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特别热。很久没有下雨了,村子西头河里的水都快干了,一头老水牛趴在泥汤似的河沟里,把全身埋进淤泥,只露个脑袋,没精打采地反刍着,似乎是在咀嚼这难熬的炎热。
村子最南边的一排住户只有十来户人家,这大热天的,大都窝在家里不出来,只有最西头的建林家院子里有人在说话,建林的三弟回来了。
建林没有力气起身迎接,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自从检查出了肝癌晚期,他精神就垮了。随着病魔的残酷吞噬,疼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前几天,眼看着不行了,老伴儿按村里习俗,在家里地上铺上稻草,压上木板,做成了地铺,给他换上了寿衣,通知亲近的人来见最后一面。
三个孩子都在服刑,不能回来看他。等了两天,他的三弟建保来了,老伴觉得他这回应该能咽气西去了。可是,建保一到榻前,建林像是回光返照,居然睁开了眼睛,盯着建林。那眼神里似乎是在询问着什么,并急切地渴望着答案。
建保说:“东头的老柴已经在县城火化了,昨天火化的。”
建林等的就是这个,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嘴角竟然露出了笑容,就像刚刚获得了一场斗争的胜利,有点得意的意思。
他这一生,是跟老柴头战斗不止的一生。村里人谁都想不起来,他跟老柴头到底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形成那么大的仇怨,以至于明争暗斗了一生。
这是个两败俱伤的战斗,结局几乎差不多,连两个人得癌症都在同一年。区别是老柴得的是肺癌,建林得的是肝癌。
建林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飞霞最大,儿子飞宇第二,飞航排老三。
飞霞学习成绩好,考上了市师范学校。读师范学校的第二年,突然孩子被学校勒令退学了,原因是飞霞初中蹲了一级,不符合招生录取条件,在学籍上造假,被人举报了。飞霞受到打击去南方打工,去年被抓起来了,说是组织卖淫,又是被人举报的。
飞宇从小就不争气,没少挨揍。唯一让建林欣慰的是,飞宇坚持对老柴家的报复,替建林出气。飞宇在老柴家的猪圈里下了药,一下子毒死了3头猪。在南方打工时,纵火烧了老柴大儿子开的家具厂,判了10年刑。
小儿子飞航,年少无知,不满十八岁就因强奸被收容劳教。可气的是他跟老柴家小女儿搞对象,建林一直反对,孩子就是不听,说那是爱情,父母没权利阻止人家搞对象。结果,硬是被人家搞了个强奸劳教。
三个孩子的帐,建林全部算在老柴的头上,就算是死,建林也要想办法报这个仇。老柴死在了建林的前面,建林几乎是带着胜利的喜悦咽气了。
干旱炎热终究没有挡住狂风暴雨。在建林下葬后第二天,阴云密布,狂风肆虐,暴雨倾盆,这场大雨连续下了两天。
村西头的小河沟已经积满了雨水,老水牛站在岸边吃着刚被雨水救活的小草。河沟西岸和东岸都增加了一座新坟,建林在西边,老柴在东边。
建林的老伴带着家养的黄狗在村头盼望着孩子们回家。她的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一句话:“老柴呀,都是建林的错,我早就不怨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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