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有两棵柏树,一棵种下四十来个年头,枝繁叶茂,高大,挺直。一棵种下十余年,较为低矮,两棵柏树,见证一家三世人的悲欢离合……
先谈较大的那一棵吧。那是父亲出生时,爷爷亲手栽下的。依稀记得爷爷的故事,和父亲的回忆中,那棵柏树相伴了父亲的成长,也见证了他们之间的温情……同时也父亲承载了不堪回首,追悔莫及的青春岁月……
“兴,吃饭了,别和猴似的,倒挂在树上,小心摔你个倒栽葱!”爷爷面带微笑却恶狠狠地叮咛着。
“我不下去嘛,你给我端上来吃。”可幼时父亲(下文称兴)玩得兴起,怎愿意?
“我小时候都没你那么皮,等着瞧,这样吃饭,迟早要从树上摔下来”虽然言语略带生气但爷爷仍递了饭上去“你小子,一天天的,能不能学学隔壁老李家的风啊,看看多有气质,哪像你像个野猴子。”
“老爷子,天天讲,天天讲,我耳朵都起茧子咯。”兴极为厌倦的的摇摇头摆摆手。“行啦,你别气你爹啦”奶奶这时总会当“和事佬”。
“你小子,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啊。”爷爷故作姿态,手脚并用,假装爬上树,抓他下来打一顿。“你老小子,我宝贝儿子你也敢打?看我不收拾你!”奶奶也撸起袖子,假装打爷爷。爷爷一阵猴窜,这番姿态总会引起他们一阵大笑。
半缕斜阳,一袭清风,几声欢笑,农家袅袅炊烟,牧童几声笛声和着一家人的欢笑,父子之间(爷爷和兴)的情感氤氲于空气中,香气好像都能闻到呢。
故事接着来到兴谈婚论嫁的时候。 “你真的一定要娶隔壁村的月当媳妇吗?真的不愿意娶老张家的凤吗?!”爷爷极为生气,不是因为儿子不听从自己的安排,而是自己年轻时与月的父亲起了冲突,被砍了几刀,差点去见阎王爷。对月父亲的怨恨自然恨屋及乌,连带到月身上了,肯定不会让兴娶仇人的女儿。
“当然是,不要把你那一辈的怨恨带到我们身上,这次不是和你商量,而是通知!这次说完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兴极力追求自己的生活。
“你敢走,这辈子都别回来了!”爷爷咬牙切齿,面带狰狞。外面雷声大作,雨水倾盆而落,夜色漆黑,爷爷的脸色很难看,像个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僵尸。
“走就走!”兴牵着在一旁低头一脸畏惧,不安地抓着衣角的月,摔了门走了。
兴在窗前柏树下哭了好久,雨与泪俱下,风和痛齐飞。月无助地安慰着这个在亲情和爱情二选一的男人。良久,兴带着月,带着痛苦,带着儿时的温馨,走了。步子迈得很决绝,但是背影依旧对家是那么的依恋,那么的不舍。
爷爷看着兴在柏树下痛苦,看着他走。奶奶在一旁不作声,她知道自己家的两个男人固执的像头牛,不是自己可以改变的。曾经在讨论兴读不读书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明白了。爷爷看到兴的身影离开自己视线的时候,不知多少年不曾流过泪的爷爷居然从眼角流出来晶莹的泪珠。奶奶不忍,也流出了辛酸泪。突然,爷爷嘴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奶奶连忙用手帕去擦,爷爷摇摇手,走出家门,走到柏树下,他停留了下来,应该是在沉思,在想为什么兴从小那么活泼可爱会到现在这么叛逆?还是在怜惜兴?亦或是追忆往昔与兴美好时光?具体我们不得而知。这时候的爷爷像着风雨中飘荡的小舟,随时有沉没的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深夜,家里报时的老钟,“铛~哧哧哧~铛~哧哧哧~”的响,好像它用了n个年头了吧,都旧了。是啊,老物件了,快坏了,人也老了。身体也不好,撑不了几年了。哎~
虽是到了深夜,灯火熄灭,但是人辗转难眠,爷爷如此,兴亦是如此。兴伏在桌前,好像在写着什么,应该是日记吧。
次日,出人意料的,兴又回来了,或许是他对家的不舍与依恋战胜了走时假装的决绝吧。兴听从了爷爷的安排,娶了凤,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兴累了,沧桑了,也成长了,一夜之间,他从一个轻狂的少年,成了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人。但是学费真的好贵,他倾其所有才交得上,自己也染上抑郁。爷爷满头黑发也变银丝,山般雄伟的背也佝偻了,怎么了?爷爷老了!
这件事,闹得一家人都不痛快,在煎熬中度过几年,我(下文称轩)呱呱落地,但是生活依旧灰暗,只是多了张嘴罢了。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兴在我出生那天栽了一棵柏树,就像爷爷在兴出生那天栽柏树一样。
又过几年,我懂得照顾自己了,但是爷爷撑不住了。在病床前前,兴依旧面无表情,像个机器照顾着爷爷,不带有任何感情。在柏树下,在枝干脆弱,叶子落光的柏树下,兴流下了悔恨的泪,他在想如果当年不是自己任性,父亲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对着天,他无力的呐喊,泪流干了,眼睛哭肿了。夕阳斜飞,落叶秋风,不见炊烟,唯闻哀笛。
几个月后爷爷下葬,泪流干了,到了下葬那天,再无泪可流,悲怆却似刀一刀一刀刮在兴心中。
兴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张势不好的大柏树砍掉,我问他:“爸爸为什么要把老柏树砍掉?他不是陪伴你成长吗?”兴深深地叹了口气,吸了口烟,吐出烟圈,老泪纵横地说:“轩,看到它我容易想起你爷爷。”
那天以后,兴对我格外好,带我到田间偷西瓜,烤地瓜,到树林间打野味,傍晚农作回来,晚饭时也会与我玩乐。就像…就像兴与爷爷那样。原来,我以为我快乐,他也快乐,但是不论如何他的笑颜都不曾开,还时时念叨我多想爷爷啊。
是啊,他多想爷爷啊,想到几个月后故意撒手人寰,离我而去。我痛苦着,真不知道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给我温暖,却在生前几个月给我无限回忆,我该恨他?理解他?
哎,我是恨不起来的,我知道他一生命运多桀,太不容易,我能理解他,我也不恨他,毕竟,毕竟他是我亲生父亲啊!
他下葬那天,我第一次喝酒,喝得烂醉,拿起了那把他砍老柏树的斧头,砍掉了小柏树,为什么?因为…因为……
砍倒之后,我倒在窗前,在梦里我与兴,与爷爷生活得很快乐。为什么没有奶奶呢,奶奶我没见过啊,她早走了,听说在兴生我前一年吧。为什么没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根本对我们没感情啊,在家人都还在人间时,对我们爱搭不理的,他们走后与其他男人跑了。
这时我才理解为什么兴执意要娶月,一方面是爱,另一方面是他知道凤根本不爱她,婚前装作一心为夫是老张指使的,兴知道,但他不愿因为老友的伤害而让爷爷病情加重,所以……所以执意要娶月啊!这是他不曾说出口的秘密!是一家的痛啊!这本是我的猜想,但在后来我整理他的遗物时,他的日记证实了我的推断。
两棵柏树,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农家之间也有这样心计,也有这样复杂的关系……人世深沉啊,人心难测啊,这个故事,只会在我的口中烂掉,在我心中腐烂,带入土地,我不愿让后辈知道这人间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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