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神性
把马孔多的世界当成现实生活来看,并不能发现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拥有超认知的神性,虽然在她身上也发生了诸如发现通往外界道路等‘大事’,但这可完全归为偶然,她仍然只是一个勤勉的妻子和坚持维护家庭利益的母亲和老祖母。然而,如果把本书中出现的各个角色看作是一个潜在主人公的各内在思维部分的话,那作为这个潜在主人公的本真之心的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则拥有接通远古智慧的神性。
书中直接叙述的故事大都发生在马孔多,偶尔描述马孔多之外的故事,也都是大跨度的泛泛叙述,并不具体。如第一代老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远征寻找通往外界的捷径,第二代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签订尼兰迪亚协定,第四代奥雷里亚诺第二寻找费尔南达,第四代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参与罢工导致三千人死亡的火车之行。这些线条粗旷的描述并不像是对亲身经历的记录,倒像是出自讲述人之口。读者对马孔多之外事情的所知,大多是以记忆、传言、转述的方式表达,似乎在告诉读者,马孔多之外的事情并不是亲生经历,而是听闻。然而,这其中却有一个例外,即在建立马孔多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是直接描述。
我们需要把建立马孔多的前后看作是书中的这个潜在主人公出生的前后。那建立马孔多之前的经历,则是这个潜在主人公生前的故事,第一代夫妇从故乡到马孔多的长途跋涉,则是这个潜在主人公实现生命整合的胎儿期。在接受如此划分的前提下,就可以看到第一代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有着理性所无法理解的神性。
首先从她与丈夫的婚姻开始。书中指出“一降生他们的婚姻就在意料之中”,这里有宿命的成分,指出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缘分。他们二人的缘分,可以延伸至久远的大航海时代,甚至更前。后来,他们之所以长途跋涉迁徙来到这个远离故乡的荒凉之地,是因为她丈夫在一次冲突后杀人,他们背负了难以摆脱的良心孽债,选择离开安静美好的故乡,怀着内疚和赎罪的心情,自我流放到遥远的马孔多。这里给出他们来到并建立马孔多的原因,马孔多的诞生是基于生前的恩怨。再后来,他丈夫试图探索马孔多通往外界的捷径,没有选择回到故乡的道路,因为那里只能带他回到过去,过去是无法回去的。马孔多的诞生并不是偶然间的心血来潮或一个梦境启示下的建立,而是基于一系列马孔多后来居民所未知的关联事件的结果。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那个下令在河边建立村庄,是众条件因缘聚合促成的决定。对于马孔多出现的这段经历,如同每一个小孩都诧异自己为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总是要反复询问父母自己从哪里来的。无论给出他是捡来的还是生出来的答案,他都不会满意。他询问的不是那个生理过程,而是作为一个一直存在的‘我’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这显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他或许早已忘记了。
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盒金币,埋在床下。这盒金币可看作是布恩迪亚家族的原始财富。这象征着新生儿诞生之初的身体储备,是一个人生存的启动资金,如同一颗种子的子叶,是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金钱之于现实,犹如能量之于生命。另外,她还从母亲那里学习了治疗各种疾病的方法,治疗了青春期的第二代兄弟的萎靡不振和丽贝卡吃土怪癖等病症,连后来的费尔南达的妇科病都求助于她。她的治疗方案看上去没有什么依据,似乎还有些离谱,但却是自有一套解决路线。那类似巫医的治疗,是‘心’对自身的疗愈。我们应该相信,自己的内心对身体和精神具有疗愈的功能。外在的医疗反而是辅助手段,真正的疗愈永远都在自身内部。
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的神性还在于,‘心’在人出生之前就早已存在,先有‘心’,后有‘人’。‘心’携带着来自远古的传承——她因此而保守——来到这个世界上,通过她的努力,成长出一个能认识世界的主体。这个主体的感性、理性、爱等都是从‘心’这里发展出来的,她是他们的母亲。她提供一个人能够得以生长的最初的能量。
我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拥有和接受一定的神性,表现为相信有超越理性的存在和联系。虽然理智的我们非常信赖理性,并在理性的指导下取得了非凡的成就,这更是进一步树立了理性的权威。但是,我们仍能发现理性认识的局限,比如生前或死后就是理性认识的盲区。虽然如此,但我们的表达又受限于理性,在思维驰骋至理性认识的边界时,作为主宰的理性拒绝承认理性世界之外还有可认识的存在。面对自己的无知,本来理智的理性,却野蛮地给出了这么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我相信,没有人会满意的,只是我们无话可说,话语权掌控在理性手里。如果一个人描述理性世界之外的世界,理性就会给出‘这是不合逻辑的胡说’的判断。强大的理性,确实可以通过其严密的逻辑而证明这是在胡说。既然是胡说,当然没有意义。然而,理性的这种论断也只是在说,在理性世界里,这是没有意义的,并不能说其本身没有意义,只是它不能翻译成理性的意义。因此,我们不应因无法用语言叙述,无法用逻辑表达,就断然否认一种认识不清的存在。当我们承认任何认识能力都有其认识边界时,自然就相信边界之外同样也是存在,这反而才是符合理性的。显然,理性也不过是一种认识能力,在它所能认识的边界之外自然无法再用理性解释了,表现为超自然或超理性,这里用‘神性’表示。
