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Hello 碧海蓝天 图/网络
又是一个通宵，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江边往回家的方向走。东边的鱼肚白正在一点点地扩大蔓延，她知道，星月正在隐去，太阳即将升起，别人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而她的呢？仿佛很久很久了，昨天、今天与明天再没有清晰的界线。
来江边晨运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她看到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打太极，也有人就地铺了张垫子，优雅从容地做起瑜珈，她从来不知，原来一天是可以这样开始的。
一首熟悉的旋律在远处响起，渐渐地，由远及近，是首熟悉的歌啊，她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帅小伙正向她这个方向奔跑而来，手臂上挂着手机，那首歌便是从那里传来，越来越近了，她终于听清楚那是一首老歌 —— 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很快，年轻人跟她擦身而过，掠过耳际的歌词正好是：
所有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啊，你们好不好？
世界是如此的小，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当我尝尽人情冷暖，当你决定为了你你的理想燃烧，
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虽只是匆匆掠过，但她却已情难自控了，泪水瞬间决堤。究竟是怎样走到今天的？究竟又是怎样变成现在的自己？她扶着江边的护栏，无声地质问。
似乎已经很多天了，没有跟老公及孩子有过交流，每次回去，要么都睡了要么都已离家，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她突然恍惚了—— 什么是家？是家里那富丽堂皇得足以向家族所有人炫耀的装潢？是渐行渐远接近零交集的丈夫？还是越来越叛逆逐渐远去的孩子？她忽然一个激灵打了个冷颤，原来现在的家是这个样子的啊……
沿着江边继续往前走，汩汩如泉涌般的泪水模湖了前方的视线，然而她固执地不去擦掉泪水任由其泛滥成灾，走得太远太远了，忘了泪水原来是咸的，更忘了家应该是温暖的，还有那生活的烟火气究竟是在哪一天远去的？
犹记得三年前，她当上了公司的副总那一刻，曾是多么地荣光啊，她曾无比骄傲自豪地想着—— 我终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啊！我终于摆脱中专学历对我的掣肘，我终于把一众海归、博士、硕士、本科轻松地踩在了脚下，原来我可以如此强大！
也许是从那一天起吧，似乎掌控了一切，可同时，又似乎失去了一切。
天开始大亮起来，她不知疲倦般地，不断地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面，无声询问：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呢？
耳边又响起了总经理那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你究竟是怎么帮我管人的？个个部门的头儿都走了，我连将都没有，你让我怎么上场杀敌啊？！”
她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回答：“ 是那些头儿嫌这里工资低又太辛苦了，所以才走的！”
老总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愤怒地说：“我要你有何用？我是要你来帮我解决问题而不是要你来告诉我有什么问题的！我一年前已提醒你要出台新的薪酬激励制度来配合公司的发展，请问你做了吗？！”
她无声地低下头，又摇了摇头。老总随手从桌上抄起就近的鼠标，往地面狠狠砸了下去，大声地质问：“为什么不做？是要等我手把手教你吗？！”
她吓得往角落里躲去，不敢作声。老总无奈地摇头，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小青，我以为给你权力给你地位，你会好好利用它们为公司服务，然而，今天突然发现我似乎错了，权力与地位，成了你排除异己的理由与工具，你把自己给毁了，也顺带着把公司带到毁灭的边缘，你知道吗？！”
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但她仍然紧咬住双唇，仿佛只要死守住那预示着兵败如山倒哭泣，就能真的不倒似的。
老总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出去吧，今晚把薪酬激励制度做好发我邮箱，我明天上班必须看到！”
她连忙点头并匆忙退出老总办公室。仿佛虚脱了一般，回到自己的座位便颓然地坐了下去。
每次与总经理过招后，都是这种如秋风扫落叶的颓败，她已经熟悉到麻木了。只是今天，她第一次听到老总如此语重心长的话语，一股没来由的寒意，似乎从脚底那里涌了进来并一直往心上窜去。是大势要去了吗？女儿的脸却突然浮现在眼前——
女儿即将上高中了，各门功课都表现平平。为此，她请了昂贵的课外辅导老师为女儿辅导功课。同时，为了能与女儿班级里的富豪家长们平起平坐，她学着富豪们为女儿报了钢琴、舞蹈与书法；每一个间隔年，都送女儿出国参加各种外语夏令营。
她从来没有问过女儿是否喜欢这些安排，但她知道自己非常喜欢，每次开家长会或是在家长群里，她都是最最活跃的那位家长。
是这份高薪与看似体面且有威望的工作，让她拥有了这一切，所以，她不能倒啊。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便坐直了身躯，打开电脑准备起草新的薪酬激励制度。
本想找个人来帮忙写这份制度，抬眼望去，却不禁一阵落寞 —— 人力资源经理上周离职了，而她的秘书与助理，也因为忍受不了她无尽的数落与贬损，早已落荒而逃。
一直到凌晨五点，才终于把制度写完。她匆忙按了发送键，长长地舒了口气，也许能有几小时的喘息时间，几小时后，她可能又将要承受新一轮秋风扫落叶式的检阅，然而，已经习惯了，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的周而复始。
太阳已完全升了起来，阳光刺痛她那酸涩的双眼，提醒着她刚刚的放逐与发泄。是啊，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
何为尊严？她不禁自嘲地问自己。也许是在三年前，又或许在更久以前，当她把低学历当作掣肘时，当她一朝得势用权力把一切踩在脚下时，当她无意间撞破老总的秘密并以此作为要老总留下她的筹码时，她已不知尊严为何物了。
那么生活的压力呢？她更加嘲笑自己。别人的压力也许是为立足于城市的生存压力，而她的呢？却是一朝得势后自己亲手用虚荣织起来的牢笼，如今怕是想要冲出这牢笼，却早已难于登天了。
晨运的人们已逐渐散去，迎面而来或擦肩而去的，却是行色匆匆的人们，他们或为前途奔跑，或为生活奔忙，更有人可能仅仅只为多活一天。她知道 ，千万人有千万种活法。
曾经，尼采的那句：知道为什么而活，就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是支撑她前行的动力，而如今，却发现生活早已离她远去。也许，她想，得先找回自己，找回被自己弄丢的尊严，才能找回那莫名远去的生活。
擦干了眼泪，她昂首走入那千万人中。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清晨，从那首歌中，从晨运的人们身上，从擦肩而过与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迷失了很久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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