缘起与我，他该亲手抓住我，将我送进监狱。

第七章：

  那晚行动进行的很顺利，一阵欢呼声将我拉回人间。我颤抖着看向阿俊，他洋溢着欣慰的面庞，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他抱着我兴奋的说了很多话，他亲吻我的脸。可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

  一夜未眠。

  我坐在天台上大口大口喝着啤酒，我想一切都要结束了。

  手机闪烁，我接起来，是阿许的声音：“下周我派人接你离开。”

  我说：“像母亲一样离开，然后如同人间蒸发?”

  阿许道：“蓝城容不下我们了。”

  我苦笑，蓝城，这座永远有无数年轻生命涌入的城市，它本是容得下任何人的。只是我们的贪欲、仇恨，恩怨，无休无止。

  冤冤相报何时了，对错何必分的如此清晰，如果少了几分执念，就会少去太多的离别。

  再见阿俊，是在海港的站台上，警车停在不远处，仍是那几个人，手持短距射击枪。我笑着眺望远处的渔船，水天相接的地方雾蒙蒙看不清。是靛蓝的水。

  风很大，我想我的头发一定特别的乱，阿俊总是说，长发女孩子有一种美感，我这一头长发便从那时开始留。

  我笑着看阿俊，他一步步走来，如同每一次向我走来一样，那样干净美好。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穿着警服，每一步是那样沉重，我再也不能跳着环住他的脖子，亲昵的亲吻他了。

  我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他哀伤的看着我，泪水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我想我是该赎罪的，我对不起他。

  他望着我，眼里有太多的情绪，我来不及分辨，一刹那，就都化作了决绝。

  他开口：“十三年前许闫雄跳崖自尽，你是他的女儿许绍雨。”

  我道：“那时我六岁，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俊强忍着哀恸，他一字一句的说：“我的父亲，就死在家中，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没了生命。你有仇恨，却不该伤及无辜。”

  我着看阿俊：“阿俊，我的父亲也是一条命。没有谁比谁高贵。”

  阿俊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他说：“贩毒是犯法的，走私枪支是犯罪。杀人偿命这句话没有道理，但法律会给我们公道，人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哪怕是死的代价。”

  我冷笑着伸手指向港口，道：“阿俊，蓝城里多少龌龊的勾当，有人吃不饱肚子，有人流浪街头，有人为了生计出卖良心，有人出卖朋友出卖国家，肮脏的你以为只有我们吗？没有我们，蓝城照旧有它的堕落不堪。”

  阿俊冷静道：“这是我的职责。”

  我默然。

  阿俊轻声开口：“跟我走吧，小雨。”

  眼泪往下淌了多久我不知道，我看到他的眼里分明噙着泪，但仍抑制着情绪，不让它爆发。他故作镇定的伸出手，想带我回去，可我分明看到他的指尖微微的颤抖。

  我笑着看他，带我去哪儿，去警察局吗。

  我一无所有，我也别无他求。

  我笑着说：“阿俊，你再叫我一声小雨。”

  阿俊愣了。许绍雨这个名字跟我十九年，阿俊唤我小雨，是从十六岁时开始。我从未被人这样叫过，小雨，发音从口腔滑过，很轻很轻，就像是真的有雨飘落。

  “小雨…”

  阿俊看着我，眼泪从眼角不小心滑落。

  对不起阿俊，我不要在监狱里度日如年，然后听闻你高升，听闻你娶妻生子。我不愿意另一个女子走进你的人生，而我却没有能力回到你的身边。

  对不起阿俊，请原谅我的自私，请原谅我不能把你让与他人 我不能容忍自己隔着围墙与牢笼，无法参与你接下来漫长的人生。

  阿俊你说的对，人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哪怕是死的代价。

  我轻轻一笑，纵身跳入大海。

  高高的站台下，是无底的深渊。

第八章：

  拦截国际航班，阿俊亲手逮捕了阿许。

  十三年的恩怨，终于有了了断。

  审讯室里，阿许笑着对阿俊说：“你知道许绍雨为什么去偷你们的东西吗？”

  阿俊心一阵刺痛，他努力平静下来，开口：“为什么？”

  阿许大笑：“因为她在整个蓝城最出色。”

  阿俊沉默，他看着对面疯狂的阿许，知道无论他如何说，说什么，都洗脱不了他的罪恶。

  阿俊不想听他提起小雨。每一次听小雨的名字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他都觉得无比恶心。这样的人怎么能是小雨的亲生哥哥?如果没有这个人，小雨本该是明丽快乐的，至少小雨该是活着…他恨不得立刻冲到对面，狠狠给他两拳让他闭嘴，但是审讯室外有人在看，他不能这么做。

  阿许邪魅一笑：“当然不只是因为她出色，更因为她想留住一个人的命，我的傻妹妹竟然去保一个警察的命，可笑。李俊豪，你知道你活到现在，是托了谁的福了吧?”

