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天灰蒙蒙的,雨淡淡地下着。不紧不慢,不休不止。
苏浅躲在一把淡蓝色的雨伞下,匆匆忙忙地往教室的方向奔。和往常一样,苏浅有些警惕地回头看了几眼,在确定了方廷蔚没有跟着之后,不自觉长长地吁了口气。
林荫道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纷纷撑着伞疾步走向教室,苏浅无意间抬头,便看见一个男生静静地坐在林荫道一旁的石凳上。那男孩没有撑伞,仰脸淡淡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神中弥漫着一层浅浅的迷茫。
“嗨!”那个男生的嘴角微微扬起,试探性地向一个匆匆路过的女生打了声招呼。可惜的是,女生并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男孩并不气馁,继续扬起脸向经过他的另一个女生打招呼,在得不到回应后便又将目光转向下一个女生。苏浅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这样一副有些滑稽的画面,有些忿忿地想:虽然这个男生的举止有些奇怪,但礼貌地回应一下怎么了?
想到这里,苏浅路过那个男生的时候甚至特地放慢了脚步。
“嗨!” 男孩仰起脸冲苏浅招了招手,相同的音节,相同的语调,听在苏浅的耳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四目对视,苏浅只觉一股阴冷的气流向自己涌来,那种莫名的压迫感让苏浅有些不安。回过神来,苏浅干巴巴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音节“嗨”。
“你……能看见我?”那男生有些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定定地看着苏浅。苏浅这才注意到,男生浮在地面上的双脚。反应过来,苏浅撒丫子就跑,那种“白日撞鬼”的恐惧感让苏浅周身一片冰冷。
苏浅从来没有比那一瞬间更加想要方廷蔚出现,虽然事实上,方廷尉也是一只“鬼”。
苏浅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十二岁那年,妈妈带着苏浅嫁给了方廷蔚的爸爸。那一年,方廷蔚十五岁。
苏浅和方廷蔚在同一所学校读书,苏浅在初中部,方廷蔚在高中部。苏浅长得漂亮,性格单纯内敛,在学校里经常被高年级小混混们骚扰,被善妒的女孩子们欺负。方廷蔚也喜欢欺负苏浅,但仅限于在家里。出了家门,方廷蔚便自觉扮演起了“守护神”的角色。
“苏苏你真没用!你这个样子,将来没了我可怎么活呀?”
“那哥哥你就永远保护我吧!”
“好,我死了也要做你的守护神……啊呸,真肉麻!”
……
苏浅没有想到的是,那句话说完没多久,方廷蔚和朋友出去游泳的时候发生了意外,真的死掉了……
更让苏浅没有想到的是,方廷蔚并没有真正离开,而是做了苏浅的守护灵。那一年,苏浅十五岁,方廷蔚十八岁。
时光荏苒,转眼间苏浅从稚气未脱的十五岁变成了亭亭玉立的二十一岁,而方廷蔚却永远停在了十八岁。苏浅对方廷蔚的称呼,也从毕恭毕敬的“哥哥”变成了咬牙切齿的“小蔚”。——苏浅发现,当初欺负自己的人已经长大了, 而今可以欺负自己的正是永远十八岁的小蔚。
方廷蔚是一只尽职尽责的守护灵,寸步不离地跟在苏浅身边,挡住了苏浅所有潜在的危险,当然,也挡住了苏浅所有的桃花运。
在方廷蔚的“努力”下,苏浅成了同学口中的“男生绝缘体”。从初中到大学,苏浅都没有机会谈一场恋爱。苏浅每次气急败坏地抗议都被小蔚云淡风轻的一句:“学生不可以恋爱”堵回去。
NO.2
苏浅跌跌撞撞回到教室,又失魂落魄地坐到座位上,一旁的男同学见了,随口调侃道:“怎么这个表情啊?撞鬼了你?”
“你怎么知道?”闻言,苏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忍不住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你一定是天才。
“哎呦,苏浅什么时候这么幽默了?”男生笑得前俯后仰,边笑边从包里掏出一瓶酸奶递给苏浅,男生的手指触到苏浅的瞬间,手受蛊惑似的突然抽起筋来。男生猛地将手缩了回去,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见状,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女生们不怀好意地在一旁窃窃私语道:
“真是邪门啊!怪不得被称为‘男生绝缘体’,谁碰她谁倒霉!”
