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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秋枫晚
1
看书或写作的时候,我觉得灵魂常常是飘荡在天上的,站得高,也看的远,不屑于纠结生活中发生的种种凡尘俗事。
但最近儿子开始冲刺小升初,期末考结束后他继续校外学习、参加各种考试;我帮他做简历、修改简历、像一个机敏的间谍潜伏于各个QQ群搜集那些流传在“民间”的第一手招生资料。
桌面上都高喊着减负,上家门口的好学校,桌面下其实早就是剑拔弩张,暗流涌动了。这就是魔都目前小升初的现实。
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终究是难以免俗的,似乎再也无法淡定地站在高处静等花开顺其自然,而是急匆匆一头扎回尘世忙着和他人一起“蝇营狗苟”。以儿子目前的校内校外整体成绩,跳一跳去够一下全市顶尖的那几所名校,也并非全无希望。我也怕自己身上那点佛系的“文艺范儿”拖累了儿子在现实生活中的“成功”。
有希望,也就意味着煎熬。所幸还有文字,总是能恰到好处地体贴心情,在手指与键盘的敲打切磋中,迷雾渐渐散去,本心再一次如秋月照影,明静、明朗。
这篇文以下内容的雏形,其实是在写上上篇文时思绪极度飘荡,导致旁逸斜出的一部分,不过此刻拿来再用倒特别应景。
它对我的意义在于,当我重新回顾掂量“梦想”在我生命中的所占的份量时,其实也就明白了该如何对待儿子的教育和成长。
2
儿子今年11周岁,正是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龄。酷爱阅读,也痴迷游戏,对“学业”不排斥也绝不刻苦。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以为成熟的幼稚。高兴时哈哈大笑,着急了也会挤几滴眼泪。
我不知道他正处于人生的哪个阶段,成长这个事,隐秘只存在于个体与上帝之间,父母也无法知晓。
我只知道,我自己就是在11岁的那一年,真正开始长大。“长大”的标志就是突然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一旦主动思考,其实也就意味着无忧无虑的童年已经结束了。
我出生于七十年代末地处北方的一个偏僻小乡村。每每想起小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总是盛夏中午的场景。太阳又热又亮,树叶一动不动,牛卧在圈里悠然反刍,狗趴在门口吐着舌头,知了的叫声没有一丝间断,像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哨鸣的网,反倒衬得其它一切异常幽静。
劳累的大人们也早早歇晌了。我们几个半大的女孩子聚集在村口的井台上用辘轳打水,这里是我们的乐园。井早就枯了,一次只能打刚盖住桶底的水,不过这正合我们的力气,我们一遍遍搅着辘轳,打上来一点水就冲冲脚,再打上来一点抹抹头,或者趁某个小伙伴不备,猛地泼她一身。咿咿呀呀的辘轳声,咯咯嘎嘎的欢笑声就这样此起彼伏,成为那宁静的夏日午后最活泛的风景。
我毫不怀疑这三十年后的再回首,我一定自顾自地给童年加上了层层“美颜”的滤镜,让它有了一种“从前慢”的艺术风范。但其实,贫穷或者说赤贫才是它的代名词。
当然,这是以今天的眼光看的。从小生活在贫穷里的人其实并不知道何为贫穷,因为那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像一只井底之蛙,它在跳出来之前,是真的以为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的,它绝不会郁闷,也不会不甘。贫穷是在有了对比之后才会明白的概念。贫穷,不单单是指物质,也是指精神。
但这一切,都在我11岁那年被打破。在那之前我就是一只矇昧的井底之蛙。
3
那年是1988年。村里的一个本家叔父成为了第一批有钱人。他买回了一台电视机,14寸,黑白的。这在村里是个不得了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每天晚上晚饭过后,屋子里就挤满了男女老少,凳子不够了,我们小孩子就坐在地上。人多,一开始嘈嘈杂杂,人声鼎沸,但电视一开始,瞬间就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块小小的屏幕--那是一块有魔法的屏幕,它让男女老少们都不可自拔地,一晚又一晚,沉醉在那里。
那一年,我们第一次看到春晚。我认识的第一个港台歌星是刘德华。最高兴的还是追电视剧,印象最深的是《昨夜星辰》《一剪梅》,还有港剧《法网柔情》。相比较台剧,我更喜欢港剧,因为台湾演员说话时总感觉气息太浓,听不清楚。更重要的是,港剧里都是俊男美女,发型很好看,衣服很别致,家里明亮豪华,男女温语亲密......看上去是那么舒服,那么赏心悦目。
好多年后我知道了男女主角那种赏心悦目叫做自信,叫做气质。自信和气质有时候并不仅仅是个人的事,有时候它和一个时代的精神,和一个区域、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也是息息相关的。不然,看看现在由我们大陆去港台演出的鲜肉明星们,哪一个不是走路都会自带着风呢?
