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只身落花楼
花仙楼,没有人知道是谁开的,只知道这座楼经历了朝代的更迭依旧繁华如初。她是乱世中的安乐乡,是盛世里的销金窟,屹立在这盛京之中兴衰不扰。
这里的女子来自五湖四海,上至富贵人家下至布衣百姓;有自愿来的,也有被迫来的;这里能收犯罪被贬之人,也能收清白身家之子。
安乐和煦的盛京,在晨光微熹的时候,早市悄然进入了最熙攘的时候。各大茶楼酒馆、宅府官邸的后厨奴仆纷纷出来采购食材,好开始一日的生计。
繁华幕下,宫中的一件大案亦悄悄的落下了帷幕,自黑夜中涌起于星稀月薄时沉寂。所有的流言蜚语一时间传遍了偌大的盛京,穿梭在各色的人群口中。
“听说了吗?昨夜定安候府被抄了,说是勾结四皇子意图篡位。”一灰布衣的大娘一边摘菜一边问旁边的好友。
一旁的大娘收拾着摊档,点头道,“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么!那么大一个候府,都被满门抄斩了。”大娘说道后面竟稍显动容。
皇家,最是波云诡测之处,又恰逢皇帝高龄,这几年皇子间的争夺愈发的激烈……
程秋玥心里是恨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无端的被连夜卖进了花仙楼,只是任她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这个牢笼。只依稀记得母亲含着泪要自己活下去,其他的一切都不要再想。
她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四处无光黑漆漆的一片。双手反剪被绑在后,虚软无力的倒在地上,自进来的那晚起,她已有两日不曾吃过东西。正是奄奄一息之时,只听见门被“吱呀”打开,外头灿烂的阳光透过那门缝照进她眼中。万分的夺目,双眼本能的闭上,下巴却强被人抬起猛地被灌了一碗参汤。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起,因了参汤的滋润虚弱的身子倒稍显力气。程秋玥抬起头,看着那虞妈妈,咬牙道,“放我出去!”
虞妈妈捻着手绢轻笑,“花仙楼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你既进了我的花仙楼,就休想再出去!”说着便走进她跟前,抬起她的下巴左右掂量了一番,“以你这姿色,出去到还是有几分可能,当上这里的花魁,光明正大的被人赎出去!”
“呸!”程秋玥恶狠狠地盯着虞妈妈,好似吃人的狮子,“我爹是当朝定安候,你们怎敢拘我!”
虞妈妈的目光微微一变,继而笑道,“你说的是那位前两日被满门抄斩的定安候吗?哎呦!我说你呀……”
“你说什么!”程秋玥只听见“满门抄斩”,一颗心如坠冰窖,周身惊慌得瑟瑟发抖,“你再说一遍!什么满门抄斩,你说的什么鬼话来骗我!”
“我有必要骗你吗?这早已传得满城皆知,我说你更应该小心点,你这小身份若是被知道,怕是要大难临头咯!”虞妈妈讽笑着拍了拍她精致的脸庞。
程秋玥忽而想起分离时母亲对自己说的话,记得母亲眼里的万分不舍和心痛。她就是在那弥漫的哭泣中被药晕,醒来的时候便早已身处花仙楼。一切的变故如同斗转星移,猛拍着她脆弱的神经。她细细的沉思了许久,一颗复仇的心在肆意疯长。
耳旁传来虞妈妈稍缓的语调,“程小姐呀,你不若还如此的天真,在你进来的当晚这盛京早已翻转了个遍。”
程秋玥抬头,嗤笑道,“不想你花仙楼倒也胆大,连我这样的人也敢收!”
虞妈妈掩唇大笑,“花仙楼开了百多年,什么人物没见过,我这第六任的虞妈妈也不是什么胆小之辈。我花仙楼虽说不上是什么高洁之地,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养人之所。你只要安分守己,可保你一世无虞。”
“如若我不呢?”程秋玥眸中闪着寒光。
虞妈妈依旧噙着笑,“待你走得出这小房间再说吧!你好好想想,我晚些再来!”
屋内残留着虞妈妈走后留下的烛光,一晃一晃地照得一方昏黄明亮。程秋玥盯着那烛火,脑海中的过往浮影掠过,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的清醒。过去的十七载光阴里的无忧生活,那被掩盖在欢声笑语假象下的波诡阴谋竟被她丝丝缕缕的抽茧出来,她头一回觉得人生是如此的真切。她仿佛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长大,出落得坚硬挺拔。
虞妈妈再次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程秋玥端坐在地上,一双眼澄清无比,还闪烁着点点寒子。周身全是沉稳至极的气息,好似看透世事般沧桑。
她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矮身到程秋玥身旁,温声道,“你可想好了?”
程秋玥稍稍地点头,虞妈妈为她松开了捆绑住的绳索,将她扶了起来。花房早已准备好,里头灯暖帐香,只等待入住的人到来。在屏风后是一桶漫着香气的兰汤,四五名侍女早已在桶边候着。
虞妈妈将她交给一位侍女,在她耳边轻声道,“程小姐呀,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至此之后这世间再无程家秋玥,有的只是我花仙楼里的一朵花!”
