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三角刀新切的伤口,没有血溢出,因为血都流回了我的身体内。我看着伤口一鼓一鼓的样子,掩上衣襟。
我是一名渡灵人。说白了就是让那些死去但有执念不愿意离开的人完成夙愿,剩下的阴使会直接提魂,煎炒烹炸就不归我管了。渡灵人分工明确,我是最简单的那种——人灵,找到要死的人,等着,询问,带ta见他最想见的一个人,当然也只是见见,说不了话,摸不到人,只是见见。
做这事我们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个人怎么死的,我们也会感受到那种疼痛,甚至连伤口都是真实的。基本一小时就会痊愈。
不过我小时候好像没这个症状,我始终认为那是因为灵力没有长成。
我们不是神,是人。渡灵人世家。曾经世上有千千万万的渡灵人家族,现在,就剩我们一家。家里只剩两个人, 我和妹妹。我们都是人灵。
我上一个遇见的是一个被捅死的小混混。
最不喜欢跟着这样的主顾,一般死的都凄惨。我们疼的也凄惨。但没办法,神引说,他将死,有执念。我百无聊赖的跟着他。他干着所有小混混都干的那些事,吃吃霸王餐,砸砸杯子,打打架。我知道他会死在这个小饭馆里,我蹲在门口,拿小棍在地上画圈,我跟我妹小时候最爱做的事,谁画的圈最圆谁就赢了,输了的那个出去渡一天灵,赢了的休息。
妹妹总是画的很圆,像她小时候圆圆的脸。我说你是不是按照你脸型来画的啊。她就扑过来打我。
地上的圈圆圆的,有些模糊,小酒馆里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尖叫声,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这代表小混混死了。因为我们身边一旦有鬼魂,我们就只能听见鬼魂一个人的声音,别人看不见我们,我们看不见别人。
我走进小酒馆,小混混惊慌失措的站在自己的身体旁边,一脚一脚的踢着,嘴里还骂骂咧咧。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哥们,有啥要见的人没,我快点帮你实现。你好赶紧赶路,对,别摸了,你死了。医生也救不了你了,你求他也没用。赶紧的,要见谁,我还要赶下一个场子。”
小混混嚎啕十分钟后,顺利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他说自己没啥想见的人。我没出声,转身走,他喊我,说有一个。
城里最破的贫民区,垃圾山的旁边,一个塑料布搭起来棚子,一个瘦弱的老太太在做鞋垫。桌上放着一个手机,发着莹莹的光,好像谁正在给她打电话的样子。
小混混一直盯着老太太,他走过去,伸手,缩回来,再伸手,再缩回来。我走过去问,这就是把你从小养大的奶奶啊。小混混说,不是。这是他一个被砍死的哥们的奶奶,兄弟死之前把奶奶托付给了他,还有一部跟奶奶联络的手机,小混混把赔给哥们的钱分月寄给老太太,”其实赔的钱半年就没了,剩下的都是我自己钱。我给奶奶打电话,但从来没见过她。“小混混说,我以前是个孤儿,奶奶很关心我……我能见见她就行了,只是以后谁给她寄钱呢,你能帮帮我吗?”
我没出声,小混混低下头。
我的胸口一阵剧痛,皮肉撕裂,血汩汩的在伤口里流动。我知道他走了。
这种事,我见过千千万万次,渡灵人不能有私情,不能插足人间事,否则会被关在阴司的暗狱,永世不见光,永世被蛇虫噬咬。
谁会那么傻呢?
我倚在树枝上看那个女人疯了一样的挖坑,头发披散,双手挖出鲜血。挖好坑后她将一个蛇皮袋子拖了进去,她定定的看了一会,然后吐了口唾沫。我看着她埋土,埋成一个土包,她坐在土包上,擦脂抹粉,头发梳的很整齐。然后拿出绳子,上吊了。
我无奈的叹口气,摸摸脖子。
我跟那个女人说,你还有一个机会见你最想见的人,那个女人呆了一下,然后两眼放光,拉着我的手嘶哑着声音说,带我去见他。
一间卧室,光线昏暗,亚麻窗帘撕破了一个口子,一个男人在床上熟睡,屋子里残留着暧昧的气味。
那个女人慢慢走近那个男人,嘴角露出邪魅的笑容,她蹲下身,说我十年前就跟着你,最穷的日子都走过来了,结果你跟我说你爱上个婊子,我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吗,我把她杀了啊,然后我也死,这个世界上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没了!都没了!她大声的笑着,我的脖子开始慢慢现出红印,我喘不上气来,我开始窒息。
那个女人的笑声还在,我慢慢昏了过去。我梦见妹妹拉着我的手,说,哥,我为啥不能喜欢他。我梦见爸临死的时候眼睛看着天,跟我说烟儿你能不能渡渡我,我想见见你娘啊。我梦见有人在我身上泼油,他们说,这第几世了,世世不得善终,也够惨的,还有泼油这活累死老子了,哎,你那油烧开了吗?
我倏的醒来,阴司的白官在我旁边剔牙,黑官用勺子搅动锅里的热油,对面桌阎王跟几个小鬼在打牌。不对,好像在赌什么。
我叫李烟,是个渡灵人,我的妹妹爱上一个男人,起了私心,没有渡他而是救了他。她被罚进了暗狱,我为了救她,求了阎王,阎王答应放了她们。但他们要百世在一起却不得善终,而我要做他们的渡灵人,要尝尽他们百世横死的苦楚,还要受烈火烹油之苦。
一勺子油泼过来,我的胸前一片焦糊。血混着油迅疾的滴到地面上。
我的脚下有好多圆圈,每一个都圆如满月,红如残阳。
阎王摇着骰子,劈啪作响,“来来来,买大买小,买定离手,错爱不究,愿赌服输,哎,黑官,你去五区再提个魂过来,问问还有没有死的再惨点的!”
寺山之上,云雾飘渺。一日,儒童看见一个叫瞿夷的女子拿着七枝青莲,心生喜欢,想用五百金钱买其五枝,瞿夷见他花高价买青莲,觉得奇怪,就问,你买青莲有何用,儒童回答:“用以供佛。”瞿夷听了,十分感动,对儒童说道:“原来如此。愿我来生能与君做夫妻,永不相离。”
儒童来到燃灯佛处供青莲,燃灯佛说,善男子,汝于来世,当得作佛。儒童低头,问,做不得夫妻?燃灯佛曰,不得。儒童抬头,目炯声赫,那做妹妹可否?
惠风吹散,卷尽云雾,万像森罗,一时皆现。
所以,佛说,无情何必生斯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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