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记得奶奶的长相，身形，走路的姿势。七十岁后的她才进入我的记忆。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记事时间比较晚，小学的同没有几个在我脑海有模样。
奶奶在七十多岁的时候摔坏了腿，在医院的时候家里人相互照顾，这是我开始记得她的时候，一根金属从膝盖的两边贯穿过去，铁管左右两边套上一个类似青霉素的小瓶子，外面再套上一个金属的笼子，整个金属件是银色的，奶奶的床在窗户边上，太阳光照到它很刺眼，我没记得楚伤口是怎样的。
她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声音，好像被疼痛折磨得已经奄奄一息。但该吃该喝还是照常。奶奶经常在我耳边说的一句话是，“人老了，不中用了，活这么大年纪干什么，倒还浪费粮食！”我看着奶奶面无表情的述说，因为年纪小，我没能理解更多的意思，只是尝试的劝慰说，“能活这么大年纪，别人还想不到呢，不是还有我吗？”奶奶看看我道，“我的乖孙子哦！”我看着奶奶笑笑。
奶奶到死的时候脑袋还很清楚，清楚的叫人可怕。头发没有白，耳朵没有问题，能走路，就因为摔过腿，走路摔过的腿有点拖地，八十多岁还可以穿针，聊天的时候经常说些歇后语，我想想才知道什么意思。
医院出来后，就住在我家里。奶奶有两个儿子，我爸是小儿子，排行老四，她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她唯一不喜欢的是大儿子的媳妇，所以一直住在爸爸这边。自己一张雕花的床，按照以前的老人说这种床是地主嫁女儿的时候会赔的，好嫁妆，还有雕花的柜子，听奶奶说，有些抽屉是后来拼凑的，好看的被日本人抢去了。
奶奶在家休养这段时间，我上小学。
奶奶不好意思叫妈妈帮忙倒大便小便，我时常帮助，再就是几个女儿。奶奶时常会给我一点零花钱，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我觉得给奶奶倒屎倒尿到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因为我有我的方法，我捏着鼻子到。
奶奶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腿摔断一直没有叫过疼，至少我没有听到过。后来去世的时候，躺在床上，家里人问要什么，她只是说，“我觉得不行了，不想吃也不想喝，到医院也不要去了。”后来我妈告诉我，但是问了奶奶想不想肖文，她点了点头，然后妈妈说，“要不要他赶紧回来？”她知道我在杭州，回来没那么快，也不想我赶回来太着急，怕出事情。她说，“不用。”就这两个字。
我在杭州回来的路上才知道，当天晚上奶奶就去了。我没有哭，但是在出殡的那天我实在忍不住，哭出来了，我强忍着狰狞的面孔，眼泪从眼角躺下来。
在武昌坐汽车的时候，在同一辆车上碰到堂哥，奶奶的大孙子。有些事情真的就这么巧。奶奶去世后，我在梦中还经常可以碰到奶奶，有时候是告诉我没有钱用了，有时候告诉我冷，有时候就是看着我什么也没有，我知道她是孤单。（奶奶火葬后，骨灰和爷爷是安放在一起的，烧纸钱时，我听到大伯说，“我知道您们关系不好，您一直恨着爸，都已经到另一个世界，没有什么好过节的啦，两人好好的……）或许是这原因吧，在梦中，她远远的看着我，凄冷的表情，我觉得她孤单。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奶奶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哭泣，我听到，走进她房间，然后两人一起哭了起来，她后来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么大年纪了，还活着有什么用哟，活着浪费。虽然我当时哭泣只是不知所措和疼惜，更多的意思我无法理解。我也没有多问，我觉得不能触碰那伤疤，真的，我那时候就知道不要揭人伤疤。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用对话的方式写成周记，还得到老师的表扬，不知是我的确写得好，还是写得真实。
初中之后，我和奶奶的沟通少了，因为学业的确很忙。我觉得她总在房间等着我，想跟我说些什么，然后给我钱。
年纪越大，话越不多，不像其他老年人。说的话也很简洁，我初中了，但她一般的话我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我知道，奶奶虽然没有读书，但因为出生地主女儿，多少耳濡目染的熏陶了一些知识。
奶奶这么默默的活到了九十三才去世的，听三姑妈说，以前的奶奶，抽烟、喝酒、打牌，什么牌都会，后来我爸妈是跟奶奶学会的，在那个冬天要是她没有感冒应该还可以活更久。
她躺在灵堂下，头前烧了三炷香，我回到家，叩头，烧香，守灵。妈跟我说，不要悲伤，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其实我知道，奶奶这样走是自己准备好了，七十多岁就开始说不想活这么久，但是活过了九十三，是满意了。
请了道士来做法，我看不到奶奶的面容，用黄色毛草纸盖着，其实是不想狰狞的表情吓到人。穿在身的寿衣显大，奶奶是个小个子，但我觉得有很强的韧力。腿未摔断之前自己做饭，洗衣服，打扫自己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奶奶总说自己有老人气，别人不愿意来，其实我到她房间去得最多，是有点，但窗打开就没有了。
做完法事，出殡。在火葬场走流程，交钱，选骨灰盒，选烧炉。把人台上担架，送到烧炉边，大家沉默。把奶奶抬到烧炉延伸出来的架子上，表姐悲惨的叫了出来，“等一下，让我再看看。”表姐拉着奶奶的手，说，“婆婆，你好走，有什么需要的拖个梦，告诉我们一声。”我心里也这么想，后来奶奶经常来到我梦里，但现在很少来，在我结婚后。
出殡的时候用了九辆车，寓意九九归一，九也是最大的数字。这个是大伯的意思。我现在唯一遗憾的事情是，没有和奶奶好好聊天，了解她的想法和故事，现在大伯年纪也老了，我想好好请大伯吃顿饭，好好的聊聊那些即将埋葬的往事。
年纪渐长，很多东西觉得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你，他都还好好的活着吗？伤心事都离开了吗？他、她、他活着还有希望和唏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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