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一个很久没经历过高潮的女人。
太久了,结婚四年不超过五次,距离上一次品尝快感的滋味整整八个月。
男人们口中的荡妇,外表多么端庄纯情,骨子就多么风骚,这话不假。
我挺羡慕那些搞婚外恋换男友像换内衣似的姐妹儿,恣意潇洒,嫁了地位高的老公心照不宣各玩各的,我承认我没这胆子,因为我丈夫梁钧时是缉毒大队一线禁毒的一把手,权势,荣耀,他都具备了,我们的关系建立在不平等的掌控与服从,官太太的光环给我带来体面的同时,也束缚了我的蠢蠢欲动。
梁钧时魁梧稳重,十八年警政生涯的历练造就他清逸飒爽的风度,身型丝毫不发福,他常年穿着纯黑制服,几十件白得发亮的同款衬衫,他从不外泄自己的喜怒,官场打磨的圆滑谨慎雕琢在他四十岁的面容,连睡在枕边的我也猜不透他面具下的高深莫测。
闺房轶事上,梁钧时不算保守,他偶尔也吃补药壮阳,不存在羞于启齿的早早缴械,可惜男人总以为女人介意的是时长,其实女人看重体验,他喜欢我穿真丝睡裙,而我更想穿豹纹的情趣旗袍。
我的需求特别旺盛,我经常看小摊贩卖的报纸,也会幻想健美的体魄,我曾冲动录制过视频,把摄像头架在镜子后,拍下梁钧时蓬勃嘶吼的释放,但没成功,他的侦查水平蛛丝马迹瞒不过他,他看了一眼视频里的特写,所幸也没说什么。
梁钧时在持久和技巧的确很出色,但情欲无限度,他无法满足我贪婪的饥渴,很多时候我只能偷偷在浴室自我抚摸,我渴望他粗暴的酣畅淋漓的对待我,我向往从头到脚被淹没的快乐。
我被寻求婚外刺激的念头折磨着,可他从来不懂。他不嗜好五花八门的工具,熏香,这些我执着好奇的,他恰恰反感,他发泄生理像缉毒打仗,孔武有力却固定传统,翻来覆去的三四种姿势我早已食之无味。
我爱他,女人很难抗拒成熟英勇的男子,我依赖他,又不由自主厌恶这样平淡如水的婚姻。
后来我真的遇到了令我不惜代价出轨的男人,他像一味致人慢性死亡的剧毒,瓦解了我的良知与妇德,颠倒了我的爱恨悲欢。
严昭闯进我生活来源一场意外,那是09年1月末的除夕,梁钧时在外地主持禁毒的围剿部署,我自驾一百多公里追去他出差的城市,维修的主干道向西行驶三百米是分岔口,我就在那里迷路了。
我正尝试调头,突如其来的枪声从静谧的胡同尽头传来,我吓得一抖,三连发其中一枪击中我左侧的老式楼房,我猛扳方向盘躲避,和迸裂的瓦砾擦肩而过,巨大惯性使我撞上废弃的烟囱,翻滚的铁屑茬子割破挡风玻璃,凿了一颗拳头大小的洞,掺着雪霜的朔风扑面而来。
我瞪大眼注视着屋檐飞溅的血点子,意识到可能碰了一帮火拼的毒贩。
大雪混淆了能见度,死寂的窄巷脚步声此起彼伏,人影摇曳在墙壁,为首的男子步伐极敏捷,渐渐甩掉尾随包抄的大部队,仅剩一名死咬不放。
男人利落一跃,踏着墙根止在角落,藏青色的皮夹克箍得他身材削瘦欣长,穷追不舍的胖子一愣,返回来不及了,男人掌中攥着一柄无光泽的92F,普通毒贩很少携带专用于夜间偷袭的手枪,他应该常走夜路而且身份特殊。
黑漆漆的涂层枪洞戳在胖子脑袋,“谁让你埋伏的。”
胖子一腔不吭。
男人枪口挑胖子的帽檐,“牙口够硬。”
他扣压扳机,“想活命,留一样。”
胖子半信半疑扔了匕首,男人脚踝着力,弹射在刀柄,一勾一翻漂亮的垂直线,他捏在拇指和食指间,刀尖剐胖子的咽喉,匕首抛出旋即砰砰两声,胖子的左右手筋血流如注。
他动作迅速,料理了胖子蹦出一句滚,杀伤力强大的轮廓不声不响直奔我走近,男人精确无误定格在这辆报废的汽车,街口射入的雪光映照在他的脸,他眉间是凌厉的漩涡,漩涡之下掩盖的是我二十八年记忆最深刻的一双眼睛。