“确实邪门,上次一男生就是抱了她一下,结果转头就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摔成了骨折。”
“还有那一次,一男生向她表白,结果一连倒霉了好几天,一走路就摔跤,喝口水都能给呛到,和她散伙之后立马什么事都没有了,邪门得很!”
“好怕哦!”
……
这样的议论伤害不了苏浅,毕竟从十五岁开始,苏浅就已经被迫习惯了。苏浅回头,果真看到了悠然坐在电风扇上的方廷蔚。苏浅怒气冲冲地仰脸冲方廷蔚喊道:“你给我出来!”。
苏浅此言一出,议论声戛然而止,教室陷入一种有些尴尬的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苏浅口中的“你”到底是谁。见状,方廷蔚嘴角微微上扬,挑衅似的冲苏浅笑了笑。苏浅狠狠地瞪了方廷蔚一眼, 转而大步走到门口摁开了电风扇的开关……
苏浅走出教室后,留在教室里的男生女生们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阴雨天,又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吱吱作响的电风扇,不觉打了个冷颤——苏浅受刺激了!苏浅疯了!
“小蔚!拜托你不要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了!我高中时拼命读书就是想要有一个美好的大学生活,可是因为小蔚,我的大学生活变得一团糟。”苏浅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顿了顿接着说道:“我都二十一岁了!到现在连一场恋爱都没有谈过!”
“恋爱有什么好谈的?”方廷蔚双手环在胸前,有些不耐烦地冲苏浅喊道,“我是为了不让你受欺负啊笨蛋!还有,别叫我小蔚,叫我哥哥。”
“哥哥?得了吧,现在我比你大三岁啊笨蛋!”苏浅气急败坏地扯了扯脖子上的哨子,“我有了危险会通知你的,你不要老是跟着我了!我也需要私人空间的。”
苏浅气冲冲地转身走回教室,转头便看到了有些无措地飘在窗外的方廷蔚。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窗外的少年似乎变得愈加透明,似乎下一秒便会消失一般。这样的认知让苏浅心头涌上几分不安几分愧疚——自己刚刚好像太凶了,苏浅抬起头想冲少年笑一下,却只看到少年单薄落寞的背影。
不会真生气了吧?小气鬼!
NO.3
“叮咚——”听到手机的提示音,苏浅忍不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抽屉下面看了一眼。
又是他,苏浅想。
这个人的微博简介是“除灵师”,三番两次私信苏浅。苏浅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微博ID的,看着这样莫名其妙的私信,苏浅下意识地很排斥。苏浅皱眉撇了撇嘴,拿起手机正打算将这个人屏蔽掉,一条新的私信赫然映入苏浅眼帘:
“即使是守护灵,长时间待在你的身边也会有损你的精气,轻则看到游灵,重则被其攻击。”
想起林荫道上那个男生,苏浅不觉心头一紧:一直以来,自己可以看到的灵只有小蔚,而今天却看到了小蔚之外的其他的灵。这样的变化,难道是因为小蔚在自己身边太久了?
“如果守护灵一直待在一个人的身边,那个人会怎样?”苏浅忍不住问道。
“守护灵也是有寿命的,游灵只能以守护灵的身份存在六年。时限一到,若守护灵还是不能放下执念进入轮回,他便会发生可怕的变化,变成恶灵攻击自己最在意的人。”
只有六年吗?只剩下一周了。苏浅被一股冰冷的恐惧笼罩,从来没有一刻,这般不安,这般惶恐。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方廷蔚。
“有什么办法化解吗?”苏浅忍不住问道。
“黑狗血。”扔下这三个字对方便匆匆下线了。
苏浅盯着手机屏幕上“黑狗血”三个字,一头黑线。苏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暗暗安慰自己道:说不定是恶作剧呢,一定是巧合。
放学后,苏浅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闲逛,不知不觉间走到了A教附近。A教是一座老教学楼,学校里的流浪猫流浪狗时常躲在A教避雨。苏浅天生喜欢小动物,经常揣着几根香肠过来喂喂这群小动物。
苏浅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面那个桃花眼的帅哥,可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盯着的分明就是自己。苏浅被桃花眼盯得很不舒服,她有些生气地回瞪了他一眼便匆匆转过身去。
“黑狗血!”身后那个桃花眼帅哥冷不丁喊道,闻言,苏浅不禁回过头去,“请问,您是微博上私信我的那个除灵师?”
