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连载)回首明月落花处23
画眉深浅入时无
梅眉的盛赞于柳伶俐,确实是实至名归的,然而,饶是柳伶俐再能干,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通盘掌握,犹其江家家族里“刺儿头”式的人物。不在柳伶俐眼皮下的事,她不能预料,也不可防范,所以,陈繁荣人生里的各种尴尬就接踵而至,而穷于应付这四个字也就自然产生了,好在江家大部分的亲人是一个阵营的同盟军,倒没有陈繁荣太狼狈的时候。
她和江恒康的订婚宴当日就定下来,就在办外公寿筵的那家酒店,菜式酒水也早就定好,这些完全不用她操心。按习俗必请些客人:繁荣爸爸少年时父母即已亡故,繁荣没有叔伯姑丈的亲戚,只请了同族的两位叔公和族里一同姓的姑姑;繁荣妈妈这边的亲戚又是极亲爱极相熟的几个,完全不费周章的;江春阳和舅舅商量过后,请了繁荣的科主任姜萍两口子,和医院办公室里的两个小领导,作为陪客。江恒康则带着自己的“媒人”,带着礼品,第一次以“准女婿”的身份正式“进见”陈家的所有家长。这种场面对许多男人来说,事前不想象,事后不回味,尽量的把自己的尾巴藏紧点,尽量让自己表现优秀些。好在繁荣家的人事关系简单,江春阳在这圈人中还有三分薄面,没有几个人为难他。陈家亲戚犹其是舅舅,矛头在媒人身上。江恒康聪明,听江春阳的话,把自己的老大推出来做这个媒人。两边都是“官油子”,棋逢敌手,气氛不上来也不行。江恒康又乐得自在地应付过这个过场。
中午陈家的饭局罢后,依习俗江恒康得带着陈繁荣回江家去。江春阳早就安排好了行程,预先安排好的司机带着车按时候在酒店外。江恒康跟陈家一众亲人辞行过,即带着陈繁荣驱车往家里赶。
陈繁荣原以为,她在江家的过场,也如江恒康在她的地盘上的过场这般轻松,拎着自己的小手袋跟着江恒康上了车,及到江家的小院里,看见江家客厅里那一群人时,始知这阵状完全不是自己的想象。
江家当时住的,也是自建的前庭后院的小楼房,院子里花草繁茂,可与外公的小院子媲美。冬天天黑的早,到江家的时候天已擦黑。柳伶俐把陈繁荣迎到客厅,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陈繁荣行李都没来得及放下,跟着江春阳和柳伶俐就认了一圈人:亲戚、朋友、同僚、下属、叔公、伯父、婶娘、张叔、王姨……繁荣跟在柳伶俐身后,始知自己面部肌肉功能的强大,嘴扬着,笑挂着,还得不停点头问好;同时繁荣又觉得自己如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般,摆在那里,候着一群各揣心思的看客点评。认完一圈人,江恒康把陈繁荣送到楼上房间里,摸摸她的脸,又握起她的手,
“冷的吧,我给你先暖暖”
“有点累呢。”
脸上不用装笑容,寥落就侵上眉眼间,加上倦怠,江恒康看眼前人竟是如此楚楚可怜的了。他倒了一杯热茶水送到这个可人儿手上,软声宽慰,
“从你进门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不用拘谨,楼下客人,我跟爸妈自会打发,不用怕。”
陈繁荣闻言从氤氲的热气里抬起眼,冲着江恒康展露了一个惯常的笑,
“那些人我都不熟悉,我怕失礼,丢你家的颜面。”
“不是还有我吗!”
这是个陌生的家,有一群陌生人,不仅不能跟以前一样置之不理,还得藏起自己的不乐意,好生应付!这是她人生的新一站,繁荣骇然的是自己是穷于应对!
她沉默不语独坐的身影总带着明显的寂寥,江恒康在她身边坐下,把她圈在怀里,耳鬓厮磨温存的情意或许可以让她放松些,
“不是说明天中午才请客的吗,客厅那些人……?”
“大伯他们是至亲,其他那几个是爸妈的挚交,知道咱家准媳妇过门,赶来给你接风的。”江恒康敏感地捕捉住陈繁荣蹙起的眉头,放弃解释,转为安慰,
“烦啦,还是怕自己应付不过来?”