  阿俊惊惧的看着阿许，他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小雨为了保住他的命，同意去盗取。

  他想起小雨在海港的眼神，那样悲戚，绝望。她当时有多少话想对自己说，他都没有给她机会说出口，他俨然是一位正义的战士，不给她任何活路。

  他呆立在审讯室里，良久说不出话来，直至有人开了门，将他推了出去，他呆愣的走到走廊里，痛苦的蹲在地上。

  小雨的尸体怎么找都找不到，像是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或许是死了吧，被大鱼蚕食掉什么都不剩。或许是沉睡在了深海里，永远的沉睡下去。

  阿俊总是梦到，她被渔人救上了岸，然后隐姓埋名，成了一位渔家女子，终日捕鱼为生。

  梦里阿俊走在岸边，远处女子踩着沙滩，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他追过去看，女子回头，那是一张明丽鲜活的脸，陌生又熟悉，她笑着问：“你是谁呀？”阿俊没有回答，他笑看她，心想，不要再打扰她了。远处渔人归来，声声召唤“小雨”，女子笑着跑过去，她的背影长长的，映在夕阳下。

  梦醒时，阿俊擦了擦眼泪。

  蓝城平静安宁。它的港口依旧有巨大的货轮，商业中心人们快步穿梭，市中心的大屏幕滚动播放着广告，广场的人们脚步轻快，孩子手里有五颜六色的气球。

  蓝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它轻易的抹去一段故事，不留任何痕迹，一如它欢迎所有剧目上演，没有掌声，也没有鲜花，没有唾弃，也没有嫌恶，只有巨大的沉默。

  只留下城郊里荒凉的墓地，和警局里的一声叹息。

作者：丹阳

字数：858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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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3493596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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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城

楔子：繁华如蓝城，巨大的幕布落下，仍有悲鸣。

第一章：

  我第一次见到阿俊是在黄昏。那时我十六岁，背着帆布包翻过学校的围墙，刚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脸好奇看向我的阿俊。蓝城的黄昏很美，整个城市仿若被深橘色裹挟，夕阳照在他脸上，那是张二十多岁男生的脸，棱角分明，英俊好看。

他开口：“小妹妹，逃学可不乖啊。”

我瞪了他一眼，竟然多管我的闲事。我道：“我说你管我干什么啊，你就当作没看见该干嘛干嘛呗。”

他没寻思一个小姑娘这么横，便笑了：“我啊，专治你们这帮不好好学习，整天逃学打架泡吧的小太妹。”

我见他的身形，猜的八九不离十，这是个警察。

我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是保安?什么时候保安也这么帅了…啧啧。”

我明显看到他无语的表情。他说：“你见过这么敏锐的保安么？我是警察。”

我对数字的敏感度远没有警察两字来得厉害。在蓝城，这个美丽繁华的地方，我见过很多警察，甚至能一眼分辨。我天性里抵触警察。那些暗处的操纵与大笔大笔的交易，他们在明，我们却永远属于黑暗。

很奇怪，我没有讨厌他。

我笑嘻嘻地说：“警察哥哥，你叫我小太妹就不对了，我只是逃个晚自习，晚自习你懂的啊，很要命的，而且我没犯法，你吓不到我。”

他实在拿我没办法，只好耸耸肩道：“随你吧，反正我也不喜欢在学校上自习。”

他转身要走，我快步跟上去，特别狗腿地问：“警察哥哥，原来你是个学霸啊，一般学霸都不屑在学校学，都是自己学的。”

他双手插在兜里，像极了赵又廷，彭于晏，井柏然…我两眼亮晶晶的看他，他笑道：“我念的警校，和你们不一样，而且我已经毕业了。”