程秋玥亦不言语,只是稍稍的点头,任由着旁人为她除衣。待虞妈妈转身时,她才出声换道,“妈妈!”
虞妈妈转身,只听见那兰汤氤氲的气息中传来几不可闻的“梅花”二字。
“姑娘怕是饿了吧,外头已经叫人准备好吃食了,沐浴后便能吃上!”一旁的侍女柔声道。
至此,花仙楼中便开了一朵艳丽的梅花。
【贰】走马失绢帕
繁华的京都中,各色的酒馆茶楼招旗飘摇。闲暇的公子哥儿全找了各自的好地方消遣,赋诗作对好不逍遥。
花仙楼前两日将花魁选了出来,正是两年前开始名动盛京的梅娘。她容姿飒爽,不似一般的娇柔女子,周身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霜傲气。一双轻扬的眉目,横扫间便触动了无数为之跳动的心。十根纤纤玉指弹的是天仙调,歌喉一启更是余音绕梁宛如天籁。梅娘这一时间便成了盛京中的话题人物,风头直追刚从边关回来的三皇子。
雪香阁内,珠帘后的罗帐微动,梅娘披散着头发起身。恰巧贴身丫鬟冬儿推门进来,瞧见自家姑娘起床,连忙将手中的铜盆端到架上。
边走边道,“姑娘你终于起床啦!虞妈妈都过来看了几遍了。”将水中的锦帕拧干送到梅娘手上。
梅娘擦了擦脸,抬眼看了看窗外的阳光,眯着眼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了!”冬儿言语里有些抱怨,却依旧带着关心道,“姑娘饿了吧,我着叫人给你准备午膳。”
梅娘点了点头,门外却响起了虞妈妈略高的语调,“梅娘醒了吗?”
冬儿转身去开门,边应道,“醒了,刚刚醒的!”打开了门正好看到虞妈妈站在门外,谦敬道,“妈妈请进!”
虞妈妈进了门,看着床边上依旧带着倦色的梅娘,叹了口气。吩咐冬儿收拾收拾退下去准备些吃食,自顾的坐在了椅子上。
她看着珠帘后的梅娘,道,“昨夜是不是又去大理寺了?”
梅娘起身梳妆,手中的绿檀梳轻轻的梳着。见她不言语,虞妈妈索性起身走到梅娘背后,夺过了她的梳子,双手挽着那一头的发丝熟练的打了个发髻。细细的挑了两三样发饰戴在头上,端详着铜镜里的人。
“你娘将你送来我这里就想你不再陷进去,尘埃已定,你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虞妈妈眼中全是怜惜。
梅娘垂目,言语中全是倔强,“我不会让我爹蒙冤的,我定会找出诬陷他的人。”
“找到又能怎样?宫中的三位皇子你打算杀哪个?你又想用什么手段杀?”虞妈妈追问。
梅娘咬唇不语,良久方幽幽的吐了口气,“您放心,我不会连累到花仙楼的。”
此时,冬儿正好端着饭菜进来,两人也止了言语。虞妈妈心知此时也劝说不了什么,也只能提醒她自己注意些。
“你好好吃饭,妈妈走了,照顾好自己!”虞妈妈吩咐了几句后便出了雪香阁。
用过了午饭,梅娘便换了一身衣裳出了花仙楼,一方月白的面纱挡住了倾城的容颜,只留着一双星子闪烁的漆黑瞳眸。谴退了冬儿,自己只身一人去前去城北的居民区。
主街上,梅娘撑着伞缓缓的走着。初夏天气微热,正是晌午当头,街上的渐渐的少了,剩下三两的人坐在树荫下乘凉聊话。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哒哒哒”的声音好似要从自己身上踏过一般。梅娘转身,惊恐的发现一匹骏马正撒足狂奔而来,毫无停下之意。这一瞬梅娘竟怔怔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全是失措的神色。
马上的百里修亦看到了马下惊慌的女子,连忙从马鞍上飞身,点着马头落在梅娘的身边,一把抱住那早已惊呆了的人儿旋身避开了狂奔而来的骏马。衣袍落定,梅娘才缓过神来,撑着伞退出了那胸怀。
梅娘微微的一福身,“多谢公子相救!”道过谢后便匆匆离开。
百里修连那女子的眉目都未曾看清,便发现那身影早已匆匆走远,只徒留地上静静的躺着的一方绢帕。拾起地上的素白绢帕,百里修寻回那受惊的马儿继续打马前行。
梅娘来到了城北,细细的询问了几户人家后,手中的线索又无端的断了,当年涉及的人一个都找不着。父亲的旧部亲臣竟一个个的消失不见,搬离的搬离,枉死的枉死。藏在袖下的手微微的攥紧了几分,肯定还有知情人留下的。
正拐过一条小巷的时候,梅娘却被一只枯槁的大手紧紧的锁住了喉咙。
那身后的人沙哑着声问道,“我们都躲了那么久,为何还要穷追不舍,程延靑那奸贼都死了我们也不想再涉足什么……”那人说到后面竟有些疯怔。
梅娘定了定神,将锁在喉间的手借力卸下,一转身便看到一张狰狞的脸。脸上全是被火舌吞噬后的疤痕,一双眼布满了阴翳。电光火石的交手间,那人早已从她的手中逃脱,窜身消失在错杂的巷道里。
看着那人离开的熟悉的身影,她倏地想起了四年前的火烧京营案,父亲的五位将领全都葬身火海,那一年她没了五位异常疼爱她的叔叔。方才那人的身影,像极了四年前没了的叔叔……
梅娘失神的回到主街上,一腔错乱的思绪带着满腹的心事,身后的残阳渐落。大街上变得空旷了不少,五彩的霞光洒在大街的青石上,一袭月白的轻衣拾影而归。
回到花仙楼的时候,正是华灯渐起时。冬儿一脸焦急的守在门口,仰着头看着面前闪动的人影。见那一身月白缓缓而归,冬儿喜极,快步向前扶着归来的梅娘。
喜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三皇子在里头等你许久了!”
