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侵删
第三十六章 三月的天
灾难是在三月初四晚上来的，那时，整个村庄沉浸在梦乡里。
每年的三月三，都是晴空万里。今年也不例外。蓝天像新织的蓝丝绸做成的大风筝，轻轻的，柔柔的，迎着微风在头顶张开，大团大团的白牡丹在上面绽放。太阳在牡丹园里一边走，一边瞧着人世间的繁华与喧嚣。
三月三，是老虎镇上最热闹的庙会，也是一个重大的日子，至少在山白等老猎人眼里是这样的。
一大早，山白像往年那样从村东走到村西，带领全村猎人祭拜山神，希望新的一年风调雨顺，野味肥美山果多。
今年跟在爷爷身后的，只有九个很老的猎人。山楠看着他们扛着处理好的猎物和酒往山上赶。
今年上山的猎人真少啊，没上工的人是不是着急去山下赶庙会？山楠坐在他的大秋千上想。
不上工的村民带着儿女踢踢踏踏从柴门外边走过去。他们谈论着大河，谈论着他们未结的工钱。
“大河什么时候才化完？今年有点晚。”
“山顶上的冰盖厚着呢，拿斧头都砸不开。等大河解冻要等到什么时候？”
“是呀，原想着马上结算工钱，春节发的那一点我买了一条金项链。”
“谁不是呢？今天花完就没钱了。”
山楠想起奶奶也买了金耳环、金镯子，站在太阳底下金灿灿的，晃人眼。
又一群人走过门口。是迎春一家人和邻居们。几个大人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热热闹闹的走过去。
“山楠，去镇上玩吗？”迎春从稀疏的柴门木板缝里喊。
“我不买东西，不想去。”
“不想去看看？以后别后悔呀。”
山楠跟着爸爸妈妈去过一次，真的很热闹。那是他见过最大最热闹的集市，卖小吃的，卖皮毛的、卖猎物的，还有衣服鞋袜图画书，什么都有。
山楠心动了，他关好门窗，拉开柴门，和迎春跑着赶上前面的队伍。
村里没了动物的骚扰，邻家的木板墙已拆掉，一孔孔菱形栅栏上，蔷薇藤有了一丝润绿。
小路边上的一排松柏经过严冬的考验，墨绿的枝叶越发青翠，枝梢上伸出一簇簇浅绿的嫩叶。
村口的几棵树，树皮纹理开始泛青，枝枝杈杈上结着鲜嫩的叶骨朵。
站在黑熊岭上眺望，戴着雪帽的远山在天边起起伏伏，波浪一样美丽。映着蓝天白云的大河在小镇上绕出一个优美的孤线，无声无息地穿过巨大的绿绒地毯，向东奔流。
“快点，山楠！”迎春蹦蹦跳跳地追着前面的孩子们，回头喊一声，又向前跑起来。
山楠走在最后边，从村口沿着石头坡往下一直走。
山路如同一条细细的带子，在山腰上绕了一圈又一圈。队伍也变得细细的。
山坡上的树木一改冬日灰蒙蒙的面貌，脸上充满生机。
小草小花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细细瘦瘦的，沿着小路点缀在两旁。
越往下走，绿色越浓。树皮青了，树叶展开了，山坡上的草更多更粗壮。
山脚下绿油油的庄稼和明艳的油菜花把小镇装扮得像一幅画。
迎春她哥爬上一块大石，举着一根剥得光溜溜的白枝条，大声喊道，“伙伴们，跟我冲啊！”然后跳下石头，跃过一个个障碍，冲到最前面。其他的孩子们也跟着一蹦一跳地跃过一块块大石头，喊着最响亮的口号。
迎春跟着跳一会儿就不跳了，她的目光在她哥手里那根光溜溜的“宝剑”上滑来滑去。
“哥，咱俩换换，你要我的，我要你的。”迎春嫌她的青枝不好看，伸手就夺。
“折一根杨树枝，拧掉树皮……不给你，这是我的宝剑……”迎春她哥把右手举得高高的，迎春用力拉扯他的衣袖。
“嘀哩哩，嘀哩哩……”山楠不喜欢那样疯跑，他怕衣服鞋子磨坏了，妈妈又要花时间帮他缝，那样的话，妈妈会累坏的。他采一枚细长的草叶，放在嘴边吹。
“山楠，教教我怎么吹？”迎春听见声音，放开她哥，冲他做个鬼脸，“小气鬼，我才不和你抢着玩。”
“谁稀罕和不讲理的妹妹玩！”她哥皱着鼻子伸长舌头还她一个鬼脸，扭头又当英雄去了。
“很好吹，你试试。”山楠弯腰又采一片叶子，递给迎春说。
迎春学着山楠的模样，两手轻轻捏住叶片，紧绷着嘴巴吹起来。
“滴哩哩，滴哩哩……我也会吹咯！”迎春故意追着她哥喊。
“你们听，唱大戏呐。”迎春她哥突然站住，跟在他后边的迎春一头撞在他背上。
“真热闹！我都闻见煎肉包的香味啦！”迎春呼哧呼哧吸着鼻子，“还有还有，甜甜的烤红薯。”