阴鸷,幽暗,桀骜,深不见底。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惊心动魄,或是他没残害我,我忽略了他的危险性,只顾关注他惨白的嘴唇,他也受伤了,我递给男人一块毛巾,指了指他的伤,“我不报警。”
他抬头端详我。
我说,“电缆线迸闸了,黑灯瞎火什么都没看清。”
他一言不发,也不接受我的毛巾,摸索着上枪膛。
我亮起前灯,男人的皮夹克厮打时拉扯出了褶皱,挨着胸部位置一分为二劈砍,里面浅色的毛衣渗出血渍,蔓延成一片,弥漫的腥味中,他撕裂了粘连的外套,皮开肉绽的肩胛横亘着一条三四厘米触目惊心的白骨。
他单手拎着,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打火机,呼啸的北风灌进巷子,吹得房梁顶篷的冰棱撅折了一截,砸在他腐烂的枪伤,他皱了下眉,拇指快速按开关,火苗蹿升又熄灭,油耗尽的最后一刻,他点燃了香烟,烟头压在染血的衣袖,火种吞噬了夹克衫,直到烧得焦糊他才松开手。
他在销赃。
梁钧时是干这行的,因此我了解内幕,“局子有仪器,灰烬也能提取物证。”我撩开眼前碎发,搜寻着井盖,“下水道霉臭的液体有腐蚀性,能溶解火化的纤维。”
他垂着眼帘吸烟,火光笼罩着他,男人下颔刚毅凸出,五官不平不扁,尤其是喉结,他的喉结棱角分明,从侧面看充满阳刚的性感,挺俊的身影在坏了的路灯下镀了一层醺黄。
“我可以捎你一程,你能修下我的车吗?”
血珠滴答淌在他袖绾,像是下一秒,他会开枪灭口。
我主动递出钱包,“你缺钱?”
他掐断烟蒂,踩在脚下碾,“我劫色。”
我探出的手缩了缩。
男人轻蔑闷笑,“来历不明的B杯女人,我没兴趣。”
他话音未落,举枪瞄准我,破烂不全的玻璃再次爆炸,碎片包裹一枚子弹沿着我耳朵飞驰,尖锐的弹头钉在了后座,我压抑着不敢叫,生怕激怒他。
想象中的痛感并没爆发,我睁开眼,夜幕下男人已经无影无踪,飓风肆虐席卷着遍地狼藉的雪坑,搁在方向盘的毛巾不翼而飞。
他自始至终没暴露正脸,我唯一的印象,他半点不像粗鲁的地痞混子,深沉,斯文,带着一股亦正亦邪的阴鸷。
第二章
梁钧时居住的宾馆距离火拼的巷子有八十里地,秘书赶来时,寒霜掩埋了现场的血迹,我透过玻璃瞧了一眼路灯,原本的两排脚印冲刷得不剩痕迹。
男人像来去无踪的谜团,留下揭不开的谜底。
死里逃生的我精疲力竭瘫在椅背,秘书说出发前告诉过梁钧时我遇险的事,他打算亲自来,当地的副局拦下了,这一带去年年初开始就不太平。
我随口询问了句,“什么来头。”
“灰色边缘的人物。”秘书拐弯轧过一处陡峭的坡,他表情肃穆,“梁局始终在博弈这伙人背后的势力,但不占上风。”
我手冷得没了知觉,拧了一瓶热水翻包里的丝帕,里面空空荡荡,我猛然想起男人拿走了,我失神了几秒,“是黑道的吗。”
“摸得清底细倒容易了,关键是半黑不白,有商人的身份做掩护。”
我回想半小时前的一幕,男人开枪击爆挡风玻璃的同时粉碎了障碍物,恰好车灯直射他颈间的芯片,没任何一种项链吊坠用芯片,他一定不简单,逼的梁钧时束手无策的人会是他吗。
我抵达酒店没多久梁钧时也回来了,他的车停在正朝二楼的窗子,在家时他总习惯按喇叭,他说如果我偷情,鸣笛给我提示,收拾干净战场。
我开玩笑问他真撞见奸情呢。
他轻描淡写反问,“一起毙了,你认为怎样。”
我实在怕,他有这份权力只手遮天,寂寞的官太太想出轨尝鲜,机会太多了,可我不敢不按捺本性,老百姓戴帽子都忍无可忍,何况仕途上混的,除非两口子都玩得嗨,互相攥把柄。
梁钧时进屋摘了警帽,凉得发紫的唇拢着水汽,“受伤了吗。”
我接过他的警服,“好歹是你的家属,紧急应变还不会吗?”