“没错,苏浅你不用叫我除灵师,我叫迟渐轩,你可以叫我......学长。”桃花眼帅哥冲苏浅挑眉笑了笑,看着苏浅一脸疑惑的样子,他接着说道:“叫我学长你也不吃亏,我今年二十四岁,研二的。苏浅,你能看见的,我都能看见;你看不见的,我也能看见。”
“你怎么知道我叫苏浅?”苏浅有些警惕地问道。
闻言,迟渐轩又是挑眉一笑,“我都说了,你能看见的,我都能看见。你后边经常跟着这么大一尾巴,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咳咳,所以说,你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哈哈!”
苏浅听着迟渐轩的笑声,身上直起鸡皮疙瘩,“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也不算是为了帮你吧,这是我们家族的使命。哎,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哈哈哈”迟渐轩再一次露出那抹玩世不恭的笑。苏浅看着迟渐轩嘴角的笑,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不安,“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闻言,迟渐轩终于敛起了那抹让苏浅不舒服的笑,转而盯着苏浅正色说道:“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可以想一想,你的守护灵的力量是不是越来越弱?是不是越来越怕阳光?而你,是不是开始可以看到其他游灵了?”
苏浅想起林荫道里的那个游灵,又想起在阳光下变得几近透明的方廷蔚,心里一时有些乱。
“苏浅,你知道我说的没错,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难道,是放不下那只守护灵?”迟渐轩淡淡叹了口气,“期满之前我可以度化他进入轮回,期满之后我就只能除掉他了。你考虑考虑......”
苏浅没有注意到那只小黑狗是从哪个方向跑来的,它发了疯似的冲迟渐轩大叫起来。迟渐轩被狗叫得有些尴尬,抬头有些局促地冲苏浅笑了笑,蹲下来伸出手安抚似的想要摸摸小黑狗的头。不料,小黑狗像受了极大的刺激似的向A教跑去,然后撞到墙上......晕了过去。
苏浅和迟渐轩看着小黑狗一系列自虐式的举动,面面相觑。迟渐轩向A教一旁的小竹林看了看,随口说道:“怎么吓成这样?它好像受伤了,苏浅,它就交给你了。”
那只撞晕的小黑狗不知何时跑到了苏浅脚下,喉咙里呜呜咽咽地叫着,安抚似的舔着苏浅的脚踝,苏浅低头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小黑狗流血的额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创可贴贴在了它的额头上。
《渡灵》NO.4
迟渐轩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轻佻地冲苏浅笑了笑说道,“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考虑好了联系我。咳咳,这可不是为了撩妹哦,你不要误会。”说着,迟渐轩从自己的衬衫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径直牵起苏浅的手将电话号码写在了苏浅的掌心上。苏浅目瞪口呆地看着迟渐轩熟稔的动作,一时忘了反应。
迟渐轩的手有些冰,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一枚戒指。似乎是幻觉,又似乎不是幻觉,某一瞬间,苏浅看到那枚银白色的戒指竟然闪着一丝有些诡异的红光。
“小心!”迟渐轩大喊着将苏浅狠狠地推开,说时迟,那时快,一块明晃晃的玻璃应声落在苏浅和迟渐轩之间。看着那块厚重锋利的玻璃,苏浅胃里翻滚着一股恶心——如果,刚刚没来得及躲开的话,现在的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
迟渐轩显然也受到了惊吓,他似乎再也不敢贸贸然地靠近苏浅了。苏浅呆呆地坐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原来,死亡并不遥远。
“怎么流血了?你怎么样啊?”方廷蔚冲苏浅喊道,“我一不在你就出事!”
