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小东江 | 火车上的故事和小东江的风景

01

有一种人，乘坐着通宵的火车硬座只是为了看那一小时的日出或者日落美景。待上28个小时之后，再舟车劳顿的赶回来。还有一种人，可以背着重重的帐篷去翻一座座人迹罕至的山脉，冒着迷路和体力透支的风险，享受着自虐的快感。我属于前者，一眼望去懒气横秋的那种人。后者是自虐型的，打小我就没指望过我是后者。

我隔上一些年就会找些朋友去趟小东江，大概是因为那里的东江烤鱼好吃，也是因为那边的农家饭菜开胃，也因为那边独有的气候条件可以避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只是想出去玩儿。内心总是无法安定下来，总是想离开城市去个地方呆上几天。

反正这地方去过很多次，已经熟悉的和自家后花园一样，熟悉的地方带来的安全感比杜蕾斯效果还要好（虽然大家私下里常说冈本更好用，但是杜蕾斯的文案天下第一无人不知）。

02

很多年前的7月小东江的天气，一个月中有三个阳光眷顾的周末，剩下一个细雨绵绵的周末凑巧被我们遇上了。之所以提起这段，是因为我想说明，人品决定天气，可能那天去小东江的人品总值低于平均水平，这就和看日照金山一样。

那次是坐火车去，凌晨3点才能到郴州火车站，参加这次活动的人都有意忽略了这一点，毕竟能成功的组织一次出游很不容易，很多朋友都是放鸽子专业户，如果请他们去表演放鸽子，第一名拿的毫无悬念。

往次的活动都是包车去，在周五的夜里从深圳出发坐上七个小时也差不多要三点钟到，总算有些新意，坐火车比坐汽车好太多了，活动空间也大，火车上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光看人就够了。偶尔还有乘客的即兴表演帮助我们度过慢慢长夜，是的，相比高铁，我们现在乘坐的这趟车，很慢，慢的让人想起旧时光，想起绿皮火车。

在况且况且的火车声中，列车员出场了，先是拿着篮子穿梭在车厢里，不停的从篮子里拿着一些从义务小商品市场批发出来的小商品兜售，比如说假的西藏牦牛骨做的小挂件、各种铁制智力玩具开发大脑系列。还有不用点火的电子香烟，一次性的纸内裤，快速吸干头发用的鹿皮巾，不用电池的电动剃须刀，喔~~果真是琳琅满目，大开眼界。

这些推销小东西的列车员，说学逗唱有样学样，给沉闷的车厢带来一阵阵的笑声。

又有推车的列车员出现，拉起嗓子用一个恒定的声音喊道，啤酒饮料矿泉水,香烟瓜子八宝粥～喂，让一让，让一让。全国的铁路似乎都是一样的台词，像是中国铁路的特定招牌，曾经陪伴着多少坐火车的旅客们枯燥单调的旅途。

03

对面的座位上有位姑娘，姑娘戴着眼镜，文文弱弱，实在是人不可貌相，犬不以吠闻，其实这位姑娘看似文弱的身躯下拥有着无尽的力量，这一点在后面会说到。

电视剧里坐火车的场景里面，姑娘的身边通常通常会有一个男人，无论这男人是伟岸或是猥琐，为了打发时间（人们通常都很珍惜生命，潜意识里却喜欢打发乞丐一样打发时间），男人会不断地和身边的女人说话，不认识没关系，认识之后就可以有关系。

这位男人在这位不认识的女人面前表现出情感知识和丰富的社会阅历，谈话内容从天气预报开始再过渡到地方新闻，再从地方新闻过渡到法制经纬，从财经资讯过渡到午夜情感。跨度之大，涉面之广，令我叹为观止。

我乘坐交通工具都有不忘记学习的习惯，去哪都会看书，既然面前有精彩的对话，所以放下手中的修仙玄幻架空历史小说，显然穿越时空、修神修仙都不如现实中的午夜真人秀对话节目来的有趣。

李海鹏说喜欢在地铁一号线上感受北京的80年代，虽然沦落到坐地铁，但是还是不能放下学习，只要坚持学习就能晋升到更高阶层，从他上来的那站坐到大望站，《灯草和尚》可以看到42页，《痴婆子》只能看到38页。