我依旧紧跟着他，他终于停下脚步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可怜巴巴地说：“我一个美少女，万一走丢了怎么办呀，你是警察，我要是找不到路就报警，你还不是得开着警车把我送回家嘛。”

他有点生气的看着我，我吐吐舌头。哈哈，我喜欢上你了，就是要吃定你。虽然你是警察，但我不在乎。

他败下阵来，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我高兴极了，一边问他叫什么名字，电话是多少，一边拽着他去买路对面的冰淇淋。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店铺里飘出来的，还是我心情太好所以出现了幻觉。阿俊那个时候和女朋友分手半年左右。他说怎么都没想到会遇到我，还是在我翻墙一跃的时候，他说小雨像是一个莽莽撞撞的小鹿，闯入了他的视线。

我是小雨。

我并不莽撞，也懂得靠近警察的危险，只是那时候年纪小，想向命运赌一把，我以为有些东西是要比对错更珍贵。

我的大学在蓝城念，大一这年，我十八岁，这一年，蓝城暗流涌动，我知道我的生命将与这座城市紧密相连。

第二章：

  阿俊很诧异自己的女朋友喜欢跆拳道、散打、拳击这种听起来就不怎么适合女孩子的体育课。小雨很喜欢，并乐得其中。阿俊想起去年冬天，他在追一个抢劫犯，小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两下子就把那个大男人打趴在地。

  阿俊当时奇怪极了。他记得小雨后来解释说自己刚跟老师学了两招咏春，用的恰是时候呢。阿俊下巴都要惊掉了。

  阿俊不知道，我若不会打斗，该怎样活呢？

  一天下午，我一个人在操场上散步，一男子从我身边经过，他冷冷的目光略过我的脸，我认出了他。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我安稳生活的第四年，他们重新找回了我。

  深夜的郊区，荒废的破建筑立在荒草里，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选这么个阴森恐怖的地方见，我顺着楼梯往上走，二楼空荡荡只有风吹过墙的呜咽。我继续往上走去，忽然在楼梯拐角处出现一把枪抵着我的额头，我仔细看，是今日操场上那个人。他见是我，收回了枪，带我上了天台。

  一轮上弦月挂在夜空，我望见远处城市的港口，以及更远一些的商业中心，那里很亮。

  阿许背对着我，他看着远处的港口，冷冷地开口：“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漠然的看着他的背影。他和过去一样冷漠。他掌握着蓝城的大半命脉，却仍不满足。他一个人就够了不是吗？为何偏偏让我也卷入这无休止的争斗里。

  愤怒让我想使劲浑身解数，挣脱这一切。为什么从我一出生就注定带着印记?为什么阿许依旧抓着过去不放?太多人因此丢了性命，我是在杀戮里长大的孩子。父亲被围剿那年，是在东岛的悬崖边，他纵身跳入了大海。

  那年我六岁，阿许二十二。母亲逃离出境前，叮嘱阿许，一定要小心做事，照顾好小雨。从此再无联系。

  我转身一个踢腿，身后人闪身躲开。忽地围上来五六个男子，我咬咬牙，心想这是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啊。电影里不是都该恭恭敬敬地称呼我为小姐吗？这个架势是要揍我啊。

  我横扫一掌，先打蒙一个，又一个侧踢腿，转身迅疾一拳。好在我灵活，很快便只剩两个与我对峙。大概是见我出手太重，一人掏出手枪，另一人趁势扳住我的肩膀。

  我动态不得，心想这不是耍赖吗？有本事别用枪啊。

  阿许回头嘲弄的看着我，道：“老实了?”

  我道：“我答应你要给父亲报仇，可是你都没办法我能做什么？我去警察厅丢一枚炸弹同归于尽吗?”

  阿许淡道：“当年老五轻易躲过追捕，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我敢肯定他是个奸细。一枚插入我们内部的针。他在蓝城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他手上的秘密不少啊。”

  我看着阿许，问道：“你自己去对付他，叫我来做什么？”

  阿许转身指了指商业中心，道：“他的秘密就在那里，我要你去偷一份资料，知道了有多少根针存在，才能一网打尽。”

  我挣扎了一下，身后人才放开我的肩膀，我转身想离开，没有人来追我，冷冷的空气里，阿许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阿俊那小子也是个警察吧。”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第三章：