“方廷蔚!你到底有完没完?!你平时恶作剧就算了,可你今天差点害死我!”苏浅有些失控地冲方廷蔚歇斯底里地喊道,“是不是非要我死了陪你,你才满意?!”
“苏苏,不是我......”少年微低着头,眼睛里是灼灼的担心和关切。他皱眉看着苏浅手上殷红的鲜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覆在上面。苏浅蓦然想起自己手上的血迹是为小黑狗粘创可贴时留下的,也就是俗称的“黑狗血。”苏浅吃惊地望着方廷蔚——黑狗血对于方廷蔚,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苏浅的耳边不禁响起迟渐轩的声音——“守护灵也是有寿命的,游灵只能以守护灵的身份存在六年。时限一到,若守护灵还是不能放下执念进入轮回,他便会发生可怕的变化,变成恶灵攻击自己最在意的人。”
方廷蔚的执念,便是保护自己。——或许,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自己不能再无休无止地依赖小蔚了。苏浅不动声色地拿开自己的手,静静地看着少年的脸,朱唇微启道:“小蔚,我已经长大了,现在的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方廷蔚落寞的神情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苏浅的心头,苏浅低下头避开方廷蔚的眼睛,一字一顿决绝说道:“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苏苏,闭上眼睛。”方廷蔚的声音有些低哑,却使苏浅受蛊惑一般乖乖地闭上了眼睛。某一瞬间,苏浅感觉自己似乎又变成了若干年前对哥哥言听计从的苏苏。苏浅的耳边似乎传来一抹浅浅的叹息,她的唇角有些凉凉的痒,仿佛微风拂过。
方廷蔚在苏浅的唇角留下一个清浅的吻,深深地看了苏浅一眼,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有些决绝地转身离开......苏浅轻抚着自己的唇角,苦涩的眼泪夺目而出。苏浅看着方廷蔚单薄落寞的背影,心底有些异样,似乎某些尘封在心底的记忆骤然苏醒了。那种后知后觉的痛感,让苏浅不知所措。
苏浅回到寝室,从抽屉中拿出那本十五岁时写下的日记。苏浅坐在窗前,小心翼翼地翻阅着那些逝去的曾经,小心翼翼地品尝着那些曾经的心情。字字页页间,有种青涩的心情,含而未露,呼之欲出。——它,叫喜欢。
原来,当初的自己喜欢哥哥。
苏浅突然记起,哥哥死后自己不吃不喝躲在墓园里哭泣的样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哥哥突然出现,像天使一样冲自己微微一笑道:“苏苏,你可真没用,没了我还真是不行啊!”苏浅没有想到哥哥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哪怕以这样一种阴阳两隔的形式。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冲散了苏浅心里的恐惧,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哥哥回来了,哥哥没有离开。
可是,六年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浅竟然忘记了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竟然忘了,自己对哥哥的爱。而自己对哥哥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NO.5
那些尘封已久的过往蓦然冲破时间的束缚,一股脑向苏浅袭来,苏浅感觉有些窒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伤害自己的,便是哥哥。自己该有多混蛋,才会去怀疑哥哥!
苏浅的心底骤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的不安,一如六年前哥哥出事那天。
第二天一早,苏浅一走下宿舍楼便听见一阵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女生们见迟渐轩呆呆地站在女生寝室楼下,莫名其妙地凭空做出公主抱的姿势,纷纷围着迟渐轩窃窃私语道:“学长的胳膊怎么了?好滑稽呀哈哈。”
迟渐轩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方廷蔚,有些尴尬地答道:“没......没什么,胳膊抽筋了。”
苏浅看着迟渐轩怀中一动不动、气若游丝的方廷蔚,拨开人群冲了过去,有些失控地冲迟渐轩大声喊道:“怎么会这样?小蔚怎么了?”苏浅有些诧异地盯着迟渐轩抱着方廷蔚的手,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小蔚,却和往常一样毫无悬念地穿过了小蔚的身体——苏浅还是没有办法触到小蔚。
“我和你不一样,”迟渐轩皱眉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迟渐轩和苏浅来到A教附近的一个小竹林里,迟渐轩放下方廷蔚对苏浅说道:“他被恶灵攻击,受伤了。苏浅,你想好了没有?再犹豫下去,他只有一个结果,魂飞魄散。”
“不要!求求你想想办法,小蔚不可以魂飞魄散!求求你救救他!”苏浅扑在方廷蔚一旁,大声哭道,“小蔚,哥哥!求求你醒醒好不好,我错了,你醒醒好不好?”
