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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选红萝卜肯定是因为它颜色好看。”
“你这么确信？要打赌吗？” 琴子扯下被围巾挡住的嘴，双手叉腰，皱着眉头瞪着大眼争辩。
尚志至今记得那个场景，在冰冷萧瑟的街头，两个异乡过年的落寞之人，在菜市场剩下尚未关门的寥寥几个档口，从陈设不多几件萎蔫的青菜蔬果中挑拣，想要好好做顿饭。
屋檐外是飞舞的雪，雪朵儿在蒙蒙天空中四下飘散，好似拼命挣脱地心引力，它们搭在路人肩头发梢，像一个个调皮的精灵。
叉着腰的琴子，露出沙漏般的身体线条，白皙的脸在粉色围巾衬托下显得娇嫩润泽，两道平眉斜插在一双天生莹光闪烁的大眼睛上，几朵雪花落在她毛绒绒的帽毡上，似乎想加入她的阵容。
这种挑衅激发了男人的征服欲，但尚志不想回击，他笑着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这样的赌局有什么意义呢，只会平添苦恼。
琴子转而又低下头轻声嘀咕：“白萝卜就白萝卜，只要你喜欢。其实我想吃红萝卜是因为那种粉粉的感觉，让我觉得温暖。”
在遇见尚志之前，琴子一直在抢票，一起前来实习的室友已经走了，她因为没有车票迟迟没能回家。
当她遇见尚志，和他一起度过几天后，必然要回家和父母一起过年的决心就不复存在了。她喜欢尚志这种温和成熟的男人，可她又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沉默寡言心绪平静，与她那颗热烈的心始终无法契合。
南方城市的雪很少见，今年这忽如其来的大雪让人不禁怀念起家乡来，从未在外过春节的琴子，此刻因为眼前人心事重重心不在焉而感到不安。
想起俩人初次碰面的场景，她似乎觉得是自己过于主动了，以至陷入这种莫可明辨的感情泥潭中。
二、
清晨的屋外仍是灰蒙蒙一片，凛冽空气从窗户缝隙中钻了进来，睡意全无的尚志翻身起床将音响打开，音乐让人清醒，却使小屋更显空荡落寞。
洗漱台镜子里胡茬乱发的男人让他很不满意，跑进浴室着实清洗了一番，然后慢条斯理像女人一样将自己五官前所未有地整理了一遍，每日奔忙的尚志已经到了开始讲究的年龄。这一天有很多事情要做，清洗脏衣服，整理房间，缝补袖扣，更换几个灯泡，整理一年下来没来得及梳理的工作问题和来年计划，之后还要外出采购过年物资。
因公司年终利润不尽人意，尚志过年返乡意愿全无，作为管理者独自一人留下值班。虽然对单身男人的异乡生活习以为常，但当关门声回响在空荡的公寓楼中，形单影只地漫步在如同无人之境的空旷园区时仍感到了深深的孤独。
他从未想过吃饭会成为难题，时至年关，几乎所有店铺都关门了，甚至连泡面都没来得及储备。当他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提着大袋零食从身边经过，已经全然顾不得颜面。
“你好，请问零食是哪儿买的？”
“咦，叶总，您怎么还在这里？”女孩解下围巾露出一张纯净的脸，尚志认出她是隔壁网络公司的管培生。
“哦，留下来值班了，你呢，没回家吗？”尚志微皱着眉头，想逃避类似问题。
“没买到回程票，”女孩吐着雾气，睁着大眼：“叶总哪的人？
”“星城。”
“呃，这么巧，我叫琴子，”琴子对这不可思议的缘分感到惊讶，她是星城毕业的，在和大学室友一起来到南方这座城市实习，不想就真的上岗了：“怎么会来这里呢，在星城不好吗？”
“往事不堪回首啊，”尚志低下了头，因失败而逃到南方，是他不愿提及的往事。
“啊”，琴子扬起头，对眼前这位始终有淡淡哀愁掩面的俊秀男人有了一些同情: “一定很无奈吧，再也没有比星城更美的城市了。”
三、
