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在行宫的莲池边站了许久,小喜子和影卫在莲池边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胆敢抬头,看刘彻此刻脸上的表情。
风漫不经心的吹过接天碧色,刘彻低着头,只看着那波澜不兴的莲池,沉默不语。
小喜子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刘彻垂在玄袍下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轻轻打着颤。
他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敛尽了漫天风雪里的全部冷色,一双眼里像是生了刀片,看到哪里,哪里便被割出一片冰凉。小喜子只盼着期门军那边能带来好消息,若是这一次再让那位主子逃了出去,这长安的天,就真的要变了。
许久,待到繁星挂起,莲池周围依旧是黑暗一片。小喜子都以为他们要跪死在莲池边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远远的朝着莲池边而来的灯火。
然而那人带来的消息,却是不尽人意。
“回陛下,无所踪。”
刘彻的肩头剧烈一颤,身子微微发抖。
这一次他带阿娇来行宫的同时,也锁了长安城,同时加强了各方防控,为的便是不让阿娇再有机会……
然而,没有出城,堂邑侯府没有动静,各宗族甚至平阳的大长公主府都一如平常,在全城搜捕的情况下却依旧没能找出阿娇。刘彻猩红的眼仿佛要落下血泪来,各色情绪溺在其中轮番浮现,惊诧、犹疑、疼痛,甚至是惧怕……
他的所有恐惧绝望,都拜她所赐。
刘彻觉得或许穷尽此生,他都不曾这样仓惶而恐惧过。或许至此永世,他都不会疼得这样刻骨而绝望。
挥挥手,影卫们各归其位。
小喜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上前扶住刘彻。
“回宫。”刘彻的声音一如既往,让小喜子蓦然心惊。“明天,让人填了这莲池。”
日后,他又见不到她的笑,听不见她的声音,没有人偎在他怀里熟睡。
当年的一念之差,他失了这世上最后的救赎,却只能面对这个荒唐郁孽的未来。然而,便是她真的死了,也要跟他同穴。
小喜子低着头,不敢看刘彻面上那点晶亮。
长安城封了三日,而后恢复正常。
莲池花了七日方才除去了那层叠翠色,放尽了池水,却是只有满池淤泥小虾,和鲜嫩莲藕。
刘彻在得知莲池中无所得后,冷硬如铁的眉宇终于舒展,尽管双眼噙着暗芒,却是终于有了些人色。
命小喜子取来善悟留给他的那只锦囊,不再年轻的帝王眼中一瞬间的锋利,划得小喜子心中一惊。
看着锦囊中的那封绢书,刘彻嘴角笑容有些玩味。
元朔七年夏五月,刘彻得鼎汾水上,改元鼎元年,大赦天下。同月,馆陶大长公主病重。
馆陶大长公主的病榻前,刘彻看着这个一手将自己扶持,养育了阿娇,如今却瘦的只剩骨架的女人,神色难辨。
“陛下莫在我这将死之人之处沾染了晦气,”大口大口喘着气,馆陶大长公主眼中却全是嘲讽,“也休想在我这寻到阿娇。”
“前任国师善悟仙去前,曾给朕留下一封手书,不知姑母可有兴趣知晓?”刘彻丝毫未被馆陶的话激怒,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开口道。
馆陶垂下眼眸,神色缺缺,“老朽日不久矣,陛下想说便说,无须拐弯抹角。”
“想来姑母是知道朕从汾水上新得了一鼎。”
“天降祥瑞,还未恭喜陛下。”
“姑母可知这鼎有何妙用?”
“愿闻其详。”
“可引人魂魄,可聚人魂魄,亦可囚人魂魄。”刘彻顿了顿,如愿对上馆陶那双眼,“特别是对于还魂之人来说。”
自诩见惯了风浪,将一切后路的安排妥当的了馆陶,原本不以为意,却在听到刘彻这句话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眉眼气色,皆变阴沉。
“善悟言,阿娇至亲之中,便有那还魂之人。”刘彻双眸微垂,嘴角笑意愈发玩味。
闻言馆陶大长公主的心中已是波澜平地生,惊涛骇浪起。她猛地坐起,直直盯着刘彻,眼中的愤怒和厌恶交织,“刘彻!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手心手背皆是肉,但看姑母如何挑选。”
“你是在威胁我?”
“看在阿娇的情面上,姑母应该庆幸,还有机会听到这句威胁。”
瞧着气定神闲的刘彻,原本怒气冲天的馆陶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带上了莫名的意味。
“你失了阿娇踪迹小有一年,我还一直揣摩着你为何迟迟按兵不动。原来是等着这鼎出世,用此逼我在阿娇和陈家之间做取舍?”
“姑母从来都是聪明人!”
“你也从来都不怕伤了阿娇的心!”馆陶半躺在床架上,语气已经平平,“现在想来,还是刘荣更适合阿娇多一些。”
话音落,只见刘彻抬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眸光如千年寒冰一般狠狠地刮过她的脖颈。
看着刘彻此时的面无表情,自小看着他长大的馆陶自是知道,这是他怒极时的模样。
便是别人会怵,馆陶大长公主却是不怕,她此时的怒火也是烧得漫山遍野。四目相交,犹如冷芒交锋,便是一阵无言的对抗。
只是馆陶大长公主终是重病在身,比不得刘彻,没一会便压不住体内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咳了起来。
待到缓了过来,心底的怒气也消得差不多,馆陶只瞧着坐在她面前的刘彻,长长叹了口气,缓了语气。
“陛下而今后宫佳丽无数,废后久居长门,外戚依附皇权,宗族诸侯分立。皇兄想要做的事情,陛下都做到了。阿娇却是有什么错,让陛下定要拉上她的终身陪葬?”
“她说,这个世上有辜负的人,就会有怜惜的人。”刘彻的声音像是夏日古井的冰,来着说不出的渗意,“大汉芸芸万千众,姑母你将她给了我,这个世上能辜负她的人,也就只能是我;而怜惜她的人,便是有千千万,只要是想将她从我身边带走,我便可以将其送入地狱,便是杀尽天下人,也并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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