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力量
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身材娇小柔弱,却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在男人们胡闹的时候,她几乎无处不在,从清晨忙碌到深夜,操持着这个大家庭的各种繁杂事项。在表面上,她退身于丈夫的背后,执行他人的意志,服务于家人的需要,解决人们制造的麻烦,然而,她却是各种力量的推手。她是其他各表现力量背后的力量,并且,在其他力量无能为力之时,她会坚决地走上前台。当她亲自出现时,展现出的力量令人难以置信。这是一个人‘心’的力量。
当她因丈夫用金币换取看似没有实用价值的放大镜而难过的哭了的时候,不是力量的展示,这只是不情愿,并没有触动生命的根基。当老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决定要搬离马孔多时,她展示出令丈夫无法相信的强大力量。如果‘心’决定了,那意念的摇摆是无能为力的。意念,需要‘心’提供动力,同时,‘心’的满足也是意念行动的目的。身为丈夫的探索意志在幻想世界里太久了,已经疏离了现实。身为妻子的‘心’将这个在虚幻旷野中游荡的迷狂灵魂,拉回到当下的现实世界,“她已经确信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离开这个家园”。而‘确信’只能在‘人心’处得到证实。我们或许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做某事时,内心已经知道这事不可能达成了,但习惯还推着你继续做下去。比如,写一段故事或做一个器物,或是一段感情。对于当前情况,内心已经知道得推倒重来,可是,难以割舍的是前期投入,惯性推你继续向前。这种通往失败的前行,是在消磨自己,直到自己都无法容忍自己为止。在这个阶段,‘心’正“带着无辜的神情关注着这一切,甚至感到些许怜悯”。
‘心’对自身认知状态具有指引作用。她使丈夫意识到两个孩子的存在,“他感觉从那一刻起他们才开始存在,从乌尔苏拉的咒语中诞生出来”。这里表示,只有‘心’为你展示,你才能够真正的看到,而不取决事物的客观状态。日常生活中不是经常遭遇类似的事情么?一些出现已久的存在,包括具体事物、关系、情感、爱,我们一直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某一天,当我们用‘心’看时,突然意识到它们,才恍然大悟。用‘心’面对,总会有所发现。
她开发了丈夫在那场可怕且失败的远征冒险中没有找到的“通往伟大发明的道路”。暗示‘心’若敞开,远比探索意志更强大,她可以改变世界。通常‘心’是保守的,当我们敞开心扉,世界自己就会过来。并且,打开心扉,人都会变得年轻,“失踪五个月后的乌尔苏拉突然归来,青春再现”。另外,当失去‘心’之后,人们曾经渴望的东西都会失去曾经的价值,因为,‘心’是价值的目的。老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看到妻子归来,不禁喊到“没错,我就知道会这样”。在乌尔苏拉失踪后,他内心祈祷的奇迹不再是发现点金石,不再是黄金,而是“此时此刻的情景”。‘心’是众心理活动的终极受众,是需要的最终归属,是生命的基础。
5) 呈现
对于书中潜在主人公而言,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的每一次出现,不是经思考而出现的,而是在她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呈现。对读者来说,她的出现总是那么的合情合理,那么的恰如其分,甚至,也只有她此时出现,才是必然的,而此刻其他任何人的出现,或是她于其他时刻出现,都是无效和不合时宜的。
只因为她是‘心’。
‘心’的意志表现为良善。‘心’并不随时呈现,且呈现强度与当下决策触及良善的程度有关。事态发展符合良善时,‘心’处于隐身状态,我们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事态发展违背良善时,她就会立刻呈现,表达自己的意愿。当然,‘心’是宽容的,只有严重偏离‘心意’时,她才会呈现,偏离愈发严重,她释放的力量就愈是强大。如,在她反对丈夫搬离马孔多,惩罚第三代小霸王阿尔卡蒂奥滥用权力,威胁第二代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必须放弃枪毙马尔克斯上校的决定的时候,‘心’的意志是不容动摇的。
孟子说,‘心’固有仁、义、礼、智四端,分别表现为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少任何之一则人性缺失。某件事情激发了内心的某种状态,则‘心’之端必然呈现。这并不是基于某种目的,而是人性使然。‘心’这四端表现,是人的良知。良知是良善的表现,‘心’即是良善的所在。‘心’被触动时,释放良善,呈现良知。当然,人的良知还包括诚信、爱、求知、羞耻、求生等,这些从心底涌现的,都归于良知的范畴。
深藏于思维底层的内心,被此起彼伏的感觉输入、欲望、念头遮蔽,我们并不能轻易看到自己的内心。长期疏远自己的内心,尤其是在理性形成之后,过度依赖理性,会忽略‘心’的指引,甚至会怀疑‘心’的真实性,从而更加疏离自己的内心。这种循环的结果是,人们远离了自己的内心,从幼年时遵循自己内心的‘心性完人’,成长为一个人性缺失的‘心性残疾者’。