“我第一次应付这样的场面……”
“就是跟几个人说说客套话而已,比你的任何一台手术都简单啦!过了明天,以后也没太多接触的机会,就当在班上处理病人跟病人家属呗。”
繁荣真被他说的放松些,终于展颜。江恒康牵起她往楼下来,他们俩是这两天的主角呢。
饭桌上已经满当当的一桌菜了,江恒康带着陈繁荣,跟客厅里的一众人招呼过,两个人一起到厨房来。柳伶俐还在灶台前忙活着,还有几个女客在帮忙。陈繁荣对每张转过来的脸微笑,点头招呼,走到柳伶俐身边,压着拘谨唤了声,“柳阿姨”
柳伶俐回头笑笑,关照繁荣站到空阔处,手上的活始终没能停下来,带着繁荣跟大家一起话家常。水池边,一个正刷碗的女客抬起头来认真打量着陈繁荣,繁荣不得已,迎着女客的目光礼节微笑,女客也一脸的笑,望向柳伶俐,话锋就从家常转过正题,
“柳伶俐,儿媳妇长得还真漂亮,怪不得江恒康喜欢。可是不都订婚了吗,怎么还喊你阿姨啊,不该改口啊?”
繁荣低着头,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柳伶俐不急不躁地开口,
“咱们的正式订婚是明天,二姐不要记错了。再说了,人家孩子才见我几次,就让她改口喊我妈妈?她迟早得喊我妈妈的,是不是,我不着急,二姐,你也别急。”
那女客倒不再纠葛这件事,反而一脸讨好地望向柳伶俐,
“我是看她年轻,我来提醒她,好过你这个准婆婆自己提醒啊。”
柳伶俐还是温和地笑着,却把头转过来,
“江恒康,厨房油烟大;一会儿就吃饭了,你跟繁荣回客厅去吧。”
繁荣闻言如蒙大赦,跟着江恒康走出来,却站在院子里,拽住江恒康不肯回客厅里了。江恒康知她心思,也不强求,带了她往避风也稍避人的后墙根来,
“还是屋子里暖和,回屋里去吧。”
“也差不多,……好过客厅里那么多人看着呢。”
因是在家里,陈繁荣围巾和手套都没带出来,她又天生怕冷,这样的冬夜,实在冻得够呛,可是回屋又是另一种尴尬!江恒康解开自己的大衣,直接把陈繁荣装在自己胸前。两个人依偎成这般还是第一次。江恒康的怀抱里如此的温暖,江恒康胸腔里的跃动就在她耳边,这样的时刻,陈繁荣是相信有天荒地老这个说法的,贴着江恒康一动不敢动。江恒康低了脸来寻怀里人的脸,初时只觉她的小脸,犹其耳垂都冰冰凉凉的,却只一瞬间,那个小耳垂腾地火热起来,而贴在胸口的人儿却更安静了。知她羞涩又紧张,自己更是忍耐不住要做出些更亲昵的动作来。陈繁荣心里大惧,可被禁锢在他的怀里哪里动弹得了,只低低央告一声“不要”,身子往下缩去。
江恒康重新抱住娇小的她,“繁荣,不要跑,我们相互温暖。”
“我跟冰块一样,如何温暖你?”