“今天好吃的多着呢，你把零花钱给我点，我的宝剑给你玩会儿。”
“妈妈给的零花钱一样多，为什么要再给你点？”
“你难道不想玩宝剑吗？”
“山楠会帮我做的。”
“哼！”迎春她哥生气地瞪了山楠一眼。
“别理他，山楠。”
山楠跟着最后边，默默地吹着草叶。这是爸爸教他的。他在浅水河边捕鱼捕累时，通常会靠着大山杨，揪一片草叶吹上半天。
他四岁那年，爸爸还没有失踪，三月三那天，他和全村的猎人早早地扛着大量的猎物和山果，还有大坛大坛的果酒跟着爷爷上山祭拜山神。拜完山神，他会匆匆忙忙跑回家，背起山楠往老虎镇上赶。
爸爸的腿长长的，步子又稳又大，妈妈在后面笑着喊，“慢点慢点，山路石头多，别摔着。”
爸爸是黑熊岭最出色的猎人，什么样的山路没走过？他才不怕这几块小石头呢。
如果爸爸今天也在，还有人对我哼鼻子吗？哼，肯定不会！
卖家禽动物和农具的，他们把商品晒在山路底端的一片原野上，几个大人暂时用不到这些东西，孩子们更不感兴趣，一群人径直穿过原野，来到街上。
街还是一样的街，顺着山脚，是一条东西向的宽土路。路两边散布着几家商店。每到周末或三月三，这条冷清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皮毛摊或成堆成堆的猎物小山，延伸到二里外。
街上熙熙攘攘，人挤着人，人推着人，有赶着驯鹿走来的，有挎着新买的篮子回去的，挤到路中央遇到卖五香酱雪兔的，会停下来看一看，卖家麻利地提刀切下薄薄的一片递过去，“你尝尝，好吃不贵，香着呢。”有人买也有人尝完继续随着人流往前挤。
遇到相熟的人，他们隔着人流大声打着招呼。有的挤着挤着抬起头，看见熟识的人，连忙递上一根烟草，对方接了夹在耳朵上。
大人们走走停停，对地摊上的皮毛品头论足，偶尔掂起看一看，估算着价格。一群孩子早已挤到丁字路口那里，翻翻怪味豆，摸摸泡泡枪，男孩爱看弹弓、汽枪，女孩专挑发卡、精致的小玩具。
丁字路是南北向的一条路，平日里路东只有一家服装店，一家农具店，路西是一个小诊所，都挤在路口处。
到了周末或三月三，这里是玩具和小吃一条街。炸鸡、香辣小鱼干、大肉包、豆沙包、炒粉、炒面……小吃的香味从一个个小帐篷里窜出来，直扑人的鼻孔。
山外的水果，黄的黄，红的红，一筐筐摆在路边上，散发着诱人的果香。
上一次，他哭着要吃的要玩的，把爸爸妈妈折腾得一脸疲惫。现在想想，那时候真不懂事啊！
唱大戏的咿咿呀呀，唱的什么听不清楚。“爸爸，他们在喊什么？”
“他们在唱大戏！”
“唱大戏是什么？”
“来，坐爸爸肩上看看就知道了。”妈妈抱起他，举得高高的。
“看见了吗？他们的衣裳好看吗？”
“看见啦！他们穿的真好看！”
往事历历在目，山楠站在人群外缘想念爸爸。
大人们忙着挑挑拣拣，孩子们慌着买自己喜欢的小商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笑。
买不买东西有什么关系呢？单是逛逛看看，晒晒太阳，心里都是美的。
山楠看见街角有一个简易木板小床，上面摆着许多图画书。他打算在这里等迎春他们买完东西再一同回去。
《哪吒闹海》《三打白骨精》《熊出没》《猫和老鼠》……山楠蹲在街边，一页一页看得很认真。拥挤的人流蹭着他的后背，各种各样的叫买声此起彼伏，这些都丝毫不影响他看书。
天气是下午变的。不知什么时候，蓝天风筝和白云牡丹都不见了，书摊上的人影也不见了。山楠抬起头，看见整个天空一片灰白。
“怎么变天了？”
“谁知道呢？只要不下雨，我就摆到天黑再收。”
两个相邻的小摊主抽着香烟聊着天，山楠心里焦急地等着迎春他们一群人，又希望他们晚点回来，这样可以多看两本书。
“嘿！小孩，认字吗？挑了半天，怎么不买呀？”
“我还没上学，等认字了一定来买。”
“这孩子！到这边来看吧，没人挤你。”山楠拿着书，从卖皮毛的摊边跨过去，蹲在书摊旁继续看，想把这些精美的图画都记住，回家再慢慢画出来。
“哎，山楠，找你半天啦，回家不？”迎春从人缝里挤到书摊前问。
“回家！你们不逛了？”
“吃饱了也玩够了，不想逛了。我妈说可能会下雨，咱们快点走吧！”
山楠跟小摊主告别后，跨过皮毛摊，和迎春他们一起往回赶。
图片来自网络 侵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