他裹住我的手,常年握枪掌心虎口磨出了凹凸不平的茧子,也是这些粗糙坚硬却象征英勇的茧子,给了我强烈的依赖感。
“你平安就好。”
作为男人,梁钧时不解风情,作为丈夫,他无从挑剔,这年头有权有势不养小老婆,如同污泥里的莲花耀眼洁白,岸上娘子军七十二招花样等着钓他,我有个驭夫有术的姐妹儿说,梁钧时未必不重口,没准舍不得玩太狠,卸不掉衣冠楚楚的官架子,由我捅破这层纸最好。
她说,“许安,梁局那么一表人才,你们规规矩矩做了四年,他放开的一面你会上瘾的,男人喜欢荡妇,你够浪,他就让你爽,你假正经,他不好意思搞。”
我和梁钧时的夫妻生活的确不温不火,我刚二十八岁,再不推陈出新,会被小浪蹄子淘汰的,火候适宜的风骚才解腻开胃。
临睡前我趁梁钧时在洗澡,换了一件连裤丝袜,他洗完出来捧了本书,似乎没多大兴致,我嚼了一粒助兴的药,是教我勾引男人的那姐妹儿给的,很快我觉得痛,痒,肉里生长了数以万计的蛆虫,遍布在血管成群结队吸食,爬行,蠕动。
我迫不及待扯梁钧时的睡袍,他冷峻正义的面容下是一枚圆润的咽喉,像招魂幡的性感咽喉,我情不自禁拽着他的手,娇媚的腔调和往常判若两人,我难以置信这是我的声音,“钧时。”
他垂头打量我,我极少直白的提出交欢,梁钧时有些意外,当我一粒粒解开他全部纽扣,他暧昧笑了几声。
他不愿意关灯,我们最和谐的便是痴迷于观赏彼此在巅峰时的模样,他爱我以假乱真的颤抖,尽管我是在扮演一个兴奋迭起的女人;我爱他战栗一刻的狰狞,唯有那时候,我才能得到梦寐以求的滋润。
兴奋更多来自幻想,而我期盼真切的快感。久违的热血沸腾的梁钧时,在我的攻占下爆发了。
他呼唤我的名字,我勒紧他,扼住他,绵延不绝的刺激侵略了我全身,我想放肆大哭,回应他毫无保留的卖力,我哭不出,我近乎疯癫的十指穿梭在他发间,梁钧时偶尔的野蛮像沙漠里汹涌的一抔尘土,如数湮没了我。
我不曾拥有过这样的他,他是魔鬼,用他强悍的征战,屠戮,席卷了我春水延绵的城池,给我前所未有的体验。
一切结束后,他抵在最深处,我抱着他,犹如贪婪的海藻,流连忘返在他每一寸精壮结实的肌肤,“钧时,我今夜很快乐。”
他喘息着,我知道他也特别惊喜。
忍耐是现代女性爱欲的枷锁,百分之九十的女人有毁灭枷锁的冲动,最终选择了得过且过,按部就班的丈夫淡出了婚姻的舞台,结合变成弃之可惜的鸡肋,填饱肚子而已,谈何美味佳肴。
我庆幸我在婚姻最迷茫寡淡的时期,寻觅到了一扇出口。
梁钧时压得我呼吸不了,我挣扎着要翻下床,他汗涔涔的脊梁绷着,“别动。”
我打了个哆嗦,“怎么了。”
他一手撑着床铺,支起身自上而下俯视我,他瞳仁照映的光彩意气风发,“假如我牺牲了,有个孩子陪你会很好。”
他揪住了我五脏六腑最柔软温情的地方,我死死地搂着他,吻他的唇,封堵了他的话,他吐字含糊说,“你会守着我一辈子吗。”
我脱口而出回答他会。
他轻笑,张嘴啃我下巴,吮出嫣红的齿印,似有若无的咸腥纠缠在空气,我忘乎所以佝偻脚趾,“钧时,留疤会很丑。”
他滚烫的鼻梁埋在我发梢,维持这个姿势睡着了。
梁钧时转天要在行政厅开会,我调了六点钟的闹铃,赤足跑到露台拉开窗帘,霎那的明亮划过栅栏,反射在冰棱,半睡半醒的梁钧时忽然感到刺目,他举臂挡额头,“合上。”
我一怔,“你醒了?”
