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时空的教育良言（读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有感）

一、走近先哲的精神世界——初识《什么是教育》一书

      近年，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语录，用以形容教育——“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颗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召唤另一个灵魂。”大家引用时，都言辞凿凿地说，此句出自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

      2016年的春夏，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有幸参加了教育部组织的高中校长高级研修班的培训。在丰富的培训课程中，有一门本人颇感兴趣但自感比较有压力的自修课程，叫“精读好书”。在每一次“精读好书”课程环节之前，我们的班主任——年轻帅气的熊万曦博士运用他超强的搜索资料能力，给我们印发大量的教育领域专业论文。同时，他还购置发放许多值得品读的教育图书。其中，最让我称奇的，是熊老师居然帮我们全体学员整本翻印了一册我们从来未曾听说的书，叫《什么是教育》，作者的名字赫然而列：雅斯贝尔斯。

翻印版封面

    在题为品读《什么是教育》的“精读好书”课上，我依然记得熊老师这样的开场：何谓经典著作？我们可不可以这样下定义。

1、经典著作是由无数读者主动参与所形成的共识；2、经典著作的寓意和内涵绝对没有单一的定论；3、经典著作往往只是放在书柜上收藏却又很少被人翻阅。这也是非常可疑和现实的现象；4、经典著作往往出版之后，作者并没有更多机会修改和推广；5、经典著作的价值和内涵要透过读者来阐发，没有读者就没有经典，有怎么样的读者就有什么样的经典；6、读者要通过经典著作来开发自己。

    我认为，这一段关于经典著作的定义，着实恰当。 熊老师接着介绍《什么是教育》这一册翻印著作的作者和来历：

  雅斯贝尔斯，1883年出生于德国的奥尔登堡，父亲是法学家。雅斯贝尔斯自幼即对哲学感兴趣，因受父亲的影响才在大学读了法学，后转而学习医学。1913年雅思贝尔斯在海德堡大学获得心理学教师一职，40岁之后他转而投身哲学研究。

雅斯贝尔斯在书房

  1948年雅氏来到瑞士巴塞尔大学工作，直至1969年离世。他被后人视为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什么是教育》一书，1977年首次出版。此书其实并非本人专门著作，而是后人将他生前关于教育的论述汇集而成。在书中，雅斯贝尔斯对教育的本质、过程、方法、意义、任务和大学教育等方面都阐述了深刻的洞见。《什么是教育》一书在国内公开发行的唯一版本，是由1991年周静先生翻译的，经三联书店出版发行。

    熊老师提示我们，虽然如今我们拿到的是通过“淘宝网”购得的复印本，但书中的内容值得我们认真阅读。而且，熊老师特别指出，此书被引用率非常高，并即兴举例说仅该书的第一章内容，至今即被引用了413次。

      关于本书的导读，熊老师接下来的介绍令人惊讶，“人们都说，‘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颗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召唤另一个灵魂’这一教育格言出自雅斯贝尔斯，但我通篇读过雅氏唯一关于教育的这本书，全部的章节之中，并没有这一句话的踪迹”。这使我想到许多以讹传讹的所谓历史定论。看来，一些专家的观点和流行观点，既要听闻，又不能轻易全信，应当处处有一个置疑和思辨的心态，公听并观，严谨求证才是治学之道。

    循着这样的治学之道，我开始进一步研究雅斯贝尔斯以及他所处的时代。

唯一中文版本封面

二、走进先哲的时代——对雅氏所处时代的探究

    百度百科这样介绍雅斯贝尔斯的身世。“1883年，具有世界影响的思想家卡尔·马克思去世了。同年，这个盛产思想家、哲学家、音乐家和诗人的国度——德意志，又迎来了另一位哲人的诞生，他就是雅斯贝尔斯。”

    随便继续搜，你便可找到这样的生动描述。“如果你不是雅斯贝尔斯的至亲好友，那么当你去拜访他的时候，他一定会高高在上地坐在他的沙发椅中，就像一位亲王那样从他的宝座上慈祥地俯视着你。他会听你谈论上帝、世界和人类的知识。但是他会在亲切地赞同或反对之后，继续陈述他自己的观点。有人说，这多少有点仪式化的小把戏中的些许威严，不免让你顿生凉意。但这的确就是卡尔·雅斯贝尔斯的写照。”

    “他年幼时得过一种怪病，使他无法进行爬山、骑马、跳舞等激烈的运动。于是，他长期过着单调的生活，显得十分孤独而又很难与别人进行沟通。除了公务，他从没有去过公共场所。而在大学教书期间，他和同事间也从来没有什么亲密的联系，更不用提他对哲学家大会的厌恶了。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孤独地，但又十分固执地同所有人辩论。他的这种不容分辩的说教口气，被有的人称作‘雅斯贝尔斯式的表演’。

    根据介绍，雅斯贝尔斯曾经提出一个著名的命题：“轴心时代”。这个命题所阐述的历史现象，现在已经广为人知，引人赞叹和好奇。他在1949年出版的《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说，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之间，尤其是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间，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轴心时代”发生的地区，大概是在北纬30度上下,就是北纬25度至35度区间。这段时期是人类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时期。

雅斯贝尔斯像

    在轴心时代里，各个文明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犹太教的先知们，古印度有释迦牟尼，中国有孔子、老子……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也一直影响着人类的生活。而且更重要的是，虽然中国、印度、中东和希腊之间有千山万水的阻隔，但它们在轴心时代的文化却有很多相通的地方。

