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学过《桃花源记》之后,便一直神往于此。读过《空谷幽兰》,更是对远离尘嚣之境心向往之。红尘嚣嚣沧海沉浮,久居樊笼之中,羡倦鸟归林,慕池鱼故渊。
太久的纷纷扰扰,心神不定,终日烦忧困扰于学习和工作琐事之中,感觉内心的生命能量慢慢消耗殆尽。我想要逃离,想要躲起来。我希望能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在这段日子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人”。
在病房里,时间变得模糊和没有意义,看了日历才知道今天的日期。算来住院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从最初的强烈排斥,到后来的逐渐适应,再到现在的慢慢喜欢——是的,我喜欢这里的环境,无论是物理环境还是人际环境,对我而言都是一次全新的体验。每天早上6:30起床,晚上9:30自然困倦入睡,一日三次的药物都有护士来提醒和规律发放。病区里人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适合休息和静静思考。病区里的人年龄不同,性格相异,但彼此之间都极为友善。无需终日戴着面具做一个逗人开怀的小丑,也不必常带笑容去迎合他人的心情,在这里,我可以做我自己,我就是我自己。无论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无论是微笑的抑或哭泣的,没有人会另眼看待我手臂上的伤疤,更没有人会因为我失落地蜷缩在角落而认为我怪异。一切都那么自然而从容,一切都刚刚好。
我依旧渴望被陪伴。周五的晚上病区格外清静,因为很多患者都请假回家过周末。我因为不愿忍受医院外的嘈杂喧嚣,而选择独自一人留在病房中度日。晚上主治医生来房间里看我,陪我聊天,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喜爱孤独,只是比起众人之欢娱,我更希望拥有伯牙子期般的人际关系,不求甚多,两三足矣。
护士站里有一块小小的白板,每个入院的人都有一颗表示着“外出级别”的“豆子”。红豆表示最高限制级别——禁止外出;黄豆说明在有陪伴的情况下可以外出;而绿豆则表示完全出入自由。住院之初,我被标记了一颗红豆,护士姐姐告诉我,刚住进来的病人,因为尚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需要暂时留在病房,三天以后,如果评估合格,就可以变成黄豆了。不幸的是,我始终没有通过医生的风险评估,在住院一个星期之后,我的外出级别依然是一颗红豆。
身体的自由受限,可是在白天不碰手机的时光里,没有任何人和事的打扰,我觉得内心无比自由。我越来越确定,如果我有机会生活在人烟稀少的深山幽谷,我一定不会觉得空虚乏味。两三挚友的相依,几本好书的陪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足够度过生命中余下的每一天了。
恰逢周末,没有安排任何治疗。我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病房里折星星、写日记,抑或在活动室和护士下棋、看电影、喂鱼。似乎没有了学业和工作,那些在平日里看来“无意义”的事情都重新被赋予意义和价值。无所谓结果,无所谓成就,只是安静地聆听生命流淌在时光里,细嗅荏苒光阴的芬芳味道,就已经能够为身体注入能量了。我在这座世外桃源中宁静度日,感到自己在一点点恢复力量。
可是,作为一个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成年人,我不能没有工作,恰如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不能没有学业一样。学业是孩子的圈套,工作是成人的牢笼。终其一生,我们都在“社会”打造的监狱之中,束缚自己的内心,捆绑自己的生活,面具是必需品,笑容是通行证。待到年老退休之日,却已经失去了最好的青春年华。当别人在夸奖我学习成绩好的时候,我却觉得,我在浪费自己的青春;当别人称赞我找到了一份好工作的时候,我却觉得我在浪费每一秒生命。我所做的一切,从来不为自己,或是为了满足他人的期待,或是为了达到社会的标准。在我这里,“无私奉献”与“英勇牺牲”从来都不是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当我们完全失去了自己,所谓的奉献和牺牲,又有何意义呢?我真希望,我所做的一切是出于爱;可事实上,我做的一切都是源于我的恐惧,或者无奈。
如果什么都不用考虑,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住在这里,远离世事纷争,逃脱红尘束缚。可是,还有太多的人需要我惦念,有太多的事需要我完成,有太多的责任需要我承担。我不可能永远躲避在这片桃花源中,贪婪地享受无尽的温柔。总要离开,总要面对,或许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注定要以痛苦来赎罪。我的生命其实不属于我自己,我只是作为一个机器而存在。机器只有不断工作才有存在的必要,当这台机器不再工作的时候,便失去了利用价值,也就是它报废之日。而我,就是这样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
自由之心只能在世外桃源里实现。于枷锁中生存,才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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