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绣花鞋(3)

作者: 沐沐周 | 来源:发表于2018-08-12 07:57 被阅读589次

    秀秀直挺挺坐在床沿。晨光穿过大红底子洒金花的帐子,映照得她左脸颊虚浮着一片红润,右脸颊却惨白如死尸,一张俏脸看上去诡异而恐怖。

    潘妈妈堆着一脸慈祥的假笑,轻描淡写地说:“乖囡,睡哪里都一样的,对吧?”潘阎王一双深陷如枯井的眼睛,盯着秀秀的脸,一句话不说。秀秀感到自己真的掉井里了,阴森森的凉意,从脚底心,直淹没头顶。

    果然姜是老的辣,昨夜和父亲较量,自以为初战告捷的得意,不过几个时辰,就像肥皂泡一样破裂了。绝望铺天盖地袭来。怎么办?谁能送个信给秦多?那李婆婆平时无事献殷勤,三天两头来家里走一遭儿,卖她的胭脂水粉,怎么这半年来却一次不上门?

    秀秀想哭。可是哭有什么用呢?

    好在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不能捅破呀,捅破了,互相该如何面对呢?这一点,三个人心照不宣。秀秀没有理由违拗父母,又没办法通风报信,躺在楼下父母亲的床上,夜夜提心吊胆,野猫从墙头窜过,都吓得一激灵。

    她的爱情虽然见不得光,却异常甜蜜,滋养得她面如春花肌肤胜雪,半年来胖了好几斤,珠圆玉润的,心满意足的,颇像个阔人家的少奶奶。现在不过几天时间,秀秀迅速地苍白了,消瘦了。

    图片来自网络

    万小宝一向胆大,但这天在肚皮里盘算了一通:既然最近风紧,那么,好汉不吃眼前亏,犯不着轻易冒险。因此接连十多天不敢去找秀秀。这一晚,孤零零在单人床上辗转反侧,想起半年来的快乐,实在熬不住了。风头啥时候才能过去?谁能替自己去打听一下?

    自己的亲娘是个合适人选,可是,怎么开口呢?虽然半夜里自己偷偷出门又偷偷回来,老婆子似乎有所觉察,虽说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自己却是冒名顶替的,不大光彩,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行为。算了,不去惹那老婆子。可是自己这么干坐着胡思乱想有啥用?不如今晚索性去碰碰运气。

    临走时,从杀猪案子上一堆大大小小的刀里,挑了把最小巧的剔骨尖刀,虽不过巴掌大,刀刃却薄薄的磨得雪亮,极是锋利。真有意外,一刀下去,也够对方受的。把刀揣进袖子里,万小宝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来到秀秀窗下咳嗽,楼上却毫无动静,仰得脖子都酸了,窗户依然紧闭。想来应该是秀秀并不知道自己今晚会突然来。她当然是不知道的。没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回家去。

    第二晚又是如此,咳嗽声音太大,怕吵醒邻居,声音太小,怕秀秀听不见,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心里不由得憋着三分怒气。第三天,借口要修理房顶瓦片,一大早到市场上买了把细长轻巧的竹梯子。晚上一个人自斟自饮,吃得半醉,一更天,扛起梯子,来到潘家楼下,把梯子竖起在墙上,爬上去,轻轻一推,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万小宝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里像红蜡烛上的小火苗噗噗乱跳:居然特意为我留着窗户呢!美人,这么多天,你也想我了吧?

    潘阎王夫妻一开始夜夜警醒,不敢睡踏实,一连十多天,莫说奸夫,静悄悄连个老鼠也没见到一只。想起那晚盘问女儿时,女儿咬牙切齿斩钉截铁的样子,潘阎王不由得疑惑了,难得自己真的错怪了女儿?如此一想,不觉懈怠了。

    偏巧今天晚上,夫妻俩又一个端油灯、一个拿钥匙、监督着女儿在一楼睡下、出来锁卧室门的时候,锁头当啷一声,掉到青砖地上,蛮结实的黄铜锁头,居然断裂成了两半。

    里里外外一通翻找,樟木箱子和衣柜上都有锁,可惜太小,正门和院门的锁足够大,可那两扇门,哪一个不锁上能放心呢?只好等到明天,锁匠铺子开了门,赶快去买一把新的。今晚怎么办呢?

    潘阎王到书房,从一卷宣纸上,裁下来三指宽的长纸条,再从黑陶罐里挖一大团糨糊,将纸条斜着牢牢贴在门上,算作封条。秀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听着父母亲这一大通忙活,有点不忍心,想劝他们,却怕被误会,罢了罢了,由他们去吧。

    窗外起风了,寒气逼人,连续熬夜太累,夫妻俩都感觉骨头酸痛,有点支撑不住了。潘妈妈到厨房,点燃炉火,坐上锡酒壶,丢进几片老姜,从坛子里倒进满满一壶黄酒。连同一碟花生米,一起放到红漆托盘端上楼。夫妻俩坐在床头,把一壶滚热的黄酒喝得干干净净,酒意上头,压抑着的疲乏洪水般袭来,两个人往床上一倒,睡得极沉,万小宝爬进窗户,夫妻俩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黑暗中,万小宝熟门熟路,轻手轻脚摸到床边,弯下腰,正准备搂抱美人,忽然听到枕头上传来打鼾声,声音粗重,分明是个男人!定睛细看,朦朦胧胧,的确是两个人头紧挨着睡在一起。仿佛一桶凉水迎头浇下,心里那噗噗乱跳的红蜡烛的小火苗,瞬间熄灭,只剩下丝丝缕缕带着焦臭味的黑烟,不甘心地挣扎飘摇:


    图片来自网络

    她……她居然又勾搭上别人了!说什么父亲起了疑心,说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说什么来日方长,原来句句都是在骗我!我信了她的谎话,在家里孤零零苦熬,这不要脸的淫妇,远远地支开了我,自己却搂着新欢快活!