“苏浅,你镇静些。”迟渐轩沉声说道,“三天后就是中元节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中元节那天死的,否则执念不会这么强。苏浅,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了。”
迟渐轩说的没错,方廷蔚正是农历七月十五那天死掉的,而那天也是苏浅的生日。在苏浅的记忆中,自从哥哥死后,家里人便心照不宣地不再为苏浅过生日了。久而久之,苏浅似乎也忘了自己中元节的生日。
“我可以做什么?”苏浅忍住心里的愧疚和忧伤,她暗暗告诉自己,哥哥保护了自己九年,现在轮到自己为哥哥做点事了。
“我们要赶在中元节之前去到你哥哥死去的那个海边,在那个地方度化他。”迟渐轩深深地看着苏浅,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不忍和无奈。闻言,苏浅转头有些警惕地盯着迟渐轩,有些迟疑地说道:“海边?你怎么知道是海边?”
见状,迟渐轩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恼意,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苏浅,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相信我?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反正,他和我没有关系,哪怕变成恶灵,他攻击的也不会是我。”
闻言,苏浅静静躺在地上毫无生气、几近透明的少年,心里涌起一股无助的感觉——都这个时候了,自己不相信迟渐轩,还有谁可以相信呢?苏浅仰脸勉强冲迟渐轩挤出一抹笑,淡淡道了句:“对不起。”
迟渐轩看着苏浅落寞的无助的双眸,心里骤然痛了起来。他比谁都了解,那种生不如死的愧怍的感觉。迟渐轩小心翼翼地抱起方廷蔚,对苏浅说道:“你回去准备准备,我们尽早出发吧。”
NO.6
海,还是那片海。缕缕海风徐来,一股凉凉的不安在苏浅的心头蔓延。
哥哥就是在这个地方离开自己的,不久小蔚也将在相同的地方离开自己。方廷蔚静静地躺在海边,像一个偶然坠落凡尘的天使。苏浅多么希望,这个天使没有受伤,只是睡着了。苏浅静静地坐在小蔚的旁边,絮絮叨叨地讲着以前的事情。
“哥哥,好久没有这样叫你了,对不起,哥哥。”
“哥哥,苏苏说谎了,我需要你,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喜欢你,我需要你,你听到了吗?我不想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一句谎话。”
......
苏浅哭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朦胧之中,苏浅看到了一片白光,透过那片白光,苏浅清楚地看到,那天攻击方廷蔚的人竟然是迟渐轩!
“苏浅,快开始了!”苏浅一睁开眼便迎上了迟渐轩那双灼灼的桃花眼,苏浅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画面,心头一紧——难道这便是小蔚想告诉我的?
“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要伤害小蔚?你到底想做什么?”苏浅用身体护住小蔚,冲迟渐轩喊道,迟渐轩的身后一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徐徐走来,海风吹散了她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张没有皮肉的脸。看着女孩诡异骇人的骷髅一般的脸,苏浅吓得讲不出话来,下意识将小蔚紧紧护在身后,“你......你后面......有.......鬼。”
闻言,迟渐轩狠狠地瞪了苏浅一眼,转身将那个骷髅一般的恶灵温柔地抱在怀中,轻声安慰道:“阿漫,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今晚过后,你就可以在阳光下生活了。你不是最喜欢阳光的味道吗?”