“要去我们宿舍参观一下吗，反正你也没什么事要忙，”在街边面馆一起用完中饭，看着陪她一起到火车站排队买票未果的尚志，琴子嘴里蹦出的话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从没这么主动过。
但她着实只想关心一下他，这个隔壁销售公司的合伙人，居然是一个流浪异乡的单身男人，好多天都没吃到一口像样饭菜。客居异乡同病相连，使俩人因身份级别形成的距离感消失了。
女生们的宿舍收拾得干净整洁，一面贴着自制水彩画墙下的鱼缸里，有几条可爱小鱼。
“黑的叫男爵、白的叫胖胖，这一条呢，叫小春，”琴子一边喂食一边问尚志喜不喜欢宫崎骏，说如果看漫画的话一定知道这三个名字的来头。
“连环画算不算漫画？”他当然也看漫画，此刻想活跃一下氛围。
“大叔！”年龄没有构成代沟，反而让琴子平添一些天然好感，大概从未远离父母生活，此刻有了切实的安全感：“如果你想蹭饭的话，就陪我一起再看一遍吧。”
看过无数遍的琴子整个过程都在介绍剧情，虽然没看懂故事要表达的意思，尚志却被她的热忱所感染，温暖感油然而生。
过去的他因为身居要职被人追捧，在单位大手大脚花销，颐指气使对人，几乎变成毫无谦卑心的傲慢之人。遭遇失败后创业这两年，他痛改前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认真对待每个困难，谨慎处理每件小事，在竭诚服务于顾客的过程中。早已把自己放到最低的位置，不再奢求得到别人帮助的他，此时此刻因为眼前这个紧挨在身边的女孩的收留，倍感珍惜和感动，一时间，似乎连取了动漫角色名字的小鱼也变得鲜活起来。
四、
除夕前的几天，天气十分寒冷，尚志除了独自深夜思考公司来年的营销计划，就陪小颖去车站排队买票，然后一同回她宿舍看剧。藉此，他短暂的告别了空虚，并因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光怪陆离的性格而对生活重新有了期许，他甚至试图从她身上理解管理年轻人的方法，在相处的过程中自觉受益良多。
琴子最终没有买到票，其实如果她执意要回家，找黄牛拿票也不成问题。
除夕之夜，一个小火锅将俩人围成的小桌渲染得简单温馨，琴子做的家乡菜味道鲜美，配上红酒，让他倍感满足。
“你可以不用回去的，”琴子脸颊泛红，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感到羞赧，她紧紧地注视着尚志的脸。
好久没能饱餐一顿的尚志还没放下筷子，却已经感到眼前人炙热目光，短暂几秒思考，他决心坦然面对。琴子的眼眸如溪地珍珠般熠熠生辉，令人沉醉，那几欲喷薄而出的爱意让他忽然意识到了危险。
经历多番爱情和事业而心智成熟的尚志，对一个年轻女孩的爱意流露觉察明晰，只要他愿意，今晚可以发生孤身男女之间所自然发生的一切。
但她的心，他无法回应。
他正在事业拼搏的关键节点，也不能确认自己的心能否接纳一份新的情意，如果无法对这段感情负责，接纳就是一种错误，将造成伤害。
即使此刻必须克服开始膨胀的欲望，他仍礼貌地选择了拒绝。
“真的吗，但我怕无法抵抗你的魅力，”他掏出烟抽了起来，希望可以恶化一下自己的形象。
自此之后，尚志找琴子的时间便少了很多，虽然琴子也会主动登门造访，但他会以春节很快过去，要筹备新年开工的事将共处的时间缩短。
五、
“如果我不指望结果，也不需要你负责，你能主动一些吗？”琴子挽住尚志的手，扬起头问。
和风旭日的天气，禾雀花挂满枝头，浓郁的花香弥漫在这个莺飞蝶舞的恋爱季节里。
自新年开工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相会。
春节未过，厂家的任务和货源同期抵达，尚志带着公司上下各司其职忙碌起来，但销售门庭冷落毫无起色，他背负巨大的压力没有再关注感情私事，一直在寻找市场推广的突破口。将公司上半年的推广预算全部用完业绩才稍有起色，一季度勉强达到厂方要求的销量。