虽然我不是古典文学爱好者，但是我对于李海鹏这种钻研精神和常人不同的观察事物的角度表示十分的钦佩，这也说明《痴婆子》比《灯草和尚》更为深奥。

04

这男人上身着黑色条纹栅格衬衫，下身着黑色西裤。手指上有一枚巨大的黄金戒指。身形魁梧，简单的目测，是我这样标准偏瘦的身材的两倍（除高度之外的属性）。他的脸上堆了一些横肉，他的脖子仿佛有着美国西部的粗旷味，又像宽广的辽阔西部平原，就差一根和无名指一样粗的金项链，这样就完美了，我在脑海里帮他补全了画面。

相比之下，姑娘的身躯显得娇小。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明白倾听比诉说更为重要。此刻我的同伴们在后面的那两排座位上正聚精会神的斗地主。有拿着当期报纸记账的，有围观出谋划策的，有靠着窗户沉睡的，随着火车的节奏呼吸着流淌着一点点鼾声，嘴半张着让人忍不住有扔一颗花生米进去的冲动。

听他和她的对话可以知道一些信息，哦，我们真不是故意听，只不过我们无法回避又不能堵上耳朵不听。姑娘在深圳大学读研究生，男人的职业不好推测，或许是个生意人或许是个混社会的。据他自己说他已经离过婚又结婚了，以前的娃没跟自己，现在有没有娃他还没有说，总之他说这一段的时候，火车正好进入隧道，回响着的声音让我们仿佛被屏蔽了一样损失了一些信息。

正在我天马行空的胡乱猜测，眼见到男子正要向姑娘索取联系方式的时候，听见后方传来一听就有着深厚功力的吆喝声：查票了，查票了啊！

05

时间到了半夜，列车员开始查票。

这声音的音量拿捏的十分准巧，大的正好把睡梦中的乘客给喊醒，小到正好可以让清醒的人都能听见。我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提神效果比咖啡都要好，查票也是体现车票价值的一种方式。尤其是工作人员用那种满怀期待你无票好狠狠的罚一笔的眼神望着你的时候，你掏出车票在他们的面前一晃，那种优雅的姿态你在星巴克喝着咖啡的白领那里也见过。

对于没有票的人来说，这声音无异于晴天霹雳，像是情人间毫无先兆突然提出的分手让人措不及防。对面的姑娘此刻就在找车票，对姑娘来说，她只花了三秒钟不到而已，对手表来说，至少已经过了五分钟。女列车员用一种见多识广仿佛看穿一切的表情轻蔑地笑着说，找不到票吧？

姑娘掏出一张褶绉的火车票，迟疑的递过去。女列车员说，你这车票是19:30始发的车次，我们这车是20:48分始发。你没有改签，所以你应该要补票。这位女列车员思维清晰、逻辑正确、简短直奔主题，在这点上领导们长篇大论的发言相比之下就要自惭不已了。

姑娘说，路上堵车，没来得及赶上，反正都是一样到长沙的嘛。

女列车员说，按照有关部门的规定，你要补票。

姑娘说，你们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吗？我都买过票了。

女列车员说，你没有买我们这趟车的票，所以你还是要补票。

姑娘说，你们不都是一家的么，都是你们家的火车，为什么就不讲理呢。

女列车员说，你坐飞机没赶上，你又不改签，人家也不会让你上下个航班的呀。

06

此刻围观的群众渐渐多了起来，先前和姑娘打得火热的男人在旁边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完美的执行圣人要求的行为之一——慎言。其他的列车员也围了过来，连卖东西的列车员也不吆喝了。其中一个个头和姑娘差不多高的男列车员挤上前来，因为群众们在长期喜闻乐见看热闹的经历中早已抢占了最佳有利围观位置，所以他要从挤得水泄不通的群众中挤进来。

男列车员比姑娘高那么一点点，比姑娘矮明显没气势，高太多则让人觉得仗势欺人。高一点点至少可以保证双方口水仗的时候，不被横飞的唾液泡沫所伤。姑娘丝毫不惧，微微昂首，男列车员说，姑娘，看你戴着眼镜，也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你把票给我，然后和我去补票。

姑娘又把上面的话重复了一遍。

男列车员说，你要是不补票，就在下一站下车。

姑娘说，到下一站都凌晨了，你让我一个弱女子下车，出事情怎么办？你们忍心吗?