那理性边界之外的世界,自然不能为理性所解释,然而,我们清晰认知的来源又只能来自理性。我们试图把这些非理性的内容拉入到理性范围之内,进行解释,这需要用理性这个认识工具来处理这些非理性的内容。这些位于理性世界之外的内容,也拥有了理性的逻辑,然而这些内容是不被当作事实的,因为在这些非理性关系中存在理性关系的不连续,比如用第六感解释预感,讲述生前和死后的世界等。但至少我们可以用理性去理解、表达和交流这些非理性世界的内容。
通过如此方式,理性不情愿地将其认识拓展到理性世界之外,这却带来另外一个弊端。这些本不可以用理性解释的非理性内容,只不过是借用理性的语言和逻辑的外壳来表达,而这些语言和逻辑所叙述的内容,并不是欲表达内容本身,而是一种借代、比喻或某种对应关系,需要听者通过这些表达,用自己的非理性认识去还原那个非理性的内容。如果不是这样,听者直接理解语言本身,那相当于用理性世界之内的事物去对应理性世界之外的内容,这显然是错误的。比如,《老子》所说‘道可道,非常道’,就指出‘道’是一种理性世界之外的东西。如果在理性世界之内去寻找‘道’,那就不是老子所说的‘道’了。本来想借用理性这个表现工具表达一些非理性内容,理性反而成了束缚理解的工具。
那如何理解这些非理性内容呢?用‘心’理解。‘心’的世界远大于理性构建的世界,理性只是从‘心’中增长出来的一部分,生命中的大部分是不可用理性表达的。如果理性不再接受‘心’的指导,坚持按照自己的方向发展,终究会误入歧途,不仅会造成理性世界的崩塌,也会引发‘心’的毁灭。另外,理性发展需要吸取‘心’的能量,它的过度发展,消耗太多‘心’的生命。
‘心’自身拥有能量,在这个能量的推动下,生成生命的其他部分。‘心’的能量在书中表现为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的生命。老祖母从祖上继承的金币消耗后可以得到补充,而她的生命却是只能消耗而无法获得补充。‘心’的生命力,是一个人先天所具有的‘元气’。生命活动是元气推动的过程,外界事物转换为我们的成长,肉体、思维的形成以及发展,表现欲望和做出行为,无不是元气推动的结果。在我们受伤和纠结时,需要消耗元气疗愈。老祖母对家族成员的救助,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消耗来换取。她不可逆转的走向衰老,能量输出越来越弱,家族的力量越来越衰微,发展偏离正轨,暗示书中那个潜在主人公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老祖母一直在消耗着自己,直至把自己消耗殆尽,萎缩如婴儿,家族也就面临了消亡,表示那个潜在主人公面临死亡。她的命运,是这个家族的命运。一个人‘心’的命运,是这个人的命运。面对自己的‘心’,顺应自己的‘心’,是顺应自己的命运。
‘心’囊括了理性逻辑不能解释的世界,所以说‘心’具有神性。即使我们过于相信理性,不能靠近自己的‘心’,无法得到‘心’的指引,也应明白理性认识是一种有限度的认识,不应把它放大到无限而任其发展,乃至过度膨胀。另外请牢记,‘心’永远不会把非理性的世界具体化。任何具体化的非理性世界,都是理性刻意营造的谎言。
通过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的表现,给出了‘本真之心’的七个特征。另外,‘心’没有恐惧,即使在面临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心’也没有恐惧,反而是,她期待即将回到自己原来的家庭之中,与自己的先人、丈夫、孩子们永远的在一起。在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弥留之际,经常与祖先聊起生前的事情,聊后世的事情,为后来的逝者难过。在‘心’的世界里,没有时间先后,一切都是同时存在。既然是同时存在,就是永恒不灭。‘心’不受世俗道德、规则的约束,她有她自己的规则,而她的规则又包容大部分世俗规则。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是一个没有污点的人,在她无视法律和道德时,人们不会认为是她错了,因为世俗道德和法律都是在一定时间、空间范围内的规定,是局限的,是对个体当下社会利益的维护,而‘心’是超越时空限度的,维护的是一个人乃至整个人类的综合利益。道德起于‘心’,止于‘规则’。她本身就不能用道德来评价,她在道德之外,高于道德。从这个角度说,‘心’是一个人内在最接近上帝的部分。在《百年孤独》中,有时通过上帝视角对事实进行确定,而更多的时候是通过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之口,对事件、人物定性和总结。
人都拥有‘心’,都拥有‘心’的这些特征。对自己‘心’感知的模糊,源自各种现象、认识的遮蔽。只要能够坚信,‘心’是我们得以存在的根基,如同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的卧床永远位于这个家庭的中心一样,那就是在回归自己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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