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未归人

南港未归人

文/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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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极不喜欢自己名字的，顾港港。

姓倒是可以畅快的叫出来，名呢？舌头要靠近软腭，然后一同发力，港～港～。声音在舌头上转了几个圈，却没有一丝缠绵之意。太强硬了些，而且一个女孩子叫港港总显得不太文雅。

到底是辜负了一个好姓。

但顾父喜欢，顾港港落地那天，一声哭声响彻整个医院楼层，这边手术室刚响起顾港港嘹亮的哭声，那边国歌就热烈的奏起了。

香港...回归了。

顾父被国歌和哭声围绕着，蓄了一汪泪，在抱起顾港港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哭了。泪眼迷离间，听到他嗡嗡道:“这孩子就叫港港吧。”

就这个原因，顾港港对香港是有几分不待见的。

后来她读张爱玲，香港就浓缩成了一个浅水湾。文字为香港铺了一层纱，再想香港时，香港就变成了一座华美但悲哀的城。

七月，整个城市一夜之间掉进了热汤里。这是一个不断冒着热气的汤，往城市中央一站，耳畔立马响起了汤咕噜咕噜声，人似乎会熟。

顾港港一个大力推开书店的门，冷气立马朝她涌来，凉气从脸流向四肢百骸，她舒服的迷了眼。今年太热了些。

随即她便睁开眼，一睁开眼她就发现今天的书店有些不同。尽管书店依旧整整齐齐，但有一种散场过后的狼藉与低糜。现在看书的人寥寥，但你仔细听就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敲打着地板，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画板依次排开，两两三三的人在画前驻足，细细观赏...

画?

顾港港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幅幅画包围了。

是了，刚才在举办画展。随即她便她往入口望去，门旁一个提示板上赫然出现:秦归来画展几个大字。

秦归来?顾港港在心里念着，视线落在画的落款上。

视线往上移，整幅画便映入眼帘。那是一副舞会的画，华丽的大厅，美丽的男女。色彩很多，却出奇的和谐，这本是一副极其奢华艳丽的画的。可是...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孤独与苍凉。

顾港港皱着眉，仔细的看着这画。

“你看到了什么?”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是一个奢华的舞会，画中的人在翩翩起舞，精神也饱满，这应该是舞会的高潮，怎么...怎么看起来却那么孤独?”顾港港依然看着画，小声的回答着。

“也不是每个人都在跳舞，你看中间的那个女孩。”声音有些近了。

顾港港往画的中央望去，一个少女，慵懒的端着酒杯，眉眼低垂...这女子明明在画的中央，却像个局外人...

“啊...”顾港港惊叫一声。

身边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

看到惊慌的顾港港，男子露出了笑，随即正色道:“您好，我叫秦归来。”

顾港港指了指画:“秦归来?”

男子点头。

顾港港不可思议的望着秦归来，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你是九七年出生的吗？”

这下轮到秦归来惊讶了，他敢肯定眼前的女子这是第一次听说自己。

“是，我是九七年生的。”

“不过不认识我的人很少能看出来。”毕竟那么成熟的画实在不像出自一个17岁少年的手。

看着有些疑惑的秦归来，顾港港得意的笑了。

眼前的男子虽然一副老成的样子，但还是少年的模样。一件白色的棉质短袖，下面穿着浅蓝色的裤子。头发略微有些长了，遮住了那双极好看的眸子。

“一个叫归来的少年，大概也是和香港回归有关的。所以我猜你是九七年出生的。”十七岁的少女，脸上尽是稚嫩，清脆的声音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响着。秦归来有一刹那的晃神。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红色的杜鹃花，红红的一片，染红了记忆里的蓝天...

“我叫顾港港，香港的港。”说到港时，少女下意识的轻柔了许多。

秦归来回神，到底是听到了顾港港的名字。略一思索后，和顾港港相视一笑。

-2-

第二天，顾港港推开书店的门。秦归来的画已经尽数褪去...她向昨天摆画的地方望去，那里已经站在一个少年。少年斜背着顾港港，顾港港刚好可以看到他专注的侧脸...