  阿许拿阿俊的命跟我赌。

  我拿着地图和建筑构造图，足足想了两个星期。

  怎么偷?商业中心的华灯彻夜不灭，写字楼里的人太多，监控摄像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难道让我学阿汤哥外部切入割玻璃?或者痞子英雄里一根绳子吊着从上往下?这我都做不到啊。

  周末的晚上阿俊带我去校外改善伙食。

  日式拉面香喷喷的味道冲淡了我的忧愁，我大口吸着拉面，阿俊说：“最近我在办一个案子，但这个案子太困难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笑着拿筷子轻轻碰他的头，道：“说来听听，我给你破个案啥的。”

  阿俊笑了：“陈年旧案了。十二年前轰动蓝城的黑帮老大落马，他背后走私的大量毒品枪支，所获资金却未被截获，听说他儿子子承父业，却至今抓不到把柄。”

  我心下一沉，为何是他参与进来，担忧，惊惧，欲言又止，我半晌道：“阿俊，你不要查了好不好?这太危险了，他们会杀人的。”

  阿俊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道：“小宝贝，有你呢，我什么都不怕。”

  我终是把话都咽了下去。

  阿俊陷入了沉思。阿俊沉思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这样一个正直的人，我怎么忍心伤害他?我不能让阿许伤害他。

  店里的灯忽闪了一下熄灭，大家惊讶的“咦”，有女生的尖叫声，黑暗里，我看不见对面阿俊的脸。十几秒过去，灯又亮了起来，阿俊坐在对面，这期间他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是那么坚定，有力量。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

  如果我们能度过这一劫，安安稳稳的走下去，把这一生好好去活。我愿意和他结婚，生子，养一条懒懒的加菲和一只拉布拉多。他教儿子射击打拳，我把女儿打扮漂亮，以后他开车接送孩子们上学，我去给孩子们开家长会，闲暇时一家人一起郊游旅行，开心幸福。

  我说：“阿俊，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

  阿俊开心的像个孩子，他捧着我的脸，有些激动：“真神奇，你将是我的妻子。”

  我笑了：“有什么神奇的，两年后还是这个小雨，如假包换。”

  两个人看着对方，笑得像两个傻子。旁边有人偷看我们，我依旧咧着嘴笑，他双手托着我的脑袋左摇右晃，像拔一个大萝卜。

  之后一段时间里，阿许没有联络我。我以为他是把我忘记了，或许他觉得我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没办法胜任如此艰巨的任务。

  但是我清楚，我在训练里受过多少的伤。伤疤消退掉，但一招一式的动作与力道却留在了身体里。如何躲避，如何攻击，如何巧妙不着痕迹地偷盗，如何一招致命的暗杀。这些都刻在我的骨子里。

  果然，一个月后，阿许打来了电话。

  我接起电话，什么都没有说。我没有力气去听他的计划，我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

  阿许冷冷的说：“外部进入最为可靠，我会派人接应你。”

  我脑子快速回忆那座大楼的构造图，寻找着可以突破的地方。我仔细的寻找，每个楼梯，每个安全通道，每道锁，办公室的落地窗。

  我忽然想到那天和阿俊去吃的拉面，认真的阿俊，沉思的阿俊，傻笑的阿俊，还有一灭一明的灯。

  对，是灯。

  我说：“你有办法让那栋楼的灯灭掉十分钟，我就有把握拿到那份资料。”

第四章：

  这段日子，阿俊常常加班，他说有个叫老五的人提供了很多线索。他们在东南亚抓捕到了十几年前在蓝城贩毒的一伙人，那伙人供出了上线，但仍抓不到当年黑帮老大的蛛丝马迹。

  阿俊说：“会不会是阿许做了手脚?他比他老爸更有手段，蓝城的商业命脉，他摸的最清。”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笑道：“阿俊，我相信你的工作会进展顺利的。”

  深夜，我跑到天台上，电话里阿许的声音冷静：“找我有事?”

  我不安的说：“警察在查你。”

  阿许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电话以后就不要再打了。”

  我问：“这么严重?”

  阿许道：“什么事都没有，我是怕你不要命。还有，离那个警察远一些。”

  我还要问，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去偷老五资料的那天晚上，阿俊一直缠着我。我无可奈可的把他拽进一家酒吧，我说：“今天你既然不让我一个人逍遥自在，那我们就一醉方休吧。”

  他挑逗的一捏我的下巴：“妞，你喝不过爷的话，是不是今晚就好好陪着爷快活一把?”