他嘶哑嗯。
我重新拉好,他倚在床头吸烟,蚕丝被松松垮垮搭在腰腹,裸露的肌肉是野性的麦咖色,指甲印一缕缕盘桓在肚脐臀部,像世界上最浓的吗啡熏过,原始欲的诱惑。
他揉着眉心,电话那端的秘书向他汇报案情,仅仅三四分钟,他阴郁的脸色急转直下,“你们扑空了。”
他按摩的指尖一滞,“露面了吗。”
梁钧时坐直后挨着我更近,我清楚听到秘书说在老民房的巷子碰面了,发现了皮质残渣,过招的下属手和声带废了。
梁钧时咬牙撇出手机,摔在地板四分五裂,他平坦的太阳穴青筋跳动着,他情绪从没如此不受控制,他沉默了一会儿,指缝捏着烟大口嘬,“你的车在哪条胡同。”
我说老民房。
他掸了掸烟灰,“几点。”
“十点多。”
他胸腔起伏着,“我的人围剿目标,遭了暗算。”
我心脏咯噔一下,脑海里属于那个男人的脸孔愈发清晰,染血的皮夹克,鹰隼般犀利的眼眸,逼慑力恐怖的92F,昨晚的巷子只有他。
我隐瞒了梁钧时来龙去脉,我也不知出于什么念头隐瞒,他没怀疑我,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目睹了全过程。
梁钧时离开酒店在行政厅主持了一天会议,下午秘书联络我,将他遗落在房间的档案尽快送过去,我自南向北跨越了半座城,密集的大雪覆盖了纵横街道,轮胎攘起雪堆,天地间一片模糊。
秘书在铁门外迎接我,我腋下夹着档案袋,双手合十一边走一边呵气,浓稠的白雾在眼前弥散开,我冻得跺脚,“钧时呢?”
秘书说梁局长仍在会议上。
我用力搓着腮取暖,“还要多久。”
“二十分钟。要不您跟我上楼,在休息室等他?”
我对秘书说正事要紧,别耽误了他。
我找了一块瓦檐,贴着墙看雪,雪越下越大时,松柏林的尽处缓缓驶来一辆宾利,泊在警界杆的下坡。
车窗降下一半,更剧烈的冷气溢出,伴随在这季节莫名其妙的一团冷气,我的注意力被车内的神秘男人吸引。
男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乌黑的短发打了摩丝,梳理得一丝不苟,背头的发型最挑人,线条越硬朗越英挺好看,只一副恍惚的轮廓,我断定他极有风度。
他伸手推车门,纤尘不染的皮鞋踩在雪地,银白色的缎面大衣长至膝盖,西裤熨烫得整齐服帖,一根线都不皱。男人逆着交错的光影,弯腰迈下车,仿佛一抹破晓的霁月光风,将呼啸了一天一夜的风雪压制。
第三章
男人伫立在雪丘,从烟盒内抽出一支黄鹤楼叼在嘴角,火苗在潮湿气候下很快浇灭,他重复点了三四次,耗光了全部耐性,将烟卷扔在咫尺之遥的雪堆。
司机在男人头顶罩了一柄黑伞,接过打火机试图点燃,被他拒绝,“有消息吗。”
司机随着男人慢条斯理朝正门走来,“梁钧时中午离开,他的副官傍晚借口排查南港水运,包围了咱旗下码头,显然是冲您的生意。”
男人不疾不徐端起右手看腕表,“先储存在仓库。”
“梁钧时在外市办公,一旦扫荡一圈一无所获,他会装作不知情择出,踢两只不懂事的替罪羊向您致歉,您还能追究吗。”
男人奸诈的笑漾在眼底,一闪即逝,“官场的老油条,道行永远比你想象深。”
他顿了片刻,忽然毫无征兆抬头,和我揭着飞扬的雪沙四目相视。他的桃花眼不算细狭,缺少了女子的媚气,反而斯文英厉,如墨的长眉盖住了一截短小的刀疤,疤尾有痣,疤痕是义薄云天的刚烈,痣是风流浪子的多情,他含有笑意时,痣也浮动着。
我第一次了解男人的笑容这样具备魅力,浓一分太粘稠,淡一分太单薄,看似彬彬知礼,又暗藏玄机。诱人,甘甜,但带毒。