顾港港顺着少年的视线，她看到了一个女子，女子正在专注的看着手上的书...看到这顾港港推门的动作一顿。

随即她便大力推开门，走到少年身后。

“嗨，秦归来。”

秦归来转身，正看到一脸笑容的明媚少女站在他面前。脸上也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你好哇，顾港港。”顾港港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很悦耳，就好像四月份的午后，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几声清脆的风铃声...

那个夏天，顾港港认识了秦归来。

黄昏时，顾港港带秦归来去了水边。他俩坐在桥洞下面...

“这里是这个城市最凉快的地方。”顾港港望着河面对秦归来说道。

迎面吹来一阵凉风，秦归来闭上了眼。他们身后，落日染红了半个天空。

河水不断拍打着水泥做成的河岸，有水花落到了秦归来的脚踝上，凉凉的。听着哗哗的水声，他似乎要睡着了。

突然，一阵咿呀的摇橹声传来。秦归来立马睁开眼，桥洞驶来了一只木船...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身处的这片土地有一个温柔的名字——江南。岸边渐渐多了人，软软糯糯的谈话声传来，有一丝醉人。

他转头望着身边安静的顾港港，夕阳印在她的脸上，那是极热烈的背景，也是极浓重的色彩。她低垂着眉眼，掩住了无限心事，和昨天那幅画上的少女如出一辙。

“明天我就走了。”声音一出，惊动了一池水。

顾港港转头:“去哪里?”

“香港，我家在香港。”

又是香港。

少女有一丝不悦了，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太阳已经落了，红变成昏黑，顾港港的脸隐匿在阴影里，秦归来没看到那皱起的眉。

“那...我该去哪找你呢？”顾港港轻声道。

秦归来略一思索。

“蕲大...”

那是秦归来的大学，虽然和顾港港同龄，但他已经被蕲大美术系录取了，顾港港知道这个大学，也知道蕲大美术专业在国内数一数二。

顾港港静默了，摇船的船夫也远了，变成了一个黑点...

-3-

再见秦归来时，顾港港大一都快读完了。她如愿的考上了蕲大，却没能如愿见到秦归来。

四月末，顾港港清晨醒来，空气中涌动着花香，外面阳光大好，不觉动出去的心。

她看着空落落的阳台。

该买几盆花的，顾港港暗暗想着。

她挑了一个稍大的花市，独自一人去了。上午花市没什么人，花香鸟鸣格外清晰。

她狠狠的吸了一口花香，再看时，她已经被手上的花淹没了。

那是一盆极红的杜鹃，花骨朵很多，有几朵正在盛放。按理不该买有太多盛开的花的，可顾港港不一样，花总会落的，买就买最喜欢的。何苦委屈自己退而其次买全是花骨朵的花呢？

她不是很喜欢等待。

那天，她捧着一盆红色杜鹃上了公交。公交车上没什么人，所有的窗户都大开着。呼呼的风，愈发显得公交车空荡荡的。

那本是极平凡的一天，顾港港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手里有一朵开的正好的杜鹃花伸到了窗外。窗外阳光射进来了，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困。

朦胧间，她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那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耳边，她一下就睁了眼。

一睁眼，一个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秦...秦归来?

此时的秦归来也和顾港港一样，满脸的不敢相信。他瘦了，头发比先前还长。憔悴的脸上此时尽是激动，他一把将顾港港揽在怀里，力气大的惊人。

“港港，我是在做梦吗？”感情浓的要溢出来了，顾港港有些懵，她紧紧抓住手里的杜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花摔落在地。

“秦归来，你抱的太紧了。”

“港港，你知道吗？我真不敢相信你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又捧着杜鹃出现了。这次...这次...”他突然变得很失落，声音渐渐没有了，紧紧抱着顾港港的双手也松了下来。

顾港港大吸了一口气，小脸涨的通红。刚才只顾挣扎，她没太听清秦归来说什么。待到喘过来气，才仔细看看秦归来。

“秦归来，我考上了蕲大，可是你可真难见。”顾港港道。

秦归来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脸上渐渐褪去稚嫩，美的越来越明显，他有些贪恋的看着顾港港。

