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超越

作者: 贝加加贝 | 来源:发表于2018-06-13 15:20 被阅读1次

    蒋方舟评价川端康成展的时候说:他当然热爱艺术和风物之美,但最能激起人激情的美,还是易变的脆弱的少女的美。

    这易变的脆弱的少女的美,恐怕也正是我喜欢上“创造101”的缘由,那娇嫩鲜活的脸蛋,那还没有被社会太多渲染的张扬,都让我不自觉心醉神往,哪怕自以为比起同龄人要成熟太多,但毕竟也还是无法摆脱荷尔蒙支配的青年,那样激昂的狂欢的青春,很难用明了的虚无进行化解,成为一颗净水的活性炭,本身却成为了那颗污尘。

    杨超越,这个名字竟是网友告诉我的。看到评论里说她只会哭,靠颜值和傻气站到了努力的其他人看似遥不可及的位置,可仔细去看这个节目,不难发现这样看起来傻冒又好看的女孩,“创造101”从来不缺,她并不因独特而特别,从101到36个,只有她的名字最终成为了这个“恶名”的代名词,而只有她,在如此拙劣的歌舞下依旧闪闪发光。

    是什么让她走到了今天这样呢?屏幕上最新一期里她濒临崩溃,表情如同一部表演挣扎的话剧,觉得很像在看一部描写青春的电影,描写青春里那些过多的失败和无奈,那些永远得不到解答却依旧苦苦求索的日子。

    偶像剧里傻傻的女主角永远制造麻烦,永远有命定的男主角为她解决麻烦,而现实生活却像是一个严酷的大人,不断用手里的衣架抽打我们原本娇嫩的皮肤,恶狠狠地不断警告:天真的蠢蛋!都是假的!再看就打死你!直到上面斑痕累累血脓模糊,于是最终我们竟然形成了疼痛反射,每当在幻象中又再次憧憬,心灵和肉体便同时痛苦不堪,于是我们对生活做出了要求:要坚强。以至于当我们真的在现实生活中见到只能活在过去偶像剧里的女主角,我们不顾一切地朝她喊道:你真会装!不要脸!

    我很喜欢的一个博主说,像她这样黑粉满世界的偶像,竟然毫不犹豫地吃掉了粉丝当场递过来的热狗,她不是装,是真的傻。这事我是不知道的,但我知道的是,当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以一种看似很认真的表情问她说“我真的很想知道唱跑调的感觉”的时候,她似乎更认真地回答:“就是数拍子啊。”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掌拍出上一次演出的节奏,在大家并不在意甚至略感尴尬的眼神中无比坦然地“展示”自己的无能,而这种坦然在早熟的中国人眼里,变成了一种没有羞耻心的不要脸,因为甚至屏幕外的我们,都知道最佳的表演模式是,对自己的弱点及时道歉但并不坦诚,默默努力然后期待一鸣惊人,不要把自己柔软的肚皮或没有防备的后背袒露在敌人面前,他人即地狱,这是作为动物的人首要清楚的生存法则。

    而杨超越,却像一个闯入大人世界的小孩,不知道遮掩与隐藏,急匆匆跑去告诉周围的大人自己摔伤了膝盖,今天和小朋友比赛又没有拿到金牌,对喜爱自己的人抱有最纯粹的对等关系,因为你爱我,所以我要值得你爱,而大人都知道爱从来未曾平等,不要对爱抱有期待,今天爱你的粉丝明天就会举着别人的灯牌。二十出头的青年早已满身盔甲,深谙鱼龙混杂的世界里每一个回首的含义,年轻的灵魂印下烧焦了的社交规则的烟灵,不要袒露内心,不要告白伤口,不要吐露真情,不要失去距离,人与人的距离,人与世界的距离,人与梦想的距离。

    网友从来喜欢把虚假当做真实,把真实当做假面,网络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谎言。

     而我曾经以为这个节目能火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观众终于厌烦了千篇一律的人设,杨洋已经霸道总裁了有些年,杨颖的美貌似乎并不随年龄消减,也许开始渴望触摸真实,于是杨超越在我们面前成为了这次自觉或不自觉实验的其中一个牺牲品,让一些人明白,观众厌烦了伪装,可也依旧反对真实,他们爱上的,不过是他们幻觉中的那个改变过了的真实。青春是一个人介于世俗与真实最后界线,但他们无疑并不想看到那个一无所有跌跌撞撞的青春,他们想看到的是那个有些眼泪但无懈可击的“别人家的青春”。那些唱“别人家的小孩”的小孩,本来就是别人家的小孩。