梅娘狐疑,“三皇子寻我作甚?”
冬儿也没来得及解释,将自家姑娘梳洗一番便送到了三皇子的跟前。梅娘这才看见那三皇子,盈着一汪浅笑,手中正无聊的把玩这一方素白绢帕。
【叁】夏雨初惊荷
梅娘不着痕迹的掂量了一番这三皇子的容颜,一张好看的俊脸棱角分明,斜飞的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自是生得极好的容貌。那一双眼好似敛了世间所有的柔情,嘴角勾出一抹触动人心的笑,只消一眼便足以让人沦陷。
她稳了稳心神,暗暗的深呼吸一番,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绢帕上。素白的一角上缀了点点红梅,是极好的秀红,好似花开在上面一般。
“梅娘见过三皇子!”梅娘微微的一福身,不卑不亢。
百里修起身,走到梅娘跟前,轻轻的将她扶了起来。手中的绢帕放在她手中,轻问,“这方帕子可是姑娘遗落的?”
梅娘将手中的绢帕微微一收,颔首道,“今日多谢三皇子相救!”说着又微微一福身,不着痕迹的退远了些距离。
那双锦靴却紧追不舍,百里修一双眼盯着垂首的梅娘,笑道,“既然这样,不若将你这绢帕赠与我,权当谢礼如何?”
梅娘心中万般疑虑,依旧将手中的绢帕递给了百里修,“梅娘惶恐,三皇子想要这绢帕是梅娘的荣幸!”
恰时虞妈妈推门而进,身后跟着一群小丫鬟,各自端着不同的菜肴,纷纷布置在桌子上,还有一壶上好的佳酿。一群人整整齐齐的进来,然后再整整齐齐的出去,房间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落针有声。
百里修径自的走在桌子前,夹起一块肉,看着一旁静静的站着的梅娘。那一袭出尘的月白长裙,傲然地站着。
“听闻你刚从外边回来,可否赏脸一起吃顿饭?”百里修问得彬彬有礼。
梅娘转身,走到桌子前,“不知三皇子想要吃点什么,梅娘替您添菜。”
瞧着她一副谨慎拘谨的模样,百里修微微一笑,“在宫中便整日整日的被人叫三皇子,来到这你就无需多礼了,叫我一声修公子罢!”
梅娘点头,轻道了一声“修公子”,正要再言语身子却被人按在了椅子上,一只青瓷碗放到她跟前。
百里修道,“其他莫要说太多,先陪我好好吃顿饭。”
红烛轻摇,两人便真的捧着饭碗在认真的吃饭。梅娘平素里吃得不多,三两口下来便饱了大半,瞧着百里修意兴正浓便有硬生生的吃了个满饱。时间过得难熬,好不容易方等到百里修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
一旁的酒壶未曾动过,梅娘暗忖了一番,才开口道,“修公子来此,莫不是只为了吃顿饭?”