罗漫是迟渐轩的高中同学。迟渐轩家境优渥,又是家里的独生子,是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而罗漫却是一个家境一般的小镇姑娘,在学校是一个典型的乖乖女。这样的两个人,或许本不该有什么交集,但罗漫偏偏喜欢上了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迟渐轩。
高中毕业那年,罗漫向迟渐轩告了白。迟渐轩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更何况像罗漫这种清纯的乖乖女类型的女孩子自己还没有玩过。
“我和其他男生不一样,如果你也能和其他善妒的俗气女生不一样的话,我们就在一起。”迟渐轩勾唇一笑,冲罗漫说道。迟渐轩是罗漫的蛊,她不在乎他曾经是什么样子,她只求他的未来里有她。就这样,罗漫成了迟渐轩大学的第一个女朋友。
罗漫为了迟渐轩不惜更改了自己的高考志愿,只求能和迟渐轩一个学校。大学后迟渐轩和罗漫在学校外面租了一个房子,两个人住在了外面。迟渐轩的童年从来不缺钱,也从来只有钱,他的记忆中只有房子,没有家。是罗漫,第一次给了他家的感觉。迟渐轩还是会在外面纸醉金迷、花天酒地,但不知不觉间,心里有了牵挂。
迟渐轩回家再晚,总会看到罗漫为自己留的那一盏灯,总能看到罗漫缩在沙发上耐心等自己的单薄身影。
那一年的中元节,迟渐轩带罗漫来到了他经常去的那个酒吧,迟渐轩有一种冲动,要把这个女孩子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认识。迟渐轩这样想着,心里却始终有些犹豫,他将罗漫领进酒吧只说了句:“阿漫,你随便玩儿,我去下那边。”便转身出去和其他女孩子喝酒调情。
罗漫看着肆意调情的男男女女,有些无措的皱了皱眉。一个打扮得有些妖娆的女孩子凑过来,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原来是你啊,我和迟渐轩是那种关系。你懂的吧?就是那种关系。”她又意有所指地扫视了一圈,指了指在场的其他女孩子,笑着说道:“和她们,全部,都是那种关系。”
罗漫愣了愣,转而淡淡说道:“不好意思,小轩给你们添麻烦了。”
女孩听了,又气又惊,愣了半天不屑道:“真以为自己特殊啊!还不是和我们一样!”
罗漫的心像骤然被切下一块,痛得无法呼吸。这么多年,自己对于小轩,究竟有没有一点不一样?罗漫走出酒吧,找到迟渐轩的时候,他正和其他女孩子大声调笑。
“小轩,我们回家吧。”罗漫面无表情道。
“你怎么出来了?”迟渐轩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小轩,我有点不舒服,陪我回家吧。”一种郁积在心底的委屈的情绪慢慢上涌,罗漫静静地望着迟渐轩一字一顿说道。
在迟渐轩听来,罗漫的语气中含着一种威胁的意味,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加上一旁的女孩子添油加醋地喊着:“出来玩儿还有人管着?要不迟少回去吧!”,迟渐轩心里暗暗闪过几分恼意,他转而向罗漫有些口不择言道:“我原以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结果还不是一样。你想回去,就自己打车回去吧!”
迟渐轩原以为,以罗漫温婉乖巧的个性,想必会乖乖地坐回酒吧等自己。却不料,罗漫转身冲向了茫茫雨幕。迟渐轩握紧了拳头,但他终究没有追上去。
罗漫打了一辆车,不想司机心生歹意,想要伺机强暴罗漫。挣扎之中,车子翻进了路边的小水沟,出租车司机恼羞成怒从车子里爬出来后伸手关上了车门。
雨越下越大,车里的雨水越来越多,罗漫用力地拍打着车门、车窗,大声地呼救,从来没有一瞬间这样无助。慌乱之中,罗漫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打给了迟渐轩。
彼时的迟渐轩正有些焦灼地等着罗漫的消息,看到罗漫的电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可在迟渐轩看来,此刻的他气还没有消,应该晾她一晾,便随手挂了电话,关了机,继续若无其事地和那些妖娆的女孩子喝酒调情。
迟渐轩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再次见到罗漫会是那样一副情形:出租车被撞到变形,车门上车窗上全是阿漫挣扎时留下的血手印,而他的阿漫被水泡得看不出样子。
迟渐轩看着手机上那十几个阿漫的未接来电,痛不欲生。
NO.7
“你懂那种愧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吗?”迟渐轩转向苏浅喃喃道。
“苏浅,我不想伤害你们,但我必须救阿漫。阿漫死后怨气太重变成了恶灵,成了一个孤魂野鬼。我不能让阿漫做孤魂野鬼,恶灵也是可以度化的,需要恶灵的力量和极阴之人的躯壳。你中元节出生,他中元节死亡,没有人比你们更合适了。”
原来如此,苏浅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哥哥说的没错,一直以来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大笨蛋。小黑狗的反常,是因为迟渐轩身边的恶灵;那块突然掉下来的玻璃,也是迟渐轩身边的恶灵做的......
