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跟一位朋友闲聊,他突然问我:“你有几个闺密?”
我说:“你说的闺密的定义是什么?”
他说:“就是不管多长时间不见面,只要一聊就可以无话不谈。”
我说:这样的,两个。
他回我:真幸福。
然后又问:你有可以托孤的朋友吗?
我虽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还是反问了一下:你这是在问我还是问你自己?
他回我:问你,我也问过我自己。
我说:你有吗?他说没有。
我说至少在此刻,我不觉得我有。 这简短的对话,把我抛得很远很远。同时,也在内心深处,友谊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动静不大,却涟漪绵延。
两个故事:《托孤》和《闺密》。
现在,先进入第一个故事: 上大学半工半读的时候,在一家工厂,不大,三十几个人,大多都是青春年少。那时候,对于生活和未来,还不知道有担忧,日子过得没心没肺的。每天工作,吃饭,闲逛,偶而也聊些八卦。
记得仿佛是接近夏天,我去北京,后又到东北。大约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返回的时候,除了一帮小姐妹叽叽喳喳之外,我发现厂里多了一个人。 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眼睛很亮,深眼窝,眼神锐利,有和善,有威严,一笑起来又象个孩子。
他特别活跃,勤快,仿佛厂子里的大小事他都有发言权。不由得想,这人是谁啊?跟老板什么关系?
我的一个好朋友,也是同学,也在这里。听他们之间的谈话,显然已经相当熟络了。后来他跟我打招呼:你就是那个石家庄的女孩子?我莫名其妙,说:我不是石家庄的啊。 朋友在旁边笑着打岔:我说我的同学去北京了,经过石家庄是一个大站。于是,哈哈一笑:听岔了。
就这么一来,大家都很快熟悉起来。他说,你们一帮小孩子,就都叫我老叔吧。
老叔特别会做饭,厂子里的餐厅有大厨,但是他总是能帮忙变出些花样来,提升菜品的口感,或者一些创新的吃法,在我们远离家乡的时候,还可以吃得很满足。
几乎是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个处处关心大家的老叔。
然后,我就发现,他几乎全天都待在厂子里,吃住都在。
从来没听他说过家,也从来没见他回过家。 当然,这一群年轻人,闲来无事,也会猜测议论。关于他的情况也慢慢浮出水面。 老叔是工厂老板的朋友,或者说叫兄弟,是他们年轻时候玩在一起很好的死党。
据说那时候,他们四个人大概算是拜了把子,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然后有一天,因为一件他们认为孰可忍孰不可忍的事(关于老板的媳妇),跟几个小混混就打了一架。那几个也是混社会的,有点儿出手不按常理出牌的意思。
那时候的厂长已经结了婚,也是他们几个兄弟当中唯一一个结婚的,并且有了小孩子。 于是,他们几兄弟就瞒着厂长,考虑他拖家带口的,要悄悄地替他报了那个仇。
打了一架之后,对方跑了,连夜上了去往乌鲁木齐的火车。这时候,年轻气盛的老叔,只身一人也上了另外一列火车,一路辗转也到了乌鲁木齐。 他到了以后,对方一见着他就知道这事没完,转身就跑。这一跑,彻底激怒了老叔,他觉得,我这么远都追来了,就是讨个公道,扭头就跑,算什么男人?
