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放假回家来了,你看她一米七O的个子,黑发如瀑布垂挂,面如开得正艳的粉桃花,着一件过膝天蓝色羽绒服,脚蹬高筒棉靴,如小鹿般蹦跳在青石板路上,她怎么会想到:
前几天,她爸就嘟嘟哝哝:“大青不回来就好了!她一回来,麻烦事格外多。”她妈乜斜着他额头上的道道沟壑,他乱糟糟的黑发中夹杂着的根根白发,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十八度:“这是她家,是你亲闺女,你让她往哪儿去?这次回来,你甭再和她吵了。”她爸那青白双眼皮抬也没抬,“哼”了一声。
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坐在火炉前吃饭了,是平常的馍菜汤,没人吭声,家里现出少有的安静,电视里放着东东喜欢的猪猪侠。
“啥出数?一个人吃饭竟拿着勺子还拿着筷子,”嘶哑而响亮的男声打破了平静。
原来大青食指和拇指摄着明晃晃的勺子舀饭往嘴里送,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筷子随时夹菜,筷子和勺子同在右手中并无碰撞与冲突之感。“我们同学都这样吃饭,习惯了。”大青软和和回答着。
“我还没见过这种拿法,咱平常老百姓养不起你这高贵之人。”一字一句,字字有力,瞬间里,大青的细眼里蓄了一汪泪水。
两天后,大张超市要招寒假临时工,凭着大青的自身条件,满可以通过。
一家人又坐在火炉前。临吃中午饭,窗外的阳光射进客厅,成一方斜斜的长方形,暖洋洋的,舒服!这次她爸混蚀的双眼明亮了许多,口气谆谆而不失威力。“大青,你去吧,一天50块不少,年前挣些钱交学费,还可以锻炼锻炼身体,见识见识人事,免得成书呆子。”
大青放下手机,抬起头,面无表情,“爸,这一假期我要好好学英语,再仔细选选考研学校。”
“还考研哩,毕业后有份工作就不赖了。现在进哪个单位不考试,考上公务员,稳稳当当,沾着公家边儿,一辈子不愁吃吃喝喝,保险。”她爸一边挂着两筷子粗缕儿面条,一次就全往大核桃般的嘴里送,呼噜呼噜着,说出的话儿不容置疑。
“我想上研毕业之后进企业,公务员不好考,有些岗位几百比一,咱家没钱没权的……”大青垂着眼,拨拉拨拉宽宽的面条,好像难以下咽似的,“妈妈,又是宽面条,我不想吃。”似一副恳求的语气,要抓一根救命稻草吗?
“还不会挣钱哩,要求还不低,你想吃啥就是啥啊?咱这家还轮不到你当哩。我想吃宽面条,咋着了?”又是两筷子面条塞到大核桃般的嘴里,怎么看,口唇的深红与棉袄的黑明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棉衣好像也有五六年了吧。
难怪,她爸下岗以来四处打零工,零下十几度上夜班,一连干十仨小时,有一夜能和工友烤一会儿火,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事儿。要不,二十多度炎热季节,浑身湿透,还得铲土渣,也是一连十仨小时,只得一百二十块钱,他的钱是血汗钱,是拿命换来的。
大青怎么会理解她爸?她在远方大学读书已三年,半年才回一次,他们是不同世界里的人,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家里。这时已不像前几年她戏谑着说她爸“没文化真可怕”的时候,那时大青还是在高中。
“我能咋着,我不想去打工,我想去考研,毕业后好找工作。”她仍在拨拉着宽面条,柳叶眉一挑一挑,仍在低声嗫嚅。
“研究生毕业也得去考工作,你当有工作等着你哩,公务员是难考,你就考不上。”她爸的头发竖起来,平时闭着的双眼如尖刀一般刺向她,她,她爸,她妈都疼得心揪成一团儿,往下滴着血,现在不光是山雨欲来,而是血雨腥风了。
“你就会说我考不上,长这么大你啥时候对我满意,总是贬低我,总是骂我,我还是不是你的亲闺女?我还不如你这五岁的儿子,怎么着,我就是不去打工,我就不去考公务员,怎么着?不去,就是不去!”
她摔下筷子,搁下没有吃完饭的碗,三步并作两步,进屋,“呯——”,锁上了门。
客厅里阳光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大冰,装进了一家四口,让人冷得颤抖无语,她爸两眼眯在一块儿剜了她妈一眼,似乎在说“看你养的好闺女”,只有电视里的童音在喊“看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谁见了都喝采的猪猪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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