迟渐轩的嘴角闪过一丝有些残忍的笑,“现在只要等到零点,方廷蔚一变成恶灵,我就可以度化我的阿漫了。”
“你错了,”苏浅柔柔地望着方廷蔚,“哥哥从来不是恶灵,他是被我的牵挂和爱召唤过来的。”
不多时,小蔚身上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他的身体像白瓷一样骤然碎掉。从白光中走来的,不是恶灵,也不是十八岁的小蔚,而是长大后的二十四岁的哥哥。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迟渐轩绝望地喊道,“阿漫,阿漫我对不起你,阿漫。”
见状,那个骷髅女孩的眼眶中竟蓄满了泪水,她轻轻环住了迟渐轩。迟渐轩深深地抱着女孩,喃喃道:“阿漫,对不起,我做了这么多,还是没能度化你。但是你放心,我永远不会留你一个人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做孤魂野鬼的。”
说时迟,那时快,迟渐轩从口袋中掏出一把刀子直直地插在了自己的胸口。苏浅清楚地看到,迟渐轩的灵体和那个骷髅女孩一起消失了......
“结束了,我也该走了苏苏。苏苏,你长大了,哥哥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自己要保护好自己。”哥哥长大了,说着二十四岁的哥哥该说的话,苏浅却觉得心里空空的。
“哥哥,不要走好不好?哥哥,苏苏需要你,不要走好不好?”苏浅哭着冲方廷蔚喊道,那个天使般的少年郎宠溺地望着苏浅,眼睛里是抑制着的爱与不舍。
那个天使般的少年俯下身轻轻吻了吻苏浅的唇角,然后苏浅听到,哥哥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道:“或许,我们还能再见,那个时候,我希望我见到的是一个勇敢的幸福的苏苏。我会永远记得,我爱苏苏。”
方廷蔚消失了,一枚戒指落在了苏浅的掌心。
这枚戒指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东西,六年前哥哥出事的前一天自己在这个地方将这枚戒指弄丢了。苏浅骤然记起,哥哥曾信誓旦旦地安慰自己说,一定会找到的。然后,第二天哥哥便在这个地方出事了。
苏浅的心,痛到昏厥。苏浅隐约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中,最宝贵的那个人已经彻底离开了自己,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爱和后知后觉的痛。
苏浅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家医院里。母亲和方叔叔守在床边黯然劝慰苏浅道:“浅浅,哥哥已经走六年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那些都是幻觉。”
真的是幻觉吗?哥哥陪了我六年也不过是幻觉吗?我不相信。
苏浅伸出手,看着手上的那枚戒指,上面似乎依稀沾染着哥哥的体温。
NO.8
六年后——
苏浅路过一家小学的时候,手上的戒指骤然变得有些烫。苏浅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苏浅呆呆地站在那里,只听见身后一声稚声稚气的“苏苏!”
苏浅转身,却看见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小心翼翼地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的手,那声“苏苏”是男孩喊女孩的。
“我姓苏,可我不叫苏苏啊,为什么叫人家苏苏?”小女孩盯着小男孩认真地问道。
“因为,我爱苏苏。”小男孩皱眉答道。
“哎?你看,那边那个阿姨哭了。”小女孩抬头看见了苏浅,指着苏浅冲小男孩小声说道。闻言,苏浅静静地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男孩,擦干了眼泪挤出一抹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的我,很勇敢,也很幸福。”
还有,哥哥,我依然爱你。
《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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