这男人有一种不露痕迹的狠隐匿在皮囊,我惊讶是他并不令我陌生,我张望了他多久,他也望了我多久,我回过神调换了方向,注视着陈旧的会议楼。
男人的皮鞋踩在积雪里没有声响,我发觉有东西遮在空中,才后知后觉扭头,他像一堵高而结实的城墙,守着分寸的距离,右臂倾斜横在我凌乱的耳鬓,我被他臂弯囚在一方温暖却逼仄的怀里,连他心脏矫健有力的起伏都清晰可闻,男子的雄性气息如惊涛骇浪包裹了我,我不由自主僵硬,男人在我回避前的一秒有所察觉,他把伞柄递给我,“你自己打。”
我视线触及他冻得红紫的手背,鬼使神差挤出一句,“谢谢。”
我没碰他的伞,余光打量男人,他领带镶嵌了一颗琥珀色的别针,不花哨不沉闷,精致没半点褶子。我目光沿着他的胸膛上移,他脖颈裸露的皮肤白皙几乎透明,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只浅浅的一片青茬。
宾利后座像巨大的冰柜,可男人的身体出奇炙热,犹如一鼎炉子,燃烧着无休无止的火焰,让人不受控制靠近他。他猜到我诧异什么,寡淡的嗓音说,“饱暖思淫欲。”
朔风汹涌,五个字吹散得断断续续,我蹙眉,竟有对自己这么严苛的人。
“不感冒吗。”
他说习惯就好。
我和男人静默站在伞下,漫天的雪势一发不可收拾,洒了一层又一层,我盯着伞檐水滴状的冰棱,“这里的雪比我家大。”
他不言不语,伞的大部分倾斜在我这边,他半边衣摆被雪花浸湿,微不可察的伤口绽开,熟悉的味道瞬间激得我头皮发麻。
他和蛰伏在我记忆中的男人如出一辙,联想到梁钧时早晨震怒于围捕的大鱼漏网,我下意识窥伺他的肩胛,纱布捆绑成隐秘的四方形,斑驳的淤血覆在大衣下,一厘厘扩散。
“是你?”
男人举着伞的手纹丝不动,另外的手竖起衣领,“你见过我吗。”
我竭力按捺心底的复杂情绪,“老民房的巷子。”
他神态波澜不惊,“没去过。”
生死攸关的半小时,我虽然没看清他样貌,但他呼吸的频率,他的高度,他故意收敛的深藏不漏的阴狠,是无法彻底掩埋的。
不过他不松口,我也没必要揪着不罢休,来历不明的男人,相忘江湖更安全,我拢紧衣襟,“抱歉,认错了。”
他淡淡嗯。
秘书几分钟后从大楼内返回,他发现与我共撑一把伞的男人,稍稍迟疑了下,走到面前客套鞠躬,“严先生,有劳您照顾了。”
他说着话打开带来的雨伞,笼在我头顶,男人一言不发收回,漫不经心瞥缉毒队的车,“梁局也在。”
秘书说您恐怕要等一等。
男人擦拭着袖绾折痕里细密的雪,“我和他办的不是一类事。”
“巧了。万华的地皮,我们梁局也感兴趣。”
男人表情阴恻恻,他跨过门槛厚厚的雪沟,不咸不淡说,“果然很巧。梁局手眼通天,我想要的,他一件不手软。”
秘书赔着冠冕堂皇的笑,“严先生对我们梁局,不也同样从不体恤吗?商场官场如战场,都渴望逼得敌人走投无路。”
男人掸了掸西裤的水渍,喜怒不定笑,“也是。”
他扬长而去的步伐沉稳迅速,经过我身边时,一步没作停留,刺骨的西北风刮起灼烈的雪光,晃得眼膜疼,我低头躲,正好看到男人裤兜里一晃掉出的纸帖,晃晃悠悠飘在我脚下,我再想叫住他已经来不及,男人的背影吞噬在绵延的松林尽头。
我俯身捡起遗落的卡片,是一张名片,上面没刻印什么头衔,只无比简洁印着男人的名字,严昭。
第四章
我攥紧五指,藏起严昭的名片,“钧时要多久。”
“梁局情况棘手,他吩咐我安顿好您。”秘书踩在淹没脚踝的雪堆里,“昨晚梁局收到卧底消息,目标亲自和东南亚偷渡入境的重量级下家接头验货,是一批数目庞大的海洛因,原本十拿九稳,围剿的关头对方线人泄密了。”
我把名片塞进口袋,“就是他?”