  我一脚踹在他小腿肚子上。他呲牙咧嘴，忙道：“大姐，小弟不敢了不敢了。”

  我白了他一眼，服务生暗笑，见我看了过去正色道：“两位在吧台还是桌位?”

  阿俊要去桌位，我说：“桌位一桌一千五，你是要喝死我啊。”

  我坚决不同意，于是两人留在了吧台。远处一个熟悉的人，依旧是冷冷的目光。我谎称去洗手间离开，经过那个人身边时，他低语：“放心，酒里有药。”

  回去时，阿俊说：“这么半天，是不是去见什么人了啊?”

  我笑嘻嘻的说：“见大帅哥去了，你就羡慕吧。”

  阿俊勾了勾嘴角，他吐出一句：“美女，离开久了，这酒也许就被人下了药了，这样的故事没少听吧？”

  我笑着打他，我想我一定笑的有些不自然，所以故意举起酒杯掩饰，和他碰杯，一饮而尽。

  我是看着他喝下去的，之后他又喝了好几杯，二十分钟后，阿俊便不省人事。我心疼的看着阿俊，他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好，这样就不会有人伤害他。

  那一夜，整个商业中心的电奇怪的停掉了十分钟。十分钟，死一样的黑暗笼罩着这片最繁华的地段。十分钟后，又像火苗蹦起一样突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一如每个夜晚一样灯火通明。

  唯一不同的是，老五的那份资料丢了。

  那份资料正在阿许的手里。

第五章：

  凌晨三点，我看见阿俊趴在吧台上，他的动作没有变，左手依旧摆着那个拉住我的动作，那个动作很别扭，如果长时间维持一定会压的胳膊发麻。他的大衣落在地上。身上是一件白色体恤，那是我和他一起去买的，他一直很喜欢。

  我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

  我坐到阿俊身边，一杯又一杯喝着酒，眼泪混进了酒里，苦涩与咸一起咽下去。

  我想，阿许报了仇，一切就该平息了。

  可是阿俊会放手吗？他是如此倔强而执着的人。他是警察。

  每次听阿俊提起十二年前的旧案我都心惊肉跳。他的工作有进展也会讲给我听。幸好没有什么重大发现。

  这是阿许和阿俊的博弈。

  双方都试图抓住对方的弱点，企图一招毙命。

  深秋的一天，阿俊面色阴郁的出现在我的宿舍楼下，他站在大雨里，站成一抹灰色。女生们窃窃私语，这是谁呀，为什么站在这儿，肯定是失恋了吧。

  我冲进雨里，抬头望着他。他疲惫的看着我，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重重的黑眼圈说明已有几日没有睡好。

  我问他：“阿俊，发生了什么?”

  阿俊紧闭的嘴唇抽动了一下，他沙哑道：“我父亲死了，是他们干的。我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脑袋轰的一声。他们?是阿许?

  我抚摸着他的脸，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他坚毅的眼神让我感到寒冷而陌生。他说：“他们偷走了我们的卧底资料，当年我父亲是一名卧底，一直未归警籍。他们这是在报仇。”

  我说不出话来。是我害死了他的父亲。

  有千言万语在喉咙里，却又不得不选择沉默。如果秋雨能洗刷罪恶，那么世间会有更多的安宁。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心仿佛被掏空，失去了跳动的力气。阿俊握紧双拳，他隐忍着，他要亲手抓到害死他父亲的人，包括阿许，还有更多的人。

  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如果我不去拿到那份资料，或许阿俊的父亲不会被杀，我不会看着他痛失父亲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不会带着悔恨与绝望卷入这漩涡。

  深秋的雨没有停的意思，它磅礴的下着，敲打着每一寸土地，汇聚成轰隆轰隆的声音。

  我就这样看着阿俊，在他决绝愤怒交杂的眼眸里，我看到自己悲伤的样子。

第六章：

  阿俊的父亲葬在城郊的墓地。

  这一场无声的厮杀里，死掉了太多人。老五是第一个，然后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和阿俊来到墓地时是早上五点，蓝城仍未苏醒。清晨的露水重，他为我披上外套，然后一个人走到墓边行了军礼。