“今年我很多时候都不在蕲城，在香港。”秦归来解释道。

听到香港两个字，顾港港垂下了眼。随即她又抬头道。

“还是遇到了你，以后我们见面次数就会多了。”看见秦归来，顾港港打心里是欢喜的眉眼的抑制不住的带着笑意。

他们约好明天再见。

顾港港开心的回到了宿舍，把杜鹃花放在阳台，看着有几朵被压扁的杜鹃花她怜惜的用手抚摸着。摸着摸着她就笑了...

第二天再见到秦归来的时候，秦归来完全变了一个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秦归来，疏离安静的秦归来。昨天，是她顾港港做的一个梦。

昨天秦归来的拥抱是真的吗？又是黄昏，顾港港对着压扁的杜鹃暗暗想着。

今天她见到秦归来了，他几乎没说什么话。时刻和她保持着距离，对于以往对于思念他只字没提。

是梦，顾港港告诉自己。不过来日方长，他们还有很长时间。转身，她走近了宿舍。

-4-

顾港港阳台杜鹃花几乎落光的时候，秦归来离开了。

这次是真正的离开，很快她就听到了秦归来退学的消息。

还好，他走的时候向自己告别了。

那一连好几日她都和秦归来在一起，突然的，他就说自己要走了。

顾港港不敢相信。

旁边一个女孩走了上来，顾港港一看就惊到了。

上次在书店遇到的那个女孩子，他们...是认识的?女子走到秦归来跟前，停下。

他们果然是认识的，顾港港想了想那天秦归来的视线，心里钝钝的发痛。

自己来蕲城，费了那么大力气考蕲大有何意义呢？

那天她问秦归来去哪找他，是他说蕲大的啊，如今蕲大哪有他的影子?

日子平静的往下过，当初买的杜鹃落了又红。今年的杜鹃比去年的杜鹃开的还好，这里的每个人也都过得很好。

不好的是她，她再也看不到那热烈的红色了。

今年暑假七月一号，她收到了一个来自香港的包裹。很大的一个包裹，她就放在自己房间角落里，也不打开，她几乎要忘了这个包裹。

母亲好几次看到了问她什么，她只回答不知道。

母亲说她奇怪，那天她当着母亲的面拆开了。是一副画，那日遇到秦归来时的话。舞会的女孩。

“港港啊，这谁画的?”母亲看看画又看看顾港港。

“一个朋友。”顾港港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个会画画的朋友?把你画的那么像。”

听到这话，顾港港一惊，再看那个女孩时果然和自己很像。这画还是当初那幅没错，可是他什么时候见过自己的?

突然，她感觉心一痛，好像什么东西离她而去一样。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母亲看了吓一跳，连忙问她怎么了。

“妈，我要去香港。”

顾港港一到香港便住进了浅水湾酒店，130号房间，白流苏住过的。

可是她忘记了，她就算来到香港，天大，地大她该往哪找秦归来呢？

她再一次找不到秦归来了。

夜里，青色的月光映到她的窗子上。她打开床头灯，赤着脚往窗子走去。

顾港港将窗子推开，月亮一下都进了屋子里。当初白流苏和范柳原在一起就是这样的月夜吧。

顾港港看了一会月便起身离开，突然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了，幸亏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不是很痛。

起身的时候，发现了墙根有一排字:

顾港港，我爱你。

            ——秦归来

一时间，强烈的感情朝她涌来。这几天她一直问自己，为什么来香港，终于，终于她知道了。

她喜欢秦归来。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她小心翼翼的摸着墙上的小字，可是秦归来，你到底在哪？

而此时的秦归来早已化成一张照片定格在一方墓碑上。

他微笑的看着这个世界，微笑中带着遗憾，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喜欢的女孩，告诉她自己喜欢她。也没来的及告诉她，他比她还早就认识她了。

也是四月末，她手捧一大捆杜鹃花，火红火红的杜鹃，染红了她头顶的天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