“你在我身边就是温暖啊。”江恒康拥紧她,“只要你在,就有温暖。”
繁荣乖驯地贴在江恒康胸前,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凄清的冬夜里,相互依偎,守着小情侣间的一点温馨和浪漫。
柳伶俐呼唤江恒康的声音把两个人唤回现实来。灯火通明的大客厅里,一众人等着他俩来落座。江家今天的客人不少,柳伶俐招呼繁荣在自己的下首坐下,江恒康则坐在江春阳的下首,其他来客各自坐下。江春阳举杯致辞,
“今天繁荣第一次回来,本是家事,不想大家热情,赶来为她接风。感谢诸位盛意!江春阳携家人,敬大家一杯,我们同喜同乐。”
柳伶俐带着陈繁荣、江恒康一起站起来,端起杯子向座中人致意,座中来客也举起杯子回应,气氛甚是融洽,
“进门还不过两个小时呢,东门西户都拎不清,连‘妈妈’都不开口叫一句,怎么就成一家人了?有点好笑。”
繁荣刚坐下,这话就进了耳朵,抬眼看,却正是在厨房里跟她说话的那位女客,轻蔑而意味深长的笑容。繁荣相信不是自己一个人难堪,因为桌面突然就安静了。来客大多发愣,江春阳盯着说话的人笑一句,
“二姐,你虽然嫁出去,但还是江家人,我们还是一家人呢。今天的菜,还是你跟柳伶俐一起烧的,辛苦你了,我敬你一杯。”
来客有太多的机灵人,其中一个,也跟着江春阳举起杯子,
“二姑也是长辈,大老远地赶来不说,又帮着嫂子在厨房里忙了一下午,劳苦功高!我们该敬你一杯酒;再说,今天新人进门,是我们大家的欢喜事,更要多喝一杯,来!来!来,大家举杯,一起喝一杯。”
桌上人又都重新拾起了欢笑声,溢美之词中,那句话也就不存在了。江春阳放下酒杯与江恒康耳语一句,江恒康离席,到院中打了通电话又回来,大家继续喝酒。
好象许多的难堪都是第一次。
从进门到现在,繁荣已经连续两次,被一个人,用相同的事情来嘲讽,当听不见吗?这女客摆明了在针对她;可是看状况,还不是解释或道歉能解决的。她不过依礼跟江恒康到江家见客而已,才刚开始,怎么就能碰到这种难堪呢?她心里甚是不解,面上自然僵硬起来。柳伶俐如何不知道陈繁荣的难堪,只是客人面前,她更不好跟这个刚进门的姑娘说什么,只在桌子底下握紧繁荣的手,用一脸温和的笑和眼神示意繁荣不要在意。繁荣明白自己这会儿不可能离席的,想起柳伶俐告诉自己的:既然必须要做,就做到最好的理论来,压住自己的泪意,挂出一脸坦然的笑意,端腰坐直,一次次举起杯子,向坐中客人重复着自己的谢意。
院子里响起摩托车的声间,一个较江恒康年长些的男人进来,口里喊着“二叔、二婶”,又逐个跟坐中的江姓人打过招呼。
江恒康离席,递给来者一支烟,笑道,“三哥,你今天怎么没来?”
“家里一堆事,再者我爸说,你订婚,他来才显得郑重。”
江恒康拿过一酒杯,满满斟上,送到他三哥手上,
“既然来了,喝杯酒暖暖胃,再帮弟弟我,跟在坐的亲戚朋友敬杯酒吧。”
三哥是个极豪爽的人,满满三杯酒,第一杯酒,敬了他的二叔二婶和新客陈繁荣,第二杯酒,敬席上江姓的长者,第三杯酒,敬了江春阳的同僚。杯杯酒到杯干,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放下杯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二姑又发话了,
“老三,你不跟着你爸一起来,这会儿来干吗来了?”
“二姑,我这会儿还是为你家的事来的呢,您要不问,二叔家这么多客人,我还不好开口。学校张老师,电话打到我妈那里,说小伟又逃课上网吧玩去了,让家长去找回来,要想再送回学校去呢,得家长亲自送到老师办公室去!我妈知道你在二叔家里吃饭,就来问问你,你要不要去找小伟?还有,我妈还让我跟你说句话,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跟张老师又讨了个人情,小伟再这样,可是谁也不会再管了。”
坐上的二姑脸色铁青,只拿眼瞪着老三,
“二姑,我真不是要扫你的兴的,我妈让我来我不能不来啊,话我也带到了,你要是不想去找小伟,我就先回去,你继续吃饭就是了。”
说过,也不看那二姑,跟江春阳辞过就往外走。江家大伯催二姑,“春丽,小伟再怎么不成器也得先找回来啊,你这做娘不去,难道真让你嫂子去找吗?”