在百里修的要求下,梅娘又为他弹了几首曲子。百里修斜靠在榻座上,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木把手,半阖着的眼泄出了星星点点的怀念,整个人又似在隐忍着什么。他轻啜了两杯酒便起身告别,临走前也是恭恭敬敬的模样。
待人走远,梅娘才松了口气,缓缓地瘫坐在椅子上。她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脸庞,两年的时间里她早已变化得太多了。她不禁嘲笑了一番,童年时匆匆相处的几日又怎能认出多少来。
之后一段日子里,百里修总会到梅娘的雪香阁里听曲。对梅娘却无丝毫逾矩之行,每每都是两人对坐,一人抚琴一人阖眼细听,到了熟悉的曲调,百里修偶尔还会轻哼两句。哪怕是在雪香阁留宿,也只是一人睡在榻上。
一日夜色浓重,阴云将仅有的月光也悉数挡住。梅娘穿着一身夜行衣落在了大理寺的院内,纠缠了自己十数天的百里修终于因事无法去她的雪香阁。梅娘趁着机会又潜到了案宗室,连日来的细致探寻倒也从三皇子口中探出了父亲案卷的藏置之处。
梅娘皱着眉看着那架上的案卷,夜色暗沉案卷上的宗文只字难见。正是焦灼之时,窗外的月色恰巧照了进来,梅娘心中大喜,连忙循着日期翻出了两年前父亲的案卷。
里头正记载了案件的整个过程,梅娘胆颤地匆匆看完了当年的事件。再翻出了附带的两份证据,一封父亲亲笔的谋反密函,一本兵铁铸造的账本。结案中记道:四皇子私自挪用伤兵营的公款铸造一万兵器,以图密谋安定侯程延靑篡位,下斩立决……
瞧着断案结文,梅娘的心中又气又怒,将那一卷的案宗悉数攥入怀里乘着夜色离去。却不料竟惊动了巡逻,一身黑影窜着墙边而走却绕到了死胡同。梅娘靠在一侧的暗角下,身后不远处是攒动的火光,纤手捂着激跳的心,思量着如何闯出这围堵。
一只身影自那巡逻队的身后窜出,踩着瓦顶朝着另一边疾走而去。大半的火把朝着那黑影而去,只剩下数人继续朝着角落探寻。梅娘屏着的一颗心放下,眼底一凛,只听见数声闷哼,梅娘翻墙而逃。
翌日,冬儿早早的便唤醒了熟睡中的梅娘,又是梳妆又是打扮的。梅娘顶着一副倦容任由着冬儿替她打理,脑子依旧有些混混沌沌。昨夜挑灯到五更,却毫无头绪,只觉得哪里有问题。
直等到出了门口,看见百里修撑着一柄伞在门外等着,才想起昨天应承了与他一同游湖赏荷。原想着夜里落了雨,这游湖会作罢,不料这些公子哥儿倒也执着。
那什么方晴湖在城东,两人上了马车赶去。车厢内摇摇晃晃,梅娘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百里修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绣花枕头,轻道,“若是太累,可先靠一会。”
梅娘接过枕头,片刻便入了梦里。
【肆】叠蕾含苞放
马车停在了城外的方晴湖边,梅娘幽幽转醒,一睁眼便看到百里修带笑地看着她。外头的天稍稍的晴了,明媚的阳光随意地洒着。
脸色微微一晕,梅娘以袖掩唇,浅声问道,“公子在看什么?”
百里修微微一笑,倾身向前,将梅娘那稍乱的鬓发理了理。方才起身下车,在车门外伸着一只手道,“下来吧,雨后路滑你当心些!”
梅娘敛了敛神,起身下了马车。任由着百里修牵着她的手,朝那湖边的画舫而去。湖边的路修得极好,环湖的一路皆用青砖石铺就,两边是夹道的花草及杨柳,郁郁苍苍的。湖中的夏荷恰恰盛开,红白二色交相争妍。
画舫中早已有人在等候,十数位翩翩公子。一旁各拥一位美女,皆是姿色各异,风采动人。明晃晃的杯盏交错,偶有阵阵娇笑声传出。
方到门口,便听到里头的声音传来,“三弟,你怎么现在才来!酒席都开始了大半了,你可别怪大家不等你呀!”
梅娘循声而望,正看见一身秋香长袍的男子斜靠在两名歌姬怀中,衣襟微微半敞。
那是二皇子百里逸,是剩余的三位皇子中最无权无势的,既无兵符在手也无权臣相助,更不甚得皇帝欢心。早早的立妃子建府,是位逍遥王爷。梅娘看着他那双阴鸷深沉的眼,好似蛰伏的饿狼视机而动,可转眼又觉得此人懒散随性。
百里修牵着梅娘的手微微紧了几分,朝着百里逸笑道,“二哥说笑了,怎能因我一人失了大家的兴致。”牵着梅娘入座后自顾地斟了一杯酒,仰头而尽,“百里修自罚三杯。”说完又接连喝了两杯。
船中的公子哥儿们渐渐地笑了起来,纷纷前来与百里修叙旧。说什么三皇子远赴边关,太子试政,这两年里那些公子哥儿少了不少聚会了乐趣。
梅娘坐在一旁为百里修添酒夹菜,偶尔还娇笑两声,添词赋诗几句。而那逸王爷那一双眼却始终盯着她,带着一股深深的探究及玩味。
“王爷,您怎么老瞧着人家梅娘看,您好歹也看看奴家呀!”百里逸身旁的歌姬腻在他身上,言语间酥极入骨。
百里逸收回了视线,抹了一把俏嫩的脸颊笑道,“平日里这花仙楼的花魁深居简出,就连本王也极少能见到,今日细看,倒真有几分天人之姿!”倏地又转眼看向梅娘,“只是这般容颜,不禁让本王想起定安候的女儿程秋玥……”
梅娘的心尖微微一颤,紧紧地敛住了眼底的波澜。一只温柔的大手将她轻轻环抱,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的后背,替她挡住了所有探究的目光,一颗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来。
“二哥你说的什么玩笑话,当年的事情你我都在场,不过是人有相像罢了。况且,你觉得定安侯府的丫头能有梅娘的容姿绝艳,才情动人么?禁案慎言呀二哥!”百里修从容地看着他。
百里逸看了一眼自怀中抬起头的梅娘,轻轻一笑,“三弟说得对,人有相似罢了,喝酒喝酒!”