  我站在他的身后，心如刀割。

  教室里老师在讲着营销的手段有哪些，我靠窗坐着，窗外是温暖的阳光，树木枝干随风摆动，楼下有不时走过的三三两两的人们。

  转眼到了大二，我依旧独自吃饭，独自上课。我会到阿俊工作的地方等他下班。警察局的楼让我本能的感到不适，有时候那些警车经过，有带着手铐的人被押着出来，我会想会不会有一天阿许是这个下场。

  十二点的警局，阿俊的重案小组留下来加班，我偷偷溜进去，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他闻到豆浆的味道，笑道：“我说我的门禁卡怎么不见了，在你这里呀。”

  我嘻嘻笑着松开手，将豆浆和汉堡放到他办公桌上，随手拽过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我道：“我陪你吧。”

  旁边的男警察笑着说：“今天组长是红袖添香呀，羡慕羡慕。”

  阿俊笑着看我一眼，对大家道：“好好工作，今晚要做到一战必胜。”

  好几个警察开始忙碌起来，摆好了白板，拿起追踪器，对讲设备安装完毕，电子仪器全都亮了起来。我的手机被收走了。

  我问道：“今晚有什么大动作吗？”

  阿俊道：“我们追踪到了杀死老五的嫌犯，一旦抓住他，这将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我的第一反应是，通知阿许。我说：“阿俊，我想起我明天有一门考试，我得回去复习，抱歉不能陪你了。”

  阿俊看着我，想说什么的样子，旁边一个女警察笑道：“大概两个小时，结束了你再走吧，我们需要严格保密。”

  我看向阿俊，他赞同女警察的说法，没有放我离开。我退到旁边的办公桌旁，整个人蜷缩着，听着阿俊指挥“一号南桥方向围堵”，“五号跟上”，“四号下一条街进行跟踪”，“二号确认嫌疑人”，“一旦确认立刻逮捕”……

  我闭上了眼睛。指尖冰凉，我去握那杯温热的豆浆。

  我有那么一瞬间是想，今晚的逮捕最好失败。我有着这一点私心，希望双方不要再恩恩怨怨，永不停歇。

  我想承认我的罪恶。在这座冰冷的大楼里，告诉阿俊很多事情缘起与我，他该亲手抓住我，将我送进监狱。

第七章：

  那晚行动进行的很顺利，一阵欢呼声将我拉回人间。我颤抖着看向阿俊，他洋溢着欣慰的面庞，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他抱着我兴奋的说了很多话，他亲吻我的脸。可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

  一夜未眠。

  我坐在天台上大口大口喝着啤酒，我想一切都要结束了。

  手机闪烁，我接起来，是阿许的声音：“下周我派人接你离开。”

  我说：“像母亲一样离开，然后如同人间蒸发?”

  阿许道：“蓝城容不下我们了。”

  我苦笑，蓝城，这座永远有无数年轻生命涌入的城市，它本是容得下任何人的。只是我们的贪欲、仇恨，恩怨，无休无止。

  冤冤相报何时了，对错何必分的如此清晰，如果少了几分执念，就会少去太多的离别。

  再见阿俊，是在海港的站台上，警车停在不远处，仍是那几个人，手持短距射击枪。我笑着眺望远处的渔船，水天相接的地方雾蒙蒙看不清。是靛蓝的水。

  风很大，我想我的头发一定特别的乱，阿俊总是说，长发女孩子有一种美感，我这一头长发便从那时开始留。

  我笑着看阿俊，他一步步走来，如同每一次向我走来一样，那样干净美好。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穿着警服，每一步是那样沉重，我再也不能跳着环住他的脖子，亲昵的亲吻他了。

  我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他哀伤的看着我，泪水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我想我是该赎罪的，我对不起他。

  他望着我，眼里有太多的情绪，我来不及分辨，一刹那，就都化作了决绝。

  他开口：“十三年前许闫雄跳崖自尽，你是他的女儿许绍雨。”

  我道：“那时我六岁，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俊强忍着哀恸，他一字一句的说：“我的父亲，就死在家中，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没了生命。你有仇恨，却不该伤及无辜。”

  我着看阿俊：“阿俊，我的父亲也是一条命。没有谁比谁高贵。”

  阿俊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他说：“贩毒是犯法的，走私枪支是犯罪。杀人偿命这句话没有道理，但法律会给我们公道，人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哪怕是死的代价。”