人之初并不掌握概念、判断、推理等理性思维,也不呈现非分的欲望、道德、观念等,只有最为基本的‘心’。在‘心’的根基上,长出了这些枝叶。它们原本是存在于‘心’之内的,生长的目的是负责‘心’在某一方面的职责,分担‘心’的工作量,是‘省心’的行为。因为‘心’关乎生命,‘省心’意味着生命的保养,‘费心’则意味着生命的消耗。观念、概念、道德等思维内容的出现,原本的作用是维持更长久的生命。‘心’赋予它们处理局部问题的权限。然而,不同于作为根基的‘心’面对的是整体的自己,作为分支的它们,面对的只是一定层面的事项,是一种解决局域问题的方便思维,它们只注重了其所覆盖的局部利益。过度扩张它们的权限,不仅不能替‘心’分责,反而给‘心’增添原本没有的麻烦,消耗生命。尤其是理性的泛滥使用,更是淹没了授权边界,如同河流冲毁了堤坝,四处蔓延,导致理性跨界,试图去主导非理性事件。理性本身在局域内合理,但跨越权限边界则会对整体造成伤害,这是违‘心’的。此时,‘心’就会呈现,收回赋予它的权力,把他限制在理性河道之内。
‘本真之心’位于这些思维的深层,她的呈现,也不是其本身的呈现,而是针对性的呈现。那个无所不包、无限广博的‘本真之心’是容纳所有思维和认识的容器。当我们不再强化某一思维的表现,比如某种欲望或某个观念,试图去倾听‘本真之心’的意愿,进入到‘心’之所在,就回归到自己的本心。你将发现,你不再是那个在外在世界四处漂泊、苦苦寻觅自己的你。
6) 通透
‘本真之心’并不僵化,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一直在成长。她最初排斥吉普赛人,不只是他们‘骗’走了她的儿子。在此之前,她就一直不喜欢梅尔基亚德斯,因为她丈夫总是花费重金从他那里买一些没用的,甚至是危险的东西。虽然这是她丈夫固执己见的结果,但她却把这损失归结在这个外来人身上。后来,梅尔基亚德斯治好了肆虐马孔多的失眠症,并在她家住下。在熟悉之后,她仍不能理解他那高深莫测的智慧,但由之前的排斥,变成接纳,并把这智慧当成家族瑰宝而世代传承。那代表智慧的梅尔基亚德斯也成了她的家人,成为她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心’对智慧的接纳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因为‘心’是保守的,对冒险、创新有着天然的排斥。然而,在熟悉和确认安全之后,冒险、创新的结果拓展了‘心’的世界,也就被‘心’所接纳。对新事物,‘心’有一个接纳和包容的过程。一旦接纳,就是真心的对待。
‘心’的成长也表现在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对家人认识的不断深刻。她发现家族成员,凡是叫做阿尔卡蒂奥的表现为一种接近粗鲁的感性性格,而叫做奥雷里亚诺的则表现一种接近细腻的理性性格,由此她推断第四代双胞胎兄弟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和奥雷里亚诺第二互换了身份。到了晚年,她对家族成员的荒唐行为又发掘出更基础的原因,从而知道了第二代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不断发动战争的原因是不会爱,女儿阿玛兰妲对爱情的纠结源自恐惧,而养女丽贝卡的行为则是家族所不具有的、也是她所期望的勇敢。从一个更宽阔的角度,对他们进行了重新认识和行为评估,并理解了他们,也原谅和接纳了他们所做的那些令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心’的这种认识是一种感同身受的体验,当你脱离当下的自我感受,用‘心’进入另一个人的内在状态后,你能够接受对方任何匪夷所思的行为,就如同当下的你,接纳当下你的行为一样。
随着年龄的增长,‘心’也在成长,并变得愈发通透。年老目盲的老祖母发现了许多用眼睛看不到的情景。她帮助费尔南达找到丢失的结婚戒指。她可以通过日期,得知阿玛兰妲坐在秋海棠长廊的位置。她还发现,家人每天走着同样的路线,甚至在同样的时刻,说着同样的话。在第四代美人儿蕾梅黛丝飞升之时,只有目盲的她知道那阵不可阻挡的微风从何而来,能够看到曾孙女的挥手告别。
我们眼睛能够看到多彩的世界,同样也被这个繁杂世界所表现出的不断变化的现象所遮蔽,使我们的认识浮于变化的表现而无视稳定的根本。当我们忽略这种表面变化现象之后,就能看到表现下面的实质,这是我们希望掌握的规律。对规律的把握是一种先天能力。其实,并不需要目盲,只要我们能够沉下心来,不再跟随浮躁的表现而动,那隐藏于多变现象之下的深层规律,就会自然而然的呈现出来。
‘心’本身是通透的。然而,当我们远离自己的‘心’时,‘心’就被各种念头、欲望、现象、观念所遮蔽,‘心’的指引就变得模糊,似乎‘心’也不再通透了。在遮蔽散去,‘心’直面事件本身时,那看到的就是世界的本真。当浮躁的我们,重新发现自己的内心,跟随内心的声音,并把这种跟随当成习惯之后,就越来越能看到深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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