围观的群众们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表示姑娘说的有道理。

男列车员心理素质很好，面不改色的说，那你交钱补票。

姑娘反映很快地说，我没钱。

男列车员脸色微变，很快恢复镇静，你出门怎么会没钱？

姑娘说，带了钱啊，可是我的钱都买那张票去了，我问你，现在是什么社会？和谐社会，你们不是有很多“和谐号”列车么，大家和谐一下，通融一下不行么。

我在心底大大佩服，不愧是研究生，有知识有文化有智商有胆识，新时代的四有新人。男列车员楞了会，我以为他会因此恼羞成怒，说出“我代表XX消灭你”这样的话。其实我挺希望能亲耳听到有人说，我代表XX消灭你。但遗憾的是，我认识的人都太正经了。偶尔有几个不正经的，也被教育体制正经消灭了。

07

男列车员摇摇头说，姑娘，你随我到列车长那里去吧。姑娘头一昂，仿佛被宪兵带走的地下党一样，虽然被捕但是不失气节。那一瞬间，我脑海中闪现过无数革命先烈。姑娘把票要回来，拿着背包跟着列车员走了。围观的群众开始活跃起来，昏昏欲睡的人们早已清醒无比。个个都兴高采烈，热情洋溢，还流露出些许的遗憾，似乎是对于期待想发生点什么事情结果没有发生的失望。

坐硬座熬夜是件痛苦的事情，忽然发生这样一件事情，好比不花钱看了一场精彩的话剧演出，遗憾的是后续剧情不明，不知道姑娘是下一站就被赶下火车或者是在列车长那里舌辩群雄，就像追剧追到快高潮的时候，忽然就中断了，让人意犹未尽，悬念十足。群众们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发表各自的看法。

姑娘边上还有一个姑娘，那个姑娘说，她一上车就和我打招呼，要我帮忙掩饰。还请我吃这个吃那个的，我就知道她不怀好意，心中有鬼，哼，原来是想逃票啊，幸亏被我识破及时举报，及时的避免了咱们国家的损失。她脸上得意的微笑着，仿佛她挽救了人民的财产，仿佛避免了国有资产的重大流失，是人民的功臣，代表着先进性。

08

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从冥想状态恢复了，开始说话，唉，她怎么不问我借钱呢，我肯定会借钱给她补票啊。说完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脸上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有种好像看见十足少女却无力解救的遗憾，这种复杂的面部情绪，竟然能有机的结合在一起。

大家热情高涨，犹如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观点，不断猜测姑娘的结局，大家都认为这姑娘肯定完蛋了，在最近的一个车站，她将被工作人员赶下车，于是一个姑娘家在半夜里，在一个无名小站的站台中吹着冷风，真是可怜啊。

没有想到半小时之后，姑娘回来了。边上男人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切换为温暖的关切。男人问她，补票了？姑娘嘴角轻蔑的上扬，我怎么可能会补票哩。我又不是没买票，只不过没赶上那趟车嘛，列车长被我说服啦。

后排一位中年妇女转过身来顾不上姿势有些别扭，发话问道，那你不怕他们把你赶下车啊？姑娘说，我本科的时候学习的就是法律哦。他们要是赶我下去，哼…我将举起手中有力的武器，把他们都消灭掉。说完还挥了挥手，我心想，知识果然就是力量。

09

这位姑娘如果去外交部工作，定能将我国外交水平提升一个档次。 周围渐渐平静下来，人们开始又觉得疲倦，鸡血的效果开始消失，睡意重新占据了失去的领地。凌晨三点，我们到了郴州火车站。 这节车厢大多数是在这站下车的。那位姑娘还要继续回她的长沙，现在她可以躺着睡三个人的位置了。

群众们有些失望，因为事情的结果和大家猜测的不一样，这样的结局肯定大家不满意，可是没人说什么了。

后来就比较无趣了，列车里的乘客们没有围观对象，大伙儿昏昏欲睡，十分无聊。大约在凌晨三点到了郴州，找了几辆出租车前往小东江水库。

10

此后又去过几次小东江，有坐高铁，有自驾，而且和不同的朋友前往，只是再也没有坐火车的乐趣。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小东江的晨雾，那年年不变的撒网表演，和越来越多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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