  我冷笑着伸手指向港口，道：“阿俊，蓝城里多少龌龊的勾当，有人吃不饱肚子，有人流浪街头，有人为了生计出卖良心，有人出卖朋友出卖国家，肮脏的你以为只有我们吗？没有我们，蓝城照旧有它的堕落不堪。”

  阿俊冷静道：“这是我的职责。”

  我默然。

  阿俊轻声开口：“跟我走吧，小雨。”

  眼泪往下淌了多久我不知道，我看到他的眼里分明噙着泪，但仍抑制着情绪，不让它爆发。他故作镇定的伸出手，想带我回去，可我分明看到他的指尖微微的颤抖。

  我笑着看他，带我去哪儿，去警察局吗。

  我一无所有，我也别无他求。

  我笑着说：“阿俊，你再叫我一声小雨。”

  阿俊愣了。许绍雨这个名字跟我十九年，阿俊唤我小雨，是从十六岁时开始。我从未被人这样叫过，小雨，发音从口腔滑过，很轻很轻，就像是真的有雨飘落。

  “小雨…”

  阿俊看着我，眼泪从眼角不小心滑落。

  对不起阿俊，我不要在监狱里度日如年，然后听闻你高升，听闻你娶妻生子。我不愿意另一个女子走进你的人生，而我却没有能力回到你的身边。

  对不起阿俊，请原谅我的自私，请原谅我不能把你让与他人 我不能容忍自己隔着围墙与牢笼，无法参与你接下来漫长的人生。

  阿俊你说的对，人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哪怕是死的代价。

  我轻轻一笑，纵身跳入大海。

  高高的站台下，是无底的深渊。

第八章：

  拦截国际航班，阿俊亲手逮捕了阿许。

  十三年的恩怨，终于有了了断。

  审讯室里，阿许笑着对阿俊说：“你知道许绍雨为什么去偷你们的东西吗？”

  阿俊心一阵刺痛，他努力平静下来，开口：“为什么？”

  阿许大笑：“因为她在整个蓝城最出色。”

  阿俊沉默，他看着对面疯狂的阿许，知道无论他如何说，说什么，都洗脱不了他的罪恶。

  阿俊不想听他提起小雨。每一次听小雨的名字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他都觉得无比恶心。这样的人怎么能是小雨的亲生哥哥?如果没有这个人，小雨本该是明丽快乐的，至少小雨该是活着…他恨不得立刻冲到对面，狠狠给他两拳让他闭嘴，但是审讯室外有人在看，他不能这么做。

  阿许邪魅一笑：“当然不只是因为她出色，更因为她想留住一个人的命，我的傻妹妹竟然去保一个警察的命，可笑。李俊豪，你知道你活到现在，是托了谁的福了吧?”

  阿俊惊惧的看着阿许，他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小雨为了保住他的命，同意去盗取。

  他想起小雨在海港的眼神，那样悲戚，绝望。她当时有多少话想对自己说，他都没有给她机会说出口，他俨然是一位正义的战士，不给她任何活路。

  他呆立在审讯室里，良久说不出话来，直至有人开了门，将他推了出去，他呆愣的走到走廊里，痛苦的蹲在地上。

  小雨的尸体怎么找都找不到，像是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或许是死了吧，被大鱼蚕食掉什么都不剩。或许是沉睡在了深海里，永远的沉睡下去。

  阿俊总是梦到，她被渔人救上了岸，然后隐姓埋名，成了一位渔家女子，终日捕鱼为生。

  梦里阿俊走在岸边，远处女子踩着沙滩，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他追过去看，女子回头，那是一张明丽鲜活的脸，陌生又熟悉，她笑着问：“你是谁呀？”阿俊没有回答，他笑看她，心想，不要再打扰她了。远处渔人归来，声声召唤“小雨”，女子笑着跑过去，她的背影长长的，映在夕阳下。

  梦醒时，阿俊擦了擦眼泪。

  蓝城平静安宁。它的港口依旧有巨大的货轮，商业中心人们快步穿梭，市中心的大屏幕滚动播放着广告，广场的人们脚步轻快，孩子手里有五颜六色的气球。

  蓝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它轻易的抹去一段故事，不留任何痕迹，一如它欢迎所有剧目上演，没有掌声，也没有鲜花，没有唾弃，也没有嫌恶，只有巨大的沉默。

  只留下城郊里荒凉的墓地，和警局里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