虽然我当时还总结不出这些,但它对我的冲击力是巨大的。它让我发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过着另一种生活。在这之前,我从没对自己所认识的生活产生过疑问:我们吃的是粗粮,住的是从土里挖出的窑洞,穿的是不合身的姐姐们的旧衣,因为缺水,一年到头也洗不了几次头几次澡,每个女孩的头上都是白花花的--那是头虱无以计数的尚未孵化的卵,我们土话叫做“虮子”。
村里的男人女人们也不像电视上那么亲密无间,即使刚结婚的夫妻,他们从人前走过时,都会一前一后保持几丈远的距离。各角落里隔三差五都会响起女人的哭骂声,那一定是她们的男人们又在用拳头说话了。媳妇们除了互相骂架,也会打架,她们像摔跤一般缠在一起,互相扯头发,扒衣服,甚至从茅厕里舀出粪来泼在对方脸上。
这一切对我本都是习以为常的,就如同看家门前的那片庄稼地,它栽种了,冒芽了,再由稀疏到浓密,太阳晒毒了--它打个蔫儿,过几天下雨了,它又挺直了腰杆。该绿的时候它绿油油的,该黄的时候它也绝不拖延,绝不自怜。我也从没觉得我们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我们手里握着红薯、玉米馒头,穿着破鞋烂衫,顶着满头的虱子四处活蹦乱跳,像那树枝上的麻雀,也像村头踱来踱去自由自在的猫和狗。
那个时候,除了学校的课本,和学校订的一些报纸外,我们完全没有什么课外阅读。看完电视,躺在床上,就细细回想电视剧的每一个细节,再推测下下一步可能发生的情节,这就算是在大脑内完成了“阅读”。
4
成长,或许就发生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吧!
记得那天看完电视回来,不知道是雨声太大还是太兴奋的原因,怎么也睡不着,只好一遍遍在头脑内反复“阅读”电视剧。
结果这次“阅读”太致命,居然人生第一次失眠。第二天一早起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我突然去抽屉里拿出剪刀剪掉了一大截自己毛毡似的头发,然后拿奶奶的篦子一遍遍地疯狂刮着头发。
奶奶从门外进来,看到掉在地上的头发惊叫一声:“哎呀,这闺女咋疯了?”看到我用她篦子,又骂到:“你轻点刮轻点刮,别把我篦子齿儿刮断了。”
我轻不了,我依然用最大的力气刮着,刮得自己的眼泪都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鼓胀胀的感觉,仿佛要冲破躯体。我也意识到,自己有点不一样了,或许就在那一刻,童年,就彻底结束了!
《圣经》的创世纪篇里,夏娃吃了善恶树上的苹果,结果就开了智慧,看到了自己原来是赤身裸体。 叔父家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于我也是那颗“苹果”——我看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光景。虽然开“智”都意味着人生受苦的开始,但知寒知暖有笑有痛地活着,总强似于做一个永远欢乐却也蒙昧无知的橡皮人。
今天的我,已经完全过上了小时候羡慕的港台剧里面演绎的生活,可以做好看的发型,穿时髦的衣服,有一个温馨有爱的家,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旅行。我又一次想起了当初童年结束时,那心底升起的像气球一样鼓胀胀的感觉,也许,那就是梦想,一个人自发自动成长的原动力。
所以,对于孩子,我们能奢求什么呢?若还在童年,就允许他好好享受这种“无知无识”的快乐吧!或许就在明天,他突然就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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