小风波停了下来,船外又细细的下起了雨。雨点轻敲,竟有转大之意。酒席烦闷,百里修带着梅娘离了酒席,朝隔壁的小间而去。
人声渐息,小间里置了些桌椅笔墨,窗台望去可得方晴湖美景。荷风夹着雨潮而来,急骤的雨水随着舫沿落入湖中,不远处的初荷悄绽,在雨中更显娇翠欲滴。梅娘站在窗前望着雨景,思绪早已飘到了两年前的旧案中去。三皇子为主查官,二皇子做协助,两年前的他们又各自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为何仅凭两样证据及那搜查出的一万兵器便顷刻定罪,整个案件行云流水得让人讶异。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梅娘晃了晃混沌的脑袋,伸出手去接那窗外冰凉的雨水。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手中的雨滴,整个人竟有些失神,以至于百里修站在身后许久都不察觉。只听到身后的一声轻唤,梅娘从错乱的思绪中抽离。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靠在了百里修的怀中,一只被雨水沾湿的手趴在他的胸膛上,水青色的衣襟湿了一片。
梅娘的思绪登时清明了起来,失神道,“那账本是假的!”
“嗯?”百里修微微皱眉,“什么是假的?”
梅娘一颤,从他怀中退了出来,看着那一处水渍歉声道,“污了公子衣裳,梅娘该死!”
大手轻轻的抵住了红唇,百里修的眼底波光闪烁,“什么死不死的,等干了便无妨。你寻个舒服的坐姿坐下,我为你画幅画。”
窗外的雨声渐渐的小了,梅娘端坐在木椅上,对面的百里修执着笔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动不曾落笔。
“公子您倒是动笔呀!”一声轻唤将百里修拉回了神,他摇头轻笑道,“都怪梅娘太绝色,竟有些看痴迷了。”
梅娘的脸色微微一红。小间悄无话,脉脉待斜阳。
夜火阑珊,雪香阁内。
梅娘见四下人静便悄悄掌灯,将那卷宗拿出。穿隙而入的夏风吹得烛光挑逗,梅娘循着密信的字迹细细的看下,正是父亲的亲笔密信。梅娘逐字逐字细看,终是发现了里头的端倪。这笔墨转折间,稍与父亲不同,常人无法看出。这一封密信,分明就是他人伪造。
纤指紧拢,关节泛白。梅娘隐忍着声,“账本是假的,密信也是假的,他们凭何断案!”一腔的愤恨竟无从发泄,说罢依着烛光便泪珠涟涟。
【伍】夜来草虫鸣
一夜无眠,滴答的夏雨又碎碎的下了起来。
“姑娘!姑娘!三皇子谴人送来了画卷!”冬儿拿着一卷画进门。
梅娘接过画卷展开,正是昨日画舫中百里修所画的画像,里头端坐着的正是她自己。一身淡黄衣裙,正低眉垂目。画卷底下附了一首诗:十四载来混不觉,一朝错付失光阴。但使旧言承真情,五日韶光入梦来。
手中的卷轴轰然落地,梅娘的指尖发颤,他竟早就认出了他。难怪那天要她赠与他绢帕,儿时第一次见面他便是抢了她的绢帕,这根本不是巧合。
“姑娘?姑娘?”冬儿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画卷,梅娘的不妥连心思单纯的冬儿都察觉出来,正皱着眉头担忧道,“姑娘你可有什么心事?冬儿能否帮上忙?”
梅娘笑得无力,轻道,“没事,就是最近睡得不太好!对了,修公子他今日还过来吗?”
冬儿摇了摇头,“听说这两日三皇子都不过来,好像是大理寺那边出事了,三皇子刚回京便接手去查了。”
梅娘微微一愣,谴退了冬儿便捧着画卷发呆。寒子明眸里波光闪闪,从前的三哥还能信吗?
恰时虞妈妈推门进来,她沉着脸走到梅娘的身边,“拿来!我今晚替你送回去。”
“什么?”梅娘皱眉。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竟敢连案卷也一并带回来!”虞妈妈说着竟有了几分怒气。
梅娘惨然一笑,“我不这么做,这早已沉寂的案子怎么能掀起来?我爹他是冤枉的!”
“那好,既然都看出端倪了,那就给我吧!”
梅娘亦不多挣扎,转身将暗格里藏着的案卷拿了出来,交到了虞妈妈的手上,“辛苦你了!”