 

《轴心时代》

在那个时代，古希腊、以色列、古印度和中国的古代文化都发生了“终极关怀的觉醒”。换句话说，这几个地方的人们开始用理性的方法、道德的方式来拥抱这个世界，同时也产生了宗教。它们是对原始文化的突破和超越。而突破和超越的不同类型决定了今天西方、印度、中国、伊斯兰不同的文化形态。

    而那些没有实现突破与超越的古文明，如古巴比伦文化、古埃及文化，虽规模宏大，但都难以摆脱灭绝的命运，成为文化的化石。而这些轴心时代所产生的“新”文化一直延续到今天。每当人类社会面临危机或新的飞跃的时候，我们总会回过头去，看看轴心时代的先哲们是怎么说的。

    每一次饶有兴致地翻开此书，在品读雅斯贝尔斯关于教育的诸多深刻而富有哲理的论述之余，出于历史教师的职业习惯和历史印象，自然联想起与雅斯贝尔斯处于同一时代、同一国度的，还有许多哪些影响历史的“大人物”？

    通过简单搜索，至少可以找出以下一些至今仍享誉世界者：

物理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1879年出生；

传记作家斯蒂芬·茨威格，1881年出生；

作家，诺贝尔奖获得者卡夫卡，1883年出生；

哲学家、思想家海德格尔，1889年出生；

哲学家、思想家维特根斯坦，1889年出生；

哲学家、思想家和经济学家哈耶克，1899年出生；等等。

    根据历史年表，纵观他们所出生和成长的时代，恰逢德意志民族历史上第二次复兴的时代。随后德国也多次挑起局部战争和世界战争，给世界带来巨大的震荡和灾难的时代。雅斯贝尔斯生活时代的德国，历史的断代如下：德意志第二帝国（1871年至1918年），魏玛共和国（1919至1934年），德意志第三帝国（1934年至1945年），战后分区占领和两个德国时期（1945年至1991年）。

    在阅读的间隙，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么一个问题——雅斯贝尔斯所处的时代，究竟是一个什么的时代？产生如此众多“群星闪耀”的大师？

 

《德意志，一段自我找寻的国家历史》

  其实，关于德意志的通史认识，于我是清晰的，德国专史的阅读，也有过几次。但是，带着这样的好奇心，我又开始延伸自己的阅读。这一次，我不由自主地重新阅读起一本关于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历史书：德国人米夏埃尔·施蒂默尔的《德意志：一段找寻自我的国家历史》。我试图通过此著再次了解这一段大师辈出的“国家历史”。通过对本书的第二次阅读，我深刻地了解到拓展在教科书视野之外的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各个领域。由于在惯性的教科书思维之下，关于德意志第二帝国的描述、基调往往是负面的：铁血宰相俾斯麦的穷兵黩武和纵横捭阖；德意志帝国用“剑”在全球寻找阳光下的地盘；德意志称霸欧洲乃至世界的扩张计划；与崛起的大国在军事和政治上结成战争同盟；发动第一次世界大战，等等。

    但是，我们通过历史的反思，应当清醒地意识到，如果将德意志第二帝国简单地描述为一个罪恶和国度和战争的渊薮，人民的地狱和制造哀鸿遍野的战争机器，那么我们就很难理解工业革命带来的国家勃兴，民族意识的崛起，教育和文化的昌盛，基于此的英才层出，以及对世界文化的深远影响力。

    《德意志：一段自我找寻的国家历史》一书，脍炙人口，行文流畅，图文并茂，其展现的1971年至1918年的德意志国家图景，丰富而精彩，既有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延展和民族凝聚力提升带来的国家强盛，又有基于技术和政策的教育和文艺的非凡成就；既有权力斗争和军备竞赛背景下的帝国兴衰史的分析，也有追溯历史与遥望未来的民族文化的纵深探讨。更为引人入胜的是，该书不惜用大量篇幅，生动描写了第二帝国时期社会各个阶层社会生活的侧面，包括衣食住行。正是因为这些不同于我们以往阅读经验的历史描述和历史想象，才把我们真切地拉回到那上个很大程度上应该定性为积极向上、充满希望、创造迭出的国度和时代。惟其如此，我们才能够真正理解这虽然是产生了许多罪恶的时代，也同时是群星闪耀的时代。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的吊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可能不存在绝对好的时代和绝对不好的时代。甚至，所谓最好的时代与最坏的时代往往是交替的。而且，所谓最好与最坏时代的交织，也正是社会的物质和精神文化极大发展的变革、变化的时代。我在想，正是物质的发展、文化的丰富、社会生产和生活领域的拓展、技术的革新以及背后带来的人的解放、对未来的无尽期待和热切向往，遂产生了人们观念的碰撞、对现实的批判、对前途的悲观以及对美好的不懈追求。

    如此这样，我们就能理解雅斯贝尔斯们所植根、经历和参与的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是从现实世界出发，通过对现实世界理解的超越，继而丰富其内心的精神世界。我理解：任何一个人，都是在与世界对话、与时代对话、与社会对话、与自己对话的过程中成就自我、实现自我和超越自我，也即从“本我”迈向“超我”，最后回归“本我”，自觉或不自觉地呈现真我的风采，点亮和丰富我们的世界，甚至任其精神的光芒照亮世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