    美是真实的,然而很多时候人们忘了丑也是真实的,甚至丑也是美的,但人们只愿意看到美的真实,他们定义了美,于是人们永远无法得到全部的真实,他们心甘情愿被欺骗,人们抨击着这个丑恶的“戏子当道”的世界,竟然忘了这本是他们最初的意愿,明星是不能醉驾的,他们进入监狱的凄切身影会引起全世界的哄堂大笑,普通百姓醉驾,出车祸是不能的,在交警面前吹葫芦丝却是转发量分分钟上千的喜闻乐见的,明星是不能抱怨,不能诉苦,不能黑脸,似乎这份职业具有某种交换性质,你从中可以得到高额的金钱和荣誉,但必须在上帝面前,交出自己的人性。

    真实是杨超越最宝贵的品质,也是她与其他所有女孩区分的最闪光的标志,这种品质超越舞台,在世俗的喧嚣里无处安身,东躲西藏。

     哭,是杨超越人性的裂口,通过这个裂口,“她”源源不断地涌出,如果她不哭,也许她很有可能也像其他女孩一样,受到平凡的欢迎,或平凡的忽视。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个这个社会开始容不下眼泪?记得高中英语课,同桌是一个及其敏感的女孩,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却常常哭得像个小孩,作文课上老师点名说讲述一件让她难忘的事,她的声音起初很平缓,似乎这件事本身就是如此普通而平缓的故事——她的母亲来学校给她送衣服,然而很快剧情急转直下,她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她的手机关机了,在越来越低微的声音中,最终只剩下咕哝模糊的哭泣腔调——她的母亲在校门口等了她整整两个钟头,英语老师也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她微微诧异,很平淡地挥手示意她坐下,周围传来细碎的询问“她哭啦?”她坐下后马上把头埋进了手臂,女孩流泪时总是保持这种呵护姿态,她不合时宜的眼泪让这场原本枯燥的英语作文课破开了一个口子,气氛微妙得让一切都无法继续。下课时,女同学依旧是千篇一律地安慰着:“别哭啦”“这有什么好哭的”。

    是啊,这有什么好哭的。从出生起,我们就被大人叮嘱:“不要哭啦”,不哭的小孩才能收到嘉奖,于是我们长大后就这样把“不要哭”继续传递给下一代,于是一代代人,都在干瘪中生存。眼泪,我常以为是上帝的恩赐,是自我和外界的润滑,通过泪水,大家彼此了解,互通伤痛,在怜悯的爱中对苦难释怀,然而,从什么时候起,工作场合我们不再看到泪水,又是从什么起,在生活里我们需要通过逃离寻找泪水的安放地?饿便要吃,渴便要喝,痛便要叫,开心要笑,难过要哭,哭对于人类,早已不仅仅是一种情感需求,在人类不断融合的精神世界里,哭已经变得如同生理需要,文革时,海报上的脸永远精神饱满,如今我们谈论说那真是个荒唐的年代,而再过一百年甚至五十年,在那我们到不了的未来人们又会怎么评价如今的时代?

    什么时候,哭变成了一种软弱,又或者说,什么时候,软弱需要被掩埋?当一个人在公交车上留下泪水,四周的空气都会微微凝聚,人们会把头撇开,似乎这个人不守规则打破壁垒,让大家都不再安全自在。但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东方的桃花源,西方的乌托邦,一个人留下眼泪,会收到一条洁白的手帕,和一滴同样的泪水。

    无法超越。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超越。即便命名为杨超越,她贫乏的技能训练和天生缺乏的乐感也无法超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在五光十色的世界,却丝毫没有任何向上支撑的力量。我想起小学时候练过一个月的舞蹈基本功,每个女孩都要躺倒墙壁面前,双脚打开,像一只被翻身的母螃蟹,围观的人头企图探视蟹黄的饱满,舞蹈老师手举一根长竹竿,不住用它敲打女孩张开的腿部内侧,“打开!打开一点!对!”如果到了某种程度,舞蹈老师便会献上自己宝贵的双脚,周围的人群会低声数到:一、二、三……年轻的肉体总是充满韧劲,唯有一个女孩,皮肤雪白,脸蛋瘦弱,她慢慢地躺下,像一个孕妇一样张开,竹竿敲打发出“啪啪”的严厉催促,她的腿细微颤抖地做着无意义的努力,“好了,你这个完全不行。”她望着老师的双脚,比躺下前更慢地,爬了起来。我时常觉得杨超越就是那个大张双腿的女孩,与那个女孩不同的是,不知道人数的群众一个又一个走过来,“不行!”,于是她一次又一次颤抖着双脚,“一点都不行!”,一个又一个。

    我喜欢杨超越吗?不,在她引起争论前我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她确确实实是一个漏洞百出的人,但我们谁又不是呢?而让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是让我疑惑的,在她所有这些不计其数的漏洞里,那些被指摘的,被控诉的,却明明是闪耀得惊人的,让她一次又一次在哭泣中爆发强烈求生欲的源泉。

    最后说一件题外话,我真的非常能够理解《别人家的小孩》这首歌为什么是许靖韵最后夺得了点赞王,比起豆子可爱俏皮的演绎,许靖韵独唱时那莫名霸气的气场才是我们这些真正自己家的小孩想要控诉反抗的最佳姿态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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