松了一口气的尚志，和琴子一起到户外踏青，面对琴子的质问，他惊诧不已。
原来感情会自然发酵。
始终保持距离的尚志认为琴子会明白这其中道理。琴子却忽略了这些细节，眼中只有这个男人的温文儒雅与亲切持重，以及对事业的追求，这使她愈加仰慕，觉得他真的是因为工作忙碌而疏于与她相会，她甘愿耐心等待。
应该如何正确的提醒她呢，他能袒露自己的心迹吗？如果明确拒绝，那现在与她出来相会又是出于怎样的动机？纯粹的朋友往来吗？不可能的，他对眼前的女孩有一种依恋，也许是感情空白的补缺，或者是成年男人对生理需求的储备，又或者只是那种征服欲在作祟？
他应该明确拒绝交往！
“不能！”尚志认真的回答。
“哼！”琴子却毫不在意：“那你别想我再做饭给你吃。”
六、
二季度的销售又开始下滑，品牌力没有上去，厂方对于市场的乐观估计导致产能过剩，库存压力越来越大，公司管理层重新变得心急如焚，依靠日趋减少的自然客流订单，简直杯水车薪。悲惨的业绩让大家各怀心事，语言上多有不和，公司管理层例会变得言辞激烈，各据一词。作为公司营销负责人，尚志的压力最大，费用超支不说，半年来所有营销策略无一见效。
半年过去，召开年中总结时，难看的财务数据终于让投资人大发雷霆，部门经理被逐一痛批，他背着压力开始裁员，惨不忍睹的业绩，让他整个人变得冷淡极了。
“每次好心给你做吃的，你却浪费！”看着日渐消瘦的尚志，琴子特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送到了他的宿舍，加班晚归的尚志才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那你不要做，我不需要！”炎夏的夜让人更觉烦闷，尚志的话彻底伤害了琴子。
她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收拾干净安静的离开了。
泪水终于不争气的滑落，琴子关上门，靠在墙边哭了，屋内的尚志听见那哭声却没有开门将她安慰。
七、
下半年，藉由市场的需求猛增，搭上政府采购风口的尚志，终于打了一个翻身仗。
整日忙碌的日子过得太快了，转眼又到了四季度末，完成了全年任务的销售公司全员举行了盛大的派对。
聚会结束后的尚志，忽然发现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到琴子，他深感愧疚，联系未果便只身前往园区住宿楼，敲开了那张久未造访的门。
“叶总？”开门的女孩惊讶地看着她，旋即敞着门将来人晾在一边自己进去了，琴子的室友他见过两次，从来都没有搭过话。
“琴子在吗？”他走进屋内，水彩画的墙壁已经被刷白，鱼缸也不见了。
“琴子不在，”女孩没有好脸色，似乎被打搅了。
尚志觉得尴尬，准备离开。
“等一下，”女孩从床头摸出一封信递了过来：“她整日以泪洗面，最后做了正确的选择。”
待女孩关了门，尚志拆开信，是琴子淡淡清秀的字迹：
“今天，我埋掉了小胖，他们三条小鱼在过去的几个月陆续死掉了，我把它们埋在宿舍楼前的花坛里了。是你不要我了，我像它们一样了。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了。”
尚志痛苦的闭上眼，仿佛看见琴子一个人在花坛边发呆，在怀念那些小鱼，为自己惋惜。他似乎能看见琴子在车站流连，立在那里不愿上车，缓缓回头看他。他知道她在等什么，大概仅仅是需要一个告别的拥抱。
他连琴子的真实姓名都没曾问过，也不知道她回了哪个城市，他弄丢了陪伴自己最艰难时期的唯一温暖，忽然觉得世界变得荒凉一片，这个冬季不像去年那般冷，他却感到异常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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