    袖子里的尖刀,不知怎么就掏了出来,气得发抖的手,一摸到熟悉的刀柄,马上镇定了下来。左手顺着枕头,摸着被窝里那人的脖子,找准要害,右手直直插下,斜斜一划,割断咽喉,无声无息杀死了睡在床外侧的那个人。

    多年来练就的技艺果然了得,睡在床里侧的人,近在咫尺,却丝毫没被惊动。当然,紧接着,床里的那人,也在睡梦里,不知不觉送了命。把刀在被子上擦抹干净,重新揣回袖子里,万小宝爬出窗外,依照原样关好窗户,扛起梯子,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秀秀见父母迟迟没动静,心里奇怪,晓得门口贴着封条,不敢自己开门出去,仰头对着楼板喊了很久,心里又焦躁又惶惑,到底出了啥事?眼见得天大亮了,不能再等下去了,只好一个人开门,上楼,只见床上血污狼藉,父母并排躺着,已死了多时。

    难道是秦多……不会!不会!那可是自己的亲爹娘……你们走了,撇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怎么办?老天爷啊,这到底是哪个该死的狠心贼……大哭大叫,跌跌撞撞滚下楼梯,取了钥匙,从里面开了正门和院门,喊来邻居,一起到姑苏府报案。

    秀秀是未出嫁的姑娘,从来不曾如此抛头露面,事出紧急,只好找来一条大头巾,严严实实把头和脸包起来。头巾低低地压着眉毛,捂着下巴,只露出鼻子和眼睛。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凑上来打听。姑苏城一向平静,如今忽然出了这样离奇命案,众人好奇,不由得尾随,队伍越走越大,等半个时辰以后,到了衙门,已经挤了足足上百人,闹哄哄鸡一嘴鸭一嘴乱猜。

    当事人被带进去,闲杂人等被关在门外,围着高高的木栅栏等看热闹,久久不散。衙门前种着棵上百年的桂花树,花期已过,绿叶里残存着零星的浅黄花瓣,地上却积了密密麻麻一层落花,一大片暗黄黑褐,仿佛一块久久不肯愈合的血渍斑驳的伤疤。

    太守坐堂,见这案子奇怪:门窗紧闭,却杀了人,屋里东西一件未丢。沉吟了一会,细细观察秀秀,虽然包着头巾,但看得出眉眼甚是妖媚。再一想,按照此地风俗,女孩儿卧室应该在楼上才对,怎么这家人颠倒了呢?再一想,更奇怪了,睡觉的时候,为啥门口要贴上封条呢?

    面对追问,秀秀慌张起来,前言不搭后语,越讲越讲不清。太守阅人无数,心里大致猜出了轮廓,刚刚还和颜悦色,安慰姑娘不必害怕,现在忽然脸一板,惊堂木一拍,大喝道:“定是半月前,你父母发觉了你的勾当,所以才忽然换了房间,断绝了你那奸夫的门路,他一气之下,把你父母杀了。”

    冷不防被说中了心事,秀秀不由得恼羞成怒,拒不招认。太守命令用刑,刚打了两板子,疼痛难忍,秀秀就全招了,从半年前的咳嗽说起,直到借布匹爬楼幽会。太守刚才不过是诈她一诈,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吓,居然就竹筒里倒豆子,交代得干干净净。事不宜迟,立刻派出四个公差,去捉拿奸夫秦多。

    一双绣花鞋(2)

    图片来自网络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 步绾:不自重的丫头,害了爹娘的性命,那秦多只怕要蒙冤了。
      • 寒小冷:“百年的桂花树,花期已过,绿叶里残存着零星的浅黄花瓣,地上却积了密密麻麻一层落花,一大片暗黄黑褐,仿佛一块久久不肯愈合的血渍斑驳的伤疤。”语言纯熟老道,心中流出。
      • 晴天的天:快更快更
      • 七徽:精彩精彩,巴巴地等下文~
      • 亦恬_:精彩!只是看这一小节,也被沐沐姐的才华折服。细节描写非常到位,人物心理活动拿捏精准,故事情节一波三折。好棒!只怕我的点评不足以鉴赏这一好文。
      • 九月流云:沐沐的改编很精彩。
      • 娟娟新月:👍👍👍
      • 好风似水:我想起来了原文内容了😀
      • 萧雨姑娘:秦多就这样背了黑锅
      • 非常千:急看下文
      • 月儿上山了:情节曲折,心理描写特别好。
      • 泗四坊方:秦多真倒楣。
      • 虬田:剧情复杂,好看!

      本文标题:一双绣花鞋(3)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udddb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