二姑江春丽实在也坐不下去,气哼哼地离了席,追着老三出去了。江春阳和柳伶俐眼见她离开,并不挽留;江恒康一直跟着他三哥,眼见二姑出来,客套一声也转回来。一众宾朋,并不需要江春阳招呼,极默契地又闹开了。陈繁荣冷眼看着,揣想二姑这样不情不愿离开的内幕,心里不是滋味,可她又不能想更多,只盼这筵席早点结束,她可以早点离开。
柳伶俐知道陈繁荣有心事,又发觉她的手一直冰凉,跟坐中人道歉过,带陈繁荣回房休息。拐过楼梯口,客厅里的喧闹已经看不见了,繁荣站下,低了头低声跟柳伶俐道歉,
“阿姨,对不起。”
柳伶俐并不说话,只是笑着摇摇头,带了陈繁荣往房间来。续杯热水递到繁荣手上,又捏了捏床上的被褥,
“外婆跟我说过,你自小怕冷,你这手一直凉冰冰的,很冷吧。这是家里最厚的褥子,估计还是不够,得再拿张厚毯子来。”
见陈繁荣一直低了头不说话,挨着陈繁荣坐下
“繁荣,进了这个门,这里也就是你的家,不要紧张。
“二姑是江家所有人的麻烦,她不只是夫家境况不好,孩子还叛逆,她自己吧……江家任何人家里办事,她都要挑点事出来。但都是一家人,也没法计较。今天没请她,是她自己撞来的。她之前又张罗着,把她家的一个亲戚介绍给江恒康,江叔叔直接回绝了,她心里本身就有气。江恒康今天带了你回来,又没有正式请她,依她的脾气,不挑点事出来她就不是那个江春丽了。所以,她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更不要怪责自己;也不管江叔叔怎么打发她,都不会是你的错。”
“阿姨,我不是生二姑的气,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合适,怕在人前失礼,惹人笑话。”
“繁荣,我也是做姑娘过来的,江叔叔第一次带我到江家的时候,我更是手足无措。没关系的,你做的已经够好了,就算真有礼数不周的时候,首先我跟江叔叔不计较,就不会有其他人说话。你要相信,在这个家里,我跟江叔对你的爱护跟你爸妈是一样的。
柳伶俐站起身来,轻轻摸过繁荣的头发,梦境里般轻叹口气,
“真好,那个小小姑娘长成大人了。”随即又醒过神来般笑起来,
“繁荣,不要多想啦,二楼的卫生间我都收拾好了,牙刷毛巾都摆在里面,睡衣我给你拿出来,一会儿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吧。”
陈繁荣送了柳伶俐下楼,捧着茶杯一个人在房间转悠,回想着柳伶俐的一翻话,始觉自己的心稍安定些。本想给家里打个电话,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又作罢。
江恒康抱了张被子进来,还带着个灌满的热水袋。把被子铺好,电热毯安好,收拾好,
“天冷,你早些洗漱睡吧,睡暖了要记得关电热毯。我还得回客厅,帮我爸招呼那几个没有走的客人。”临出门了,又凑回繁荣耳边,
“我晚上不再上楼来了的了。”
繁荣口里含着水,含糊地应着
“你晚上不怕?”
“我又不信鬼神,怕什么啊?”
繁荣话落就反应过来,触及江恒康不怀好意的笑脸,自己脸腾腾地烧起来,不知道如何回应江恒康这别有用心的问题了。
“哎,你放心好啦,我没我自己说的那般无耻了,再说了,我晚上就是要过来,也不是要装神弄鬼的吓唬你的……我就看你没一点要留我陪你的意思,才逗逗你。”
“好啦,快做你的事去吧,我要睡啦。”陈繁荣噘起嘴哄江恒康走。
“明天要稍早些起床哦”
“要多早么?”
“没什么,我妈让我早点带你出去,到中午吃饭的时间直接去酒店。避开那些客人。”
“可以这样啊?”陈繁荣听到这里有点小惊喜,
“我妈刚刚跟我说的,家里的客人她自会应付。”
两个人,相视会心而笑,江恒康恋恋不舍地跟繁荣道过晚安后自去了。
卫生间里,繁荣打开花洒,温暖的感觉包裹着她,一天的寒气尽散。无论如何,柳阿姨挺好的,江恒康很照顾她,这感觉,挺好。她心里这样想着,躲在温暖的水帘里,不自禁地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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