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休假去探望婆婆(奶奶)。
她越发老了。脸上沟壑纵横,就如皲裂的老树皮,因为经年不见阳光,脸白得发光,折射出一种病态。一头银发乱糟糟地顶着,还算浓密。已是仲春,她仍然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见到我们,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悲,不像从前,我们去了,脸上便堆满了笑。婆婆大约是认得我们的,母亲问她话,也是有问必答,只是眼光漂浮,不知道游离在何处。房间里散发老年人居住的陈暮之气,电视的声音震天响。陪着她的只有这一台冰冷的电器,没有阳光,没有温度,没有人气。我心里泛起酸楚,如果父亲还在,婆婆的境遇应该不致于此,父亲会陪她说话,带她晒太阳,给她买好吃的。而母亲会依着父亲,把婆婆拾掇得干干净净。
婆婆一如从前,摇摇晃晃地摸索着到厨房,要煮饭给我们吃。冰箱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灶台上的用具陈旧,有些脏污。我把她劝回客厅坐着,看着她嘴不停地嗫嚅,想着是口渴了,便要倒水给她喝。水瓶里有半瓶冰凉的水,不知道是何时烧的。桌上唯一的玻璃杯覆盖着一层油渍,滑腻得让人发呕。我一边用锅烧开水,一边对过那只杯子,洗到水开,方才干净透亮了些。
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
婆婆是个善良的人。在我的记忆中,尽管她对我和妹妹不曾有过过多的关爱,但对于她的公婆却极尽孝道。
曾祖父母都算高寿。曾祖父是个好脾气的老人,不在此赘述。曾祖母是个尖酸刻薄的小脚老太太,有着旧式婆婆的威风和严苛。听母亲讲,她都嫁入了范家,婆婆还经常挨曾祖母的打。爷爷当时在武汉上班,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婆婆操持,两个老人自然也由她照顾。
我上小学前,曾祖母在院中翻晒东西的时候摔了一跤,便再也没有站起来。婆婆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从无怨言。一照顾就是十几年。曾祖母去世的时候,婆婆已是六十多岁了。
然后爷爷患病,照顾他的自然又是婆婆。爷爷去世后,姑姑把婆婆接去和她住了一段时间,但因为生活习惯的差异,相处得很不愉快,特别是表弟,根本无法忍受婆婆的所有,于是姑姑把婆婆送回了老家,独自住在幺叔空置的一套房里,一晃又是十几年。最初的时候,婆婆自己买菜做饭,还时不时去楼下走走,与邻居聊聊天。后来,一个冬夜摔倒就医后,人萎顿了,腿脚也不方便,整天窝在屋子里,对着电视发呆,等着幺叔送来一日三餐,活着的只是胸腔是的那口气。
我倒了开水让婆婆喝,又指着买来的橙糖桃片,让她吃点软糯的东西。她依然面无表情,说自己不喜欢吃,什么都不喜欢。我猜想她已经忘记了我是谁,只知道是个熟悉的人。从前看到母亲、夫君、儿子和我,她总是眉开眼笑的,给她钱,她会推辞,然后开心地收下。我记得念书的时候,每学期省下来的生活费,我都会给她。那时候,她还是个60多岁的老人,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利落,日子尽管过得不咸不谈,但是是开心的,自在的。
父亲在的话,不会让他的老母亲晚景如此凄凉。母亲说,父亲在的时候,总是当着她的面给婆婆一份钱,背着她又给婆婆一份。被她发现了,只是笑。尽管婆婆从前不喜欢母亲,但因了父亲的缘故,母亲对婆婆也从未不好。倒是享受了婆家所有好处的幺婶,至始至终端着城里人的傲娇,仅管直线相距不五百米,却从未探望和照顾过婆婆一次。
我们离开的时候,婆婆呆站在门口,不再如从前一般唤着我的名字,叮嘱我下回再来。是的,她已是一个时日不多的老人,她如中国很多的农村老人一样,被遗弃在一方窄窄的天地里,自生自灭。除了腔子里的那一口气,活着的尊严已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泯灭殆尽。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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