秘书将最后一缕寒气阻挡在门外,“是他。这人狡猾像泥鳅,有正规的企业作掩护,走私遮盖得很巧妙。梁局多次部署都无功而返,也许会降职一级。”
我择掉头发结晶的雪花,“钧时尽力了。”
他一脸为难,“这么大的纰漏,谁也没预料。”
我心不在焉跟随秘书抵达休息室,一眼看见角落正襟危坐的严昭,他鼻梁微红,混沌的白雾裹着他面容,饶有兴味清洗茶具,陶瓷碰触的脆响在寂静的室内刺耳惊心。
秘书有些不知所措,我点头示意他关门,目不斜视迈入房间,直奔书架挑了一张法治报纸打开,坐在挂有梁钧时警服的主位。
严昭面前搁置了一壶茶炉,烹煮的茶散出浓香,“梁夫人喜欢碧螺春。”
我置若罔闻翻报纸,他饮了一口,“商场贿赂梁局都吃了闭门羹,我只能另辟蹊径,讨好梁夫人。南山茶园有我的投资,你喜欢我送你。”
他递给我茶水,我警惕打量着,实在渴得难受,我才握住杯壁,他幽幽说,“我向梁夫人致歉。”
我停下看他,他又收回手,摇晃着杯里的茶叶末,“雪夜雾重,我低估了你的尺码,梁夫人应该有C。左边更翘,更饱满圆润。”
他意犹未尽回味口中的茶,“你似乎没穿内衣。”他嗤笑,“乳晕大了点,不影响美观。”
我掀下一页的动作僵住,“严先生承认是你了。”
他若无其事哦了一声,“只要梁局拿出证据。”
他语气幸灾乐祸,我扣住报纸扔在一旁,梁钧时能拿得出,上级的刁难就迎刃而解了,他也不至于焦头烂额。
我目不转睛盯着他,“严先生别忘了,皮革焚化的残渣,你没浸泡在下水道里。”我故意诈他,“那条巷子封锁了,蛛丝马迹是有的。”
严昭面不改色朝炉火里添炭块,此时的楼外风雪交加,强烈的反差冲击,我只觉和这个男人有关的所有,都异常阴森诡异。
“我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梁夫人离开巷子后,我去而复返,把沾有我痕迹的牛皮换成了下属的羊皮,蛛丝马迹与我无关。”他将那杯茶碗滑向我,“李代桃僵的故事,听过吗。”
他整个人后仰陷入椅背,握拳抵在唇边打呵欠,他音色懒漫,眼神也轻佻,“我会相面,尤其相女人,相得极准。试一试吗。”
我望着他不怀好意的脸愣神,在气氛最古怪时,司机隔着门敲了两下,提醒他会议结束了。
严昭不疾不徐站起,系好缎面大衣的纽扣,“梁夫人,我从你面相确定一件事,我们有缘还会再见。”他绕过桌子,上半身微微伏低,维持暧昧的交颈姿势,撩开我耳鬓一缕发,他深吸气,“你好香。”
我本能回避他,他先一秒撤退了自己,“很快的。”
我听着门一开一阖的动静,半响都魂不守舍,直到秘书来告诉我散会了,我才像做完一场梦清醒过来。
我下楼去找梁钧时,赶到屋子发现没有他,只有比我快了几分钟的严昭,他立在宽大的U型桌后,白皙的指尖翻阅文件,明亮的光影笼罩着他面颊,就那一瞬间,我明白风姿绰约不仅形容女人,严昭此刻的风华和那晚的嗜血截然不同,我无比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黑与白,蛮与柔,在他身上结合得销魂摄魄。
他食指定格在梁钧时的一寸免冠相片,“三十五岁任职副局,去年年底扶正。他骨子清高,钱财,乌纱帽,这两样都打动不了他。”