大理寺的案卷丢失一案好似一颗石子落入湖中,旧案再次从盛京的众口中被提起。虽说案卷一日后便被找回,可那惊起的涟漪却无法消停。百里修连着几日都不曾来找她,而她却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每每外出似总有人吊着尾,一转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里修终于在一日夜里寻上了梅娘,乘着月色落入了雪香阁中。
梅娘好似知道他要来一般,早早的掌灯坐在房中。亦不看背后的来人是谁,只是轻唤了一声“三哥”,泪水却抑不住地落了下来。
“阿玥,对不起……”百里修看着烛火下的梅娘,却不敢向前。
“账本是假的,密信也是假的!你当初有没有查清楚?”梅娘回过头质问道。
百里修满腹的愧疚,“不,当年的两样证据都是二哥直接送到父皇手里。当我找到那批兵器的时候,父皇便即刻震怒,还不等我细查他便早已定罪下旨,我没来得及……”
“你说什么?”梅娘讶异,就连当年的主查官也未来得及辨清真伪便下了定案。
梅娘的双眸紧紧地盯着百里修,出声道,“那账本是假的,真的账本上有我儿时的手印……”
那时梅娘还小,父亲每隔几月都会邀四皇子前来查账,细细讲说伤兵营的每一笔开支。一日她贪玩,误闯了父亲的书房,那本账簿上便留了她的一只小手印。
梅娘还絮絮的讲了几个疑点,包括那封假密信,“父亲照理伤兵营十多年,他不可能挪用那笔钱的!”
听了梅娘的诉说,百里修眉头微皱,“这般说来,二哥送去的两样证据都是假的,那一万兵器从何说起?四弟哪来的钱造兵器。”
“问题就在于,这一万兵器造出来了,就算我爹和四皇子要谋反,他们哪里调来那么多兵?”在梅娘的记忆里,父亲的兵全都安扎在边关,根本无法毫无声息的调兵。
“当时四弟手里的兵也在边关……”百里修喃喃道。
一夜无果,定安候案却在夜里悄然的传开,案件的两样证据都是假的在数日内便被谈论得沸沸扬扬。梅娘撑着伞走在大街上,众口成虎,想必不久这案件怕是要重提了。
忽然,一只手将她拖入了暗巷,正要反击之际便看见一张老泪纵横的脸。梅娘讶道,“陈伯?”
“小姐您竟然还没死?苍天有眼啊!”陈伯哭道。
梅娘笑得惨然,“还好福伯提前一年便离开了,不然怕是还会连累到你。”
“账本!小姐,那个旧账本在我这里!”陈伯激动道。
“什么?账本怎么会在你手上?”梅娘不可思议道。
陈伯答道,“当年我走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人说侯爷要焚了旧的账本,我原想留作念想的……今晚,今晚亥时您来城北的同风里我就住在那驿马舍里。”
梅娘点头应允,“好!陈伯您要万般小心!”
是夜,梅娘换了一身劲装便踩着夜色朝城北而去。
半路上,百里修一只大手扣在她肩上,问道,“阿玥你这是要去哪?”
梅娘见是百里修,喜道,“我找到旧账本在哪了!”
百里修不放心,“我和你一同去!”
两人来到了陈伯的住处,却无人应门。梅娘推门进去才发现陈伯早已倒在了血泊中,整间房子被翻得狼藉一片。
“陈伯!”梅娘心中一紧,跪在陈伯面前万分自责,“是我害了你,是我……”眼泪簌簌地落下,不曾想过那躲在暗中的手早已伸出。
良久,百里修却忽然翻开了陈伯的尸体,摸着那地板细细的敲着。“陈伯死时还紧紧地护着这处地面,这下边一定有东西!”他朝着一处地方猛地一拍,底下的暗层露了出来。
“是账本!”
梅娘连忙将那账本拿出,翻开那留有手印的一页,流着泪道,“是……这是真的账本。”说着便连忙往下翻,可到了后面竟是空白无字,梅娘失神道,“爹出事的两年前,这账本便断了。”
百里修拿过账本,轻轻地抱着梅娘,“这足以证明先前的账本是假的了,你且安心,一切有我!我们快回去吧!”
回到花仙楼中,不知为何,梅娘的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
【陆】疾风吹骤雨
之后的几天,百里修却不曾来过,梅娘却如平日一般抚琴待客。那逍遥王爷百里逸却无端来得勤快,让梅娘分外的头疼。
待百里修再找来的时候,脸上竟有无尽的倦意。梅娘将他扶到榻上,急问道,“怎样?可有进展?”
百里修一把捉住梅娘的手,脸上是无尽的担忧,“梅娘,你莫要再查下去了,二哥他看出些端倪了,只要你一动,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梅娘愤怒,“为什么不要我插手,我爹他是无辜的。逸王爷知道我身份又如何,只要证明我爹是清白的……”
“你不懂!”百里修打断了她的话,“你可曾真正了解过程将军?”
梅娘心尖一颤,“你什么意思?”
“我带你去见个人。”百里修寻了个理由将梅娘带出了城外。
伤兵营内,里头的都是些战后残疾家中无人的战士,数百人居住在一条村子里。在村子尽头的一间瓦房内,梅娘见到了那日面目全非的人。
“何叔叔,您没死?”梅娘怔怔的问道。
何陵望着梅娘既是怜惜又是痛恨,良久才轻道,“当年你爹的一把火还不能把我烧死!”
