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随着隔壁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吟唱起一首古诗:“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我就知道夏天到了,村民们纳凉摇芭蕉扇和蒲扇扇风驱蚊的时候来了。
那时大人带着小孩,或者在村前庙门口,或者在村里龙潭河上的水泥桥板铺成的村大桥上纳凉。摊上一张凉席,凉席旁点上蚊香,大人摇着芭蕉扇或者蒲扇给孩子扇风驱蚊,那情景既凉爽又温馨。但后来我的一个堂伯父家一个孩子从桥上掉到龙潭河里,大人打瞌睡竟然没有发现,等到发现时驱船去打捞,小孩身体已凉透了。堂伯母嚎啕大哭,也打破了我们兄弟几个到大桥上摇扇纳凉的美梦,我们只好在村河东前庙门广场附近我家的庭院里纳凉了。
那时物质匮乏,家里不能达到人手一把芭蕉扇,像济公和尚在连环画中对着一口古井摇出好多木头的蒲扇,就更不用说了。父亲苦笑着为我们用篾片制成弧状的扇骨,然后在扇骨上糊上白光连纸,一把纸扇就这样诞生了。父亲还在纸上画上波光粼粼的河水,河水边一株依依杨柳,河水上的天空上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倒也蛮好看的。父亲还题上八个字: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父亲不是书法家,但我们看他写的字觉得相当好,我当时也不晓得这是父亲摘录的《赤壁赋》中的句子。我就觉得父亲学识渊博,他虽然不是书法家,但胜似书法家,瞧瞧家里过年时买的钱松岩山水画上写的字不过尔尔,跟父亲简直不能媲美。现在想起来,不禁哑然失笑,那时我很无知,父亲也很无畏。
令我对父亲肃然起敬的是,他不仅给我制成了一把纸扇,也给我大哥和二哥分别做了一把纸扇,我的弟弟那时还在襁褓中,他有母亲亲自给他掌扇,自然不需要纸扇。父亲制作的纸扇不仅给我看到了美好的风景和漂亮的毛笔字,而且结束了家里兄弟争夺芭蕉扇的战争,那种看不见的战火硝烟再也看不见了,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代之而起的是兄弟仨争相斗艳纸扇,那种天赋异禀所具有的人文巧思也拉开了帷幕。
我看到父亲画在纸上的画,我就依样画葫芦地画,由于反复画同一幅画,竟然画得像模像样,虽不完全形似,但很神似。这当然深得父亲的赞扬,随着我年龄的增长,父亲还拿出一本《芥子园画谱》让我反复临摹,我以后居然拿开画谱也能画出一幅幅好画了,尽管是默画的,拿到现代谈抄色变的时代讲,就是抄袭。但我那时也不求发表,又何抄袭之有呢?从而我也懂得了对一件事顽强拼搏地死磕到底,就会像雨后春笋一样茁壮成长。
我不仅画在父亲给我订的一本画册上,还把一幅幅自我感觉良好的妙不可言的画图画在父亲制成的纸扇上。父亲每年都要制作纸扇的,他再也不用亲自画画题诗。画画是我画,题诗当然是大哥。大哥在学校里的先生和父亲的熏陶影响下,买了一本隶体字帖,再加上上小学写仿发的柳体字帖,他练成了一种柳体和隶体相结合的字体,既有柳体的铁划银钩的魅力,又有隶体的刚柔并济之美。大哥在纸扇上题的是这样一首童谣:“扇子扇凉风,宜夏不宜冬。有人跟我借,等到八月中。”但我觉得最后一句不恰当,因为到秋天秋老虎更加肆虐,秋伏里更是炎热酷暑难当,我的有着我画的大哥写的二哥刻的印章的纸扇,依然要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去扇风驱蚊。
跟我的画和大哥的字能够媲美的是盖在纸扇扇面上的印章,那是二哥跟会刻图章的父亲学着雕刻的。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二哥会刻真草隶篆的图章,刻得很漂亮。二哥后来接替父亲给村里好多人刻了图章,他还刻了“姜氏兄弟”四个篆体字,很隆重地盖在纸扇扇面上,意思是这纸扇上的画和字以及印章是我们兄弟仨创作的。呵呵,我抄袭的画当然也算创作了,我一点儿也不脸红,因为那时我根本不懂抄袭的意思,也不懂现在文坛上的种种风波。那时多么自由自在,我画我的画,我摇我的纸扇,“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怅廖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可惜后来我发现,大哥和二哥在跟大嫂和二嫂订婚后,为了给人一种敦实和踏实的感觉,他们不再像诸葛亮手摇鹅毛扇一样手摇纸扇了,他们摇起了芭蕉扇。只有我执拗地私藏着有兄弟仨创作的作品的纸扇,而且每逢夏秋炎热之时就拿出来扇风驱蚊。我不认为纸扇是文人墨客的专利,我也可以扇,但悲催的是,我可能给人一种纨绔的感觉,我在婚恋情感上颇多波折,未婚妻谈了一个又一个,最终都吹了,到最后才好不容易娶了一个云南的女子。
然而,每当到秋伏天我还摇着买的纸扇时,我就不由的想起从前天真烂漫的时光,我就会想起一首诗:“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当然,我也会想起我们姜氏三兄弟在纸扇上创作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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