于是,集中在脑海里一路奔波各种愤怒与想像瞬间爆发,一出手,就差点要了对方的命。 事发后,也没想着逃跑,原赌服输,出了气,伤了人,也承担由此带来的法律责任。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八十年代初期,那个时期国家出重力在全国范围内严打,新疆属重点区域,他被判了同类事件量刑的顶级,入了狱。
这一待,就是十八年。
刚入狱的时候,老叔的内心是不服的,他觉得挨打的人活该,谁让他有错在先,而且错得不可饶恕。 那时候年轻气盛,对于自己的青春即将要耗费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内心有着极大的愤懑。不服管教,冲撞,惹事,就是要发泄内心盛不下的不满。所以,这期间,又被三次加刑。 过了很久,他的那三位兄弟才找到了他,那时他已在狱中。
其中一次去看他的时候,脚镣手铐,重刑。 朋友们不知道的是,他刚刚逃过一劫,那一年枪决名额已下,他也被“特批”进去,后来,也不知道是啥原因,又把他的名字给划掉了。 十八年,他居然一天刑都没被减过,直至刑满,朋友们去接他回家。
这件事,就发生在我去北京的那段时间。 回来后,这座城市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城市,朋友也不再是当年的朋友模样。四兄弟中,一个创业开了工厂,一个在省级单位任了要职,一个是本地的土著,靠着天然的优势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
只有他,十八年,一切归零。
所以,他就拿工厂当家,这里也确实赋予了他特权,老板待他一家人一样。 一年后,我在江苏出差,由于多次去那边,对合作方相对熟悉。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跟在那边上班一样。在此期间因为有事回来,一进厂区,就发觉很不对劲。
整个厂区空荡荡的,寂静得有点让人不安。我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着,带着满满的疑惑。
这时候,我看到老叔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看到我说:“丫头,你回来了。” 他大概看出了我满脸的疑问,说:把东西先放着,歇会儿。
我坐下来,老叔说:出了很大的事,老孙走了。前些天乱嘈嘈的,清静下来之后,才想起来,还有个你在外地出差。你的房间还有你个人的东西还在那儿,过两天我也要搬走了,房子正在收拾,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准备把你的东西也先搬到我那儿去。
这信息量太大,大到我都处理不过来。正常地出个差,怎么就变了天。 慢慢地,他告诉了我这件事情的始末: 现在的厂区是租的,工厂要建厂区,贷款一直没批下来,为此,老板焦头烂额。
然后有一天,他接到信息,贷款批了,他非常开心。跟老叔还有另外一个合伙人,兴奋地描绘着他的宏伟蓝图。还说要给老叔一笔安家费,让他也成个家。
边说话边起身走到门外,拿毛巾对着水龙头拧了拧,回到桌前,敷在头上,说:“我不舒服”。
老叔和另外的朋友还开他玩笑:装的吧?! 他说不是,真不舒服。然后双后扶着毛巾,头趴在办公桌上,再也没起来。
这突发的事件,一时间让整个厂区失控了,因为整个厂子的管理还不是特别的规范,财务人员是第一个消失不见的,卷走了所有的钱。然后是各级的员工,尽自己所能,所能够涉猎的,都尽量拿走。 老叔说在这些天里,看尽了人性。
终于,四处逃窜的人都消失以后 ,这个院子清静了下来,同时也变得空空如也。 老板的第一任妻子,第二任妻子,还有一个未婚的女友,三个儿子。在这个事件中,各自表达着内心的悲痛。 三个儿子,老大24岁已独立,老二17跟着在厂里。小儿子六岁,是其第二任妻子所生,离婚后,孩子跟着父亲。
老叔回来的这一年多,这个孩子基本上都是他在管着。接送上幼儿园和日常照顾。 这件事情的发生,所有的局面都在翻转。老叔帮着二儿子找了另一份工作,让他能够先自食其力,剩下这个小儿子,他只能带着。
先平复老板离开后,留下的这三个关系密切的女人之间的矛盾。帮着应付外面的事务,配件供应商的追债,所欠下员工的工资,还得带着这个小儿子。
我问老叔:假如,时光再次回到二十年前,你还会做同样的事吗? 他说不知道,但是,他并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兄弟这个称谓,对他来说很重很重。
我问:你这辈子就是为着你这个朋友而生的吧?二十年前,你为成全他的家,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二十年后,他把一切后顾之忧又给了你。
老叔说:那俩兄弟也帮忙,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也得顾。只有我是一个人,这事我不管谁管呢?
这么些年过去了,社会和关系越来越商业化。在“无利不起早”被喊得震天响的时候,这样一份重重的情义,仿佛与社会的现实格格不入。
以至于,它也慢慢地淡化在我的记忆里。 目标倒推的提法,把我们日常所做的一切,都变得非常有“价值”和“意义”。时间就是金钱,拽疼了多少人的心,我们奔波在人群里。
平复思绪后,可否愿意算一算,十八年的青春年华值多少钱? 现在的人际交往中,出现一个词,叫“应酬”。那么,当你举杯,当你寒喧,当你面对众多的“朋友”相顾无言,这是否是“芸芸众生”的孤单?
也许,在某一个独处的夜晚,当困意和压力同时袭来,睡意全无。把前世今生事,放电影般过一遍,双眼空洞而迷离,我来自哪里?我去向何处?
又或者:我若有恙,何以托孤?
也许,在这样一个纷繁的社会中,需要一种关系,带着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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