梅娘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出那瓦屋的,只知道她这两年来的追查与执着好似全都没有意义,那记忆中正气凛然的父亲变得愈发的模糊。父亲四年前便打算谋反,密谋不合后为了灭口竟不惜牺牲自己的将士。
回想起父亲案发的两年前,他似乎总在外出,时常都不在家里。也是在那时,京营失火、账本断记、伤兵营断粮,接连的事情都发生在一起,梅娘竟不愿再细想下去。
百里修扶住失神的梅娘,轻抚着她瀑布般的发丝,“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事我们不要查了好吗?”
梅娘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说我爹他当年都做了什么?何叔叔说他想要造反……那我找到账本,陈伯的死,这些都还有什么意义……”
百里修抱着泫然欲泣的梅娘,慰劝道,“我们回去吧!什么都不要管了!”
梅娘怔怔的被百里修送上马车,朝盛京回去。初夏微暑,梅娘掀起一帘窗帘托着腮出神。所有的情绪都不愿让眼前这个人看见,观花般看着车外的人潮。事情好似到这便落定,梅娘却分外在意父亲为何谋反,他是那般正直之人。
倏而街上的一个身影夺去了梅娘的目光,心弦猛地一紧,连忙催停了马车,一跃便进了人群。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那粗衣身影,生怕一眨眼便丢了踪迹。拨着人群向前走,头上的朱钗生生的蹭掉了几支,鬓发稍乱。
当百里修找到梅娘的时候,她正愣愣地站在一处墙角,一张脸全无血色,紧握的食指关节上泛着清白。整个人如同魔怔,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四年前的定安候府门前,十三岁的梅娘一把扑在程延靑的身上,扑闪这一双大眼。
口中脆生生的问道,“爹爹,您最近总出远门,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许是程延靑今日心情不错,抚了抚快长到自己胸前的女儿,满面春光笑道,“爹爹要去看看兵营,你在家要好好听你母亲的话!”
小梅娘点头,“嗯!孩儿知道,父亲是要去伤兵营吗?”
程延靑还未来得及回答,外头驾马车的车夫插声提醒道,“侯爷!时候不早了!”
话到嘴边却被咽了下去,简简的道了别便上了马车离去。
梅娘依稀还记得那时常来接父亲的车夫,下巴上有一道细长的刀疤,整个人带着通身的戾气却含蓄地如一滴浓墨,遇水即散。
即便那时天真烂漫如她,也轻而易举的察觉出父亲潜藏的愉悦,每每远门总会半个多都不归家却也是抑不住的喜悦。就连母亲都说,那时的父亲好似回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梅娘盯着宽巷的后门,多想是记忆出了差错。她看见身旁焦急的百里修,似捉到救命稻草一般,带着哭腔道,“三哥,你说这是谁家的宅子?”
百里修看了眼那辉煌的后院,轻声道,“是二哥的,我们快些离开。”
四年前的父亲,他说的兵营也许不是伤兵营。梅娘的脑子又成了一团的浆糊,为何父亲四年前便与逸王爷有来往。抑或者说,父亲当时早已不是一心辅助四皇子……
“两年前,父亲的案子落定后,父亲及四皇子的兵权便在你手上了,而那搜出来的一万兵器呢?”梅娘问道。
百里修回忆,“当时二哥将兵权悉数让给我,只请求那一万兵器交由他处理。也正是如此,一向待我亲厚的大哥才对我心生嫌隙,我无奈远赴边疆以表我无夺权之心。”两年前的一案,二哥小小的一个动作却险些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境。
“逸王爷倒当真毫无夺权之心。”梅娘喃喃道。
“正是如此,父皇才安心将那棘手的一万兵器交给他!”百里修苦笑。
梅娘听罢有些脱力,倚在车厢内拧着眉心,脑力里有千思万绪,理也理不清楚。她似乎在抗拒某个结果,总不希望朝那个方向想去。
雪香阁内,昏黄的烛光下,梅娘轻轻的翻着那本旧账。当今圣上念情,对为自己打下江山的一群伤兵也极为厚爱,正值国家富裕之期每年的拨款也是极为富余,每年伤兵营都能留下一大笔的盈余。
梅娘的心神一动,这十余年的盈余不知去往何处,思及那一万兵器。梅娘抬笔算了个数,光洁的额头布满了细汗,十年的盈余加两年的克扣,虽不能造出一万的兵器,却足够一万精兵几年的花费。
墨迹晕了一片,外头传来了花仙楼姑娘细碎的谈论声,“哎,听说太子这几天南下查沧州盐铁司贪污一案……”
梅娘的思绪一凛,那个可怕的猜想便抑不住的疯狂的生长。夜色渐深,梅娘匆匆留信后便纵身没入了漆黑的夜里。
【柒】雨后天青蓝
翻爬深院采证取迹梅娘在这两年里做得比谁都多,却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紧张。她只希望此番探查不过是虚惊一场,逸王爷始终都是那闲散的猫儿,而不是暗夜里扑食的饿狼。
夜,异常的静谧,梅娘每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逸王府她无比的熟悉,早在一年前她早已悄悄的摸了个通透,她清楚的知道哪一处会是可疑之处。
而当她轻车熟路的找到那处密阁,再找出那卷刻有定安候府密印的账本时,一颗心如坠冰窖,比当初听闻亲人死讯时还要冷。账上写满了那伤兵营的盈余及两年拨款的去处,当真悉数落入了一个新生的、鲜人知晓的兵营里。而账本上用的,正是当年侯府私密专章,迷幕后的真相正被昭然揭开……
周围的灯火竟在一瞬间燃亮,逸王爷那阴冷的声音落在她身后,“怎么?还没看够?程小姐……”
梅娘猛地一惊,转身之际一张大网将她狠狠的扑到在地,来时她早应察觉,她总不能如此来去自如。
百里逸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的梅娘,“这么快就能查到这里来,我倒有些低估你的能力了!”