司机不以为意,“他总有软肋的。”
严昭丢了文件夹,“你彻查一个人的底细。”他眯眼笑得撩人,“他太太。”
我捏着门闩的手一颤,起初我并不纳闷严昭招呼我梁夫人,虽然秘书没介绍,但能使唤梁钧时的下属,除了原配老婆还能是谁,他现在的举动很像是一早调查过我。
近在咫尺的玻璃倒映出我身后逐渐逼近的轮廓,是梁钧时的警服,他停在皎洁的灯影下,问我为什么不进屋。
我指了指里面。
他越过我头顶,眯眼分辨不出喜怒,“你喝热水了吗。”
我说喝了。
他嗯,“等我。不会太久。”
他摘了警帽推门而入,两人的体魄都非常高大,彼此气场势均力敌,梁钧时对严昭谈笑风生,“严总原谅我的怠慢。”
后者和他象征性握了下手,“听说梁局遇到了麻烦。”
“算是。严总的人脉能帮我查查吗。”
严昭观赏着桌案写了一半的书法,“我今天来谈公事。梁局的委托是私人范畴。”
梁钧时大笑,“那就谈私事。”
严昭手腕悬在砚台,“很遗憾。我没这份打算。”
他完全不给缓和的面子,梁钧时沉默了三秒,他挑起毛笔,蘸了墨汁的笔尖落在宣纸,写得四个字苍劲有力:天道轮回。
严昭拨开镇纸的玉虎,一本正经审视,“梁局的字和射出的子弹一样,都很漂亮。”
梁钧时撂下毛笔,“严总给我上了一堂课。想赢得战役,不能硬碰硬。”
严昭嘴角噙着一丝玩味,“那该怎么做。”
“静待时机。”
他轻笑,“我没上这堂课,是梁局自己参悟的。”
他们又说了一些看似无关痛痒实则暗藏玄机的场面话,严昭约见的人物在电话中通知换了地址,他便告辞了。
他走后不久,梁钧时也离开了行政楼,他脸色阴郁跨进车内,靠在窗子揉眉心,我刚要替他按摩,他猛地踹向驾驶位,震得秘书猝不及防磕在了方向盘。
他太阳穴的筋铁青,“严昭越来越狂了。”
秘书小心翼翼说,“他已经防备您了,近期不可能再冒险交易。万华地皮是他最看重的,如果您能夺下,他的精力都弥补生意场这一块,或许暗中走私会有漏洞暴露。”
“万华是烫手的山芋,那么容易拿的吗。”
梁钧时说话的工夫,一辆车毫无征兆从右侧小巷疾驰出,漂移的前灯照得道路模糊不清,秘书惊慌大叫,艰险躲开了两车的碰击。
梁钧时目光紧紧锁定在宾利的后座,窗子凑巧也降下,严昭的膝上摊开一份合同,他单手撑额,专注的批改,不等梁钧时质问,他恰到好处堵在了前面,“梁局感兴趣万华的地皮,不如定个时间,当面谈。”
他指节弯曲,夹着一支定制钢笔,“梁局手中有权,你一旦卷入竞争,流言会尘嚣直上,放弃是明智之举。”
梁钧时冷冷抛出一句,“我没取过一分不义之财。职务之外的一切是在我牺牲后留给我妻子生存的保障。”
严昭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确是一段佳话。天下男人有梁局爱妻的觉悟,女人省了多少哭闹。”他突然爆发一阵咳嗽,我挨着车门,最先被他吸引,偏头看向严昭,他用毛巾捂唇,毛巾的边缘绣着竹子的图样,那是我的毛巾。
(完结全文,看我个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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