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喜欢文学的朋友,作家阿城不容错过,他的“三王”鼎鼎有名,在新中国文学各路作品中独树一帜。
三王即《棋王》《树王》《孩子王》,讲了三个关乎下乡知青的故事。
他的语言朴实、简单、干净。比如对“棋王”王一生吃饭的描写:
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
对“树王”肖疙瘩的描写:
肖疙瘩仍捏着刀,不说话,不动,立着。支书说:“肖疙瘩,你够了!你要我开你的会吗?你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你找死呀!”说着伸出手:“把刀给我?”肖疙瘩不看支书,脸一会儿大了,一会小了,额头渗出寒光,那光沿鼻梁漫开,眉头急急一颤,眼角抖起来,慢慢有一滴亮。
几乎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全是简练的手法、缓慢的节奏,但传达极为精准、有力度。肖疙瘩“脸一会大了,一会小了,额头渗出寒光……”阿城用大小、光影来形容一张焦急、绝望的脸,不禁让人心悦诚服,更何况这种简单、有力量的字句遍布全文,可见作者写作与观察功力之深厚。
如果单单讲几个故事,不足以使其在文化圈里始终保持着极高的声誉及赞誉,这还与其内敛与朴素的价值观念息息相关,对道家深入浅出的阐述,对吃的迷恋,对于世俗生活的解构,对于教育的朴素理解,对于情感的埋与挖,都在文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演绎。
《孩子王》里,“我”被派去教语文,头一节课即发现学生们都没有书,“我”便乱了,说:“做官没有印,读书不发书。读书的事情,是闹着玩儿的?”书没讨来,只能用抄的,“我”便要清理大家的功课,第一,字要写清楚,第二,作文不能抄,自己写,字不在多,但一定要老老实实、清清楚楚地写出来。
习惯了抄社论、满嘴“红旗飘扬、战鼓震天”的学生们,在“我”的折磨下,从磕磕巴巴的流水账,到渐渐能写清楚一个个故事。学生王福的进步最大,一篇《我的父亲》交上来,让“我”吃了一惊,眼睛干涩,不禁自问能教那多的东西出来么?
《棋王》里,棋呆子王一生最后与九人一同下盲棋,上千观客,尘土飞扬,王一生汇道禅于一炉,遣龙治水,气贯阴阳,棋人合一,颇有武侠小说里大侠交战的观感。最后,老者前来求和,王一生因久坐竟动弹不得。
王一生再挣了一下,仍起不来。我和脚卵急忙过去,托住他的腋下,提他起来。他的腿仍是坐着的样子,直不了,半空悬着。我感到手里好像只有几斤的份量,就暗示脚卵把王一生放下,用手去揉他的双腿。大家都拥过来,老者摇头叹息着。脚卵用大手在王一生身上,脸上,脖子上缓缓地用力揉。半晌,王一生的身子软下来,靠在我们手上,喉咙嘶嘶地响着,慢慢把嘴张开,又合上,再张开,啊啊着。很久,才呜呜地说:和了吧。
阿城在当时想做的是颠覆。因为时代不同,当语境消失的时候,现代人便不知道颠覆的是什么,其实颠覆的就是当时的主流问题。《树王》颠覆的是只管生产不管环保的主流,《孩子王》跟教育有关,《棋王》也和世俗特别地融在一起,但还是有一个界限,这个界限就是,肖疙瘩以树为自己的命根子,却不得不屈从于“上面”的命令,最终抑郁而死;“我”不认可之前的教育方法,不被“上面”允许继续教书,离开时走着走着却高兴了起来。文革时最高做到的是只能不合作,做不到抗争。
阿城本人是一个纯真的人,参加大学讲座时,他会说:“我不知道讲什么,跟认识的人可以掏心窝子,今天这么多人我怎么掏心窝子。光这么讲,越讲越觉得恐惧。”
就像他作品里的人物,王一生明明可以通过朋友的关系参加他心心念念的地区赛,他却说:我不赛了,我下得赢下不赢是我自己的事,这样赛,被人戳脊梁骨;“我”受女知青来娣所托作词,晚上想一想来娣,觉得太胖,量一量自己的手脚,有些惭愧,于是慢慢数数儿,渐渐睡着……
一群纯真、朴实的人物跃然纸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