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女士在今年变得喜怒无常。
比如说她经常会觉得自己的家里非常不干净,于是她会在早上在中午在晚上围着那条碎花小围裙,用力地打扫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再比如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马女士变得唠叨了起来,她经常在打扫卫生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开始嘀咕,嘀咕的话题经常从自己的身体状况再到房间的整洁状况最后永远都会落到我的脑袋上。
她经常是双手一叉腰,两眼一瞪。气势做足之后便开始冲我抱怨。
“这么大个人了!自己房间的卫生都不知道打扫一下!你瞧瞧你这狗窝!”
“躺躺躺!一天到晚躺在家里!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年纪不小了,怎么这么懒?以后哪个女的嫁给你了怕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每次都很无辜。因为这种没来由的怒火经常让我陷入一种虚无的郁闷之中。马女士这一车轱辘话让我无语,而且我还不能反抗。因为第一,马女士说的都是对的。第二,马女士更年期了。
关于马女士进入到更年期这件事情还是我那个经常出去打牌,每天吃完饭就不见踪影的父亲告诉我的。因为在这段时间,他和我一样苦,经常在吃饭时在休息时在看电视时受到马女士的无差别攻击。
每次马女士絮絮叨叨的时候,我总是和父亲对视一眼,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这可能是我和父亲二十几年来关系最为和谐的一段时间了。想到这里,有可能还需要向马女士表达一下谢意。
再说回马女士。为了我和父亲以后的美好生活,我觉得我也必须好好理解一下“更年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于是,我还特别有仪式感的跑进父亲的书房打开那台古老的台式电脑在浏览器里输入了“更年期”三个字。
在大概卡了十五分钟之后,那台已经滋滋作响的古董电脑屏幕上缓缓加载出了一系列十分专业的名词解释,我在研究了大概三分钟之后把台式机的插座一拔。转身就走出书房对父亲说:“爸,没得治!”
父亲在听了我的回答之后差点背过气去,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略有不妥。于是我重新对父亲说:“莫慌,我们多顺着点马女士,饮食结构调整一下,过完这段时间就好了。”父亲这才放下心来,愉快地出去打牌了。
马女士在一种极度糟糕的情绪中过了一段时间后,终于爆发了。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下午,马女士在吃完午饭后扫了地拖了地换了床单洗了床单晒了床单之后,沉沉的躺着床上睡着了。所以外面风雨突变闷雷滚滚的时候,马女士是不知道的。不知道马女士在梦里梦见了什么。于是当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马女士突然从睡梦中一个激灵就翻起身来,身体一边往外跑一边嘴里骂骂咧咧“老子下午刚洗的床单咧”。
马女士自然没有办法打败无情的苍天,刚洗的床单在大雨中浇了个透湿,马女士穿着拖鞋收床单时也被浇了个透湿。马女士突然觉得一阵没来由的气愤直钻心底,她把收下来的床单拼命地往地板上一砸,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马女士那一刻的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件事情的起因经过高潮和结尾还是马女士在吃晚饭时自己绘声绘色地向我和父亲两个人描述的。我和父亲两个人安静如鸡,在饭桌上一言不发。另外一阵愧疚从心底涌出,在马女士最无助最委屈的时候,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陪她。
于是从那天开始,父亲再没有出去打过牌,他总是很小心的和马女士说话,每天认真做饭,在马女士生气时哄着她。我也每天认真打扫房间,小心翼翼的观察马女士的状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给马女士最舒适的条件。
马女士终于在那段时间之后生活状态好了很多。她还是絮絮叨叨,但是不再咄咄逼人。马女士变得异常怀旧,她经常把以前的旧照片翻出来,指着她和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跟我说:“你看,你老娘我年轻时这么漂亮,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瞎了眼嫁给了你的父亲。”然后翻到下一张,再说:“你看,这是你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样子,你现在怎么一点都不可爱了?”
看着马女士温柔的翻看着照片的样子,我一下子理解了。马女士在经历一次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阵痛。她其实十分清楚自己在经历什么,只是在那段时间里,她不愿意承认。她大概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变老,变得不再是一个女人。她陷入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尴尬状态,于是她用另外一种方式在逃避。
一阵难过从我心里涌出来,我拿起马女士年轻的照片跟她说:“你现在也好看,比这个时候还好看。”马女士愣了一下,摸了一下我的脸:“蠢崽,妈妈老了,哪里还有年轻时好看哦。”然后马女士把照片都收了起来。
我看见马女士在拿着相册走出我房间时偷偷在抹眼泪。
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马女士的更年期综合征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至少她不会没来由的发火崩溃抑郁了。那天是一个大晴天,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发朋友圈向所有人宣告我已经二十五岁了这个事情,毕竟在我现在这个年纪,每过一次生日都感觉自己在苍老一分。
马女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回来一个破掉的花盆,她把花盆递给我说:“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我的脑袋里缓缓打出一个“?”,她接着又在花盆里装满了泥土,“你自己种点什么吧。”
我依旧一阵错愕,马女士却不理我了。
马女士在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捡回来的那个破的花盆里面现在种了一棵大蒜,它富有生机,欣欣向荣。就像马女士二十五年前生下了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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