她咬牙问道,“为什么要陷害我父亲?”
百里逸微微一笑,眼底闪着寒光,“不忠!他能弃我父皇,能弃我四弟,自然有一天亦能弃我!我这是除之而后快!”
梅娘一双眼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男子,“我父亲没理由这样做!”
“是吗?”百里逸微微一挑眉,“男人,尤其是尝过了权利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抵得住这权利的诱惑。在这和平的时期里,你父亲终究是我一样,不甘心只做一个闲散侯爷。”他捻起梅娘的下巴,轻笑道,“在画舫上我就曾怀疑过你,如若当年你父亲没死,我想你应当是我的侧妃了!我倒是要谢谢你父亲,替我练出了这一万精兵!”
梅娘的心狠狠的一颤,避开了百里逸贪婪的目光,“你以为所有的事都会如你所愿吗?你那一万精兵能否入城都不可得知!”
百里逸狂肆一笑,“哈哈哈!本王步步为营那么久怎会没想到此事?”说着他便抬首细算,“大哥被我支去南下,宫中唯一能调临兵之人早已不在,皇宫的五千御林兵在本王面前早已是一座空城!”他弯腰,眸里闪着危险,“你不觉得近来街上的人多了不少吗?本王的五千精兵,早已悄悄的来到了你们身边!”
梅娘大惊,“不可能!”
百里逸笑得开怀,“明晚是父皇的家宴,正好来过瓮中捉鳖!明晚过后,便是本王的天下!”那狂肆的身影渐远,任凭梅娘如何嘶吼也无所动容。
又是在漆黑得昼夜难辨的房子里,梅娘却在墙边不断的摸索,十指早已抠得出血。此时的她任何都不要,只盼着自己留下的信能阻挡百里修进皇宫。父亲谋反又如何,逸王爷谋反又如何,她只要他平安。
漆黑里的时间过得毫无根据,苦涩难熬,手指上的血液早已干枯疼痛也变得麻木。肚子在叫,也许时间过了许久,也许皇宫的夜宴早已开始,也许她的三哥没有在里头。梅娘从焦灼变成最后的无助,只细细的淌着泪祈祷。
耳边竟传来了兵戈声,梅娘的心猛地一紧,魔怔般笑道道,“若如你真死了,我也愿意陪你!”
门外的锁被猛地砍开,梅娘撑着眼看着虞妈妈提剑前来,她一把向前抓住虞妈妈。疯魔道,“三哥呢?他怎样了?”
虞妈妈将梅娘带起,飞身出了逸王府,身下是兵戈相交,同样的还有不远处的皇宫。
“二皇子的事情败露,三皇子早已从临近调兵,现在只等二皇子伏法!”虞妈妈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无比定心。
原来他早有安排,在更早的时候便发现了二皇子的不轨。那聪明睿智的太子本就坚信自己的三弟不会与自己夺权,南下时早已将兵符相换。早在两年前,这兄弟两人便早已设下了局,一个专门捕狼的局,晦涩而隐忍。
梅娘瘫软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捉着虞妈妈的手道,“虞姨,你知道吗?那时我的心里只担心三哥。”
梅娘睡着的时候梦到了更远的时候,那时她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童,随着父亲进了皇宫。就是在那个明媚的夏日里,梅娘遇见了那如美玉一般的他,他夺了她的手绢还要自己的母妃强行将她留下住了五天。
那五天她被他烦的要紧,总在说什么长大了要娶她,做他一个人的皇妃。她无奈,只好草草的答应才得以逃离那缛节繁琐的皇宫。
五日韶光入梦来……他,始终没有忘,认定得可怕。
梅娘醒来的时候便发现百里修正坐在自己的床头端看着她,依旧是那水青锦服,却总有些与往日不同。
他轻轻的拥住她,言语中是抑不住的期待,“宫中所有的事都完了,如今大哥将要登基。我想我的事情也该完了。我……我替你还名,往后你想去哪我便带你去!”
梅娘又落泪了,她轻声问道,“三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百里修是满腔的欣喜,一双手收得更紧,“我的小玥儿哟!我怎能忘记你!”
“三哥我累了,带我离开这盛京好吗?”
此后的尘世繁华,她多了一个足以生